“如筝!”邵飏一震,返身上楼便要去搀扶于她,她却发狠似的推他,暴躁无比地道:“邵飏,你凭什么那么说他?!”
邵飏一把抓住她的双手,紧紧攥在胸前,“你心疼他了?!可他怎么对你的,你难道就非要那么自轻自贱?!”
岳如筝的手腕处还有外伤,被邵飏握得疼痛非常,她脸色煞白,身子一个劲的往下沉。此时卫衡与连珺初已经冲上前,卫衡抢先将邵飏拉住,急道:“她身上有伤!有什么话回房再说!”
连珺初见岳如筝手腕处的伤口已然绽裂,血痕渐渐渗出,当即双臂向后一沉,邵飏只见眼前寒光忽现,那两道短剑已从尖锥中刺出,径直对着他的颈侧。
“放开她!”连珺初一改之前的冷静,暴怒道。
邵飏高扬起双眉,眼里好像含了利箭一般,几乎当时就要拔剑相对,亏得卫衡紧紧抓着他的右臂不放,他才未能当即出手。
岳如筝此时已经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便瘫倒在地,但手却还被邵飏握着,高举在半空。连珺初的双剑架在邵飏的颈侧,已经划破他的皮肤,血滴滑落在剑刃之上。
卫衡一顿足,忽地迅疾出手,连击邵飏肩前要穴,趁他撤肩闪避之际,将岳如筝从他手下夺过,打横抱起她,快步奔回房间。
岳如筝倒在卫衡怀里,却还始终望着楼梯的方向,眼角湿润,身子不住发颤。卫衡低头看了一眼,蹙眉不语,将她轻放于床上,返身来到门口,见邵飏手握长剑正对着连珺初,连珺初的双剑却已垂下,似是并不想与他动手。
“邵兄,”卫衡走至邵飏身后,低声道,“我知道你心中苦闷,但你现在越是不准他见如筝,如筝就越是恨你,这又是何必?”
邵飏眼中微微泛红,惨笑一声:“我做的再多,在她眼里,不过是徒劳一场!而这断了双臂的小子,对她再狠再绝,她都死心塌地!我真是不明白,这世上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说罢,他竟也不再回头,曳着长剑凄怆而去。
卫衡从未见过邵飏这般绝望,他向连珺初匆匆一抱拳,道:“连公子,我只是不希望事情弄得不可开交……还请你,多为别人考虑考虑。”
连珺初心头一震,卫衡侧身闪过,紧追出大门去了。
连珺初倚着墙站了片刻,低头走到房门前,轻轻推门而进。
床前帘幔低垂,他看不清岳如筝的模样,只隐隐约约看见她蜷缩在床上,本就娇小的身子更显得瘦弱不堪。
他慢慢地朝床边走着,每走一步,都好似踏在尖针上一样。到了床前,她还是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连珺初怔怔地站着,过了许久,才坐在了床沿上,隔着帘幔,哑声道:“对不起。”
岳如筝的呼吸似是停顿了一下,随后,肩膀剧烈地发抖,整个人都缩在了一起。她竭力压制着悲泣之音,不想总是在他面前留下只会流泪的印象,可是他这三个字,宛如破冰的刀斧,沉重而又猛烈地凿着她的心扉,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连珺初颓然坐在床前,听着她那压抑已久的哭声,脑海中反反复复涌现出临来之前,连珺心对他说的话。
他一直以为三年前的事情只是他与岳如筝之间的纠葛,可结果却是逃不脱大姐的布局,甚至到最后才发现,即便是大姐所做的事情,都逃不脱父亲的操纵。
他一直以为连海潮对他极度轻视,从心底里厌恶鄙夷他这个残废的儿子,可结果却是连海潮以性命的代价“扶持”他上位,穷尽最后的三年,最大限度地让他改变了模样。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受尽坎坷,可结果却是他间接杀死了父亲,杀死了大姐。
连珺初真的想不明白,在这一生中,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家人,自己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直记得,岳如筝在刚刚认识他不久的时候,便扶着他的肩膀,笑盈盈地说过,小唐,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善良最纯净的人。
可是现在呢……是不是,其实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虚幻,一场荒唐?
房间中,岳如筝哭了许久,也没有听到连珺初的声音。她吃力地转回身,透过帘幔,隐约望到他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沿上,低垂着头,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岳如筝有些惊诧地撑了起来,他还是没有回身。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将身子伏在了他的背后。
一道薄薄的帘幔,隔在两人之间。
她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谁都没有说话。岳如筝紧紧抱着他的腰际,闭着眼睛,四周安静地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这个时刻,是岳如筝这三年来第一次感觉到那么充实温暖,虽然她的周身还是冰冷刺骨,虽然他只是给予她一个单薄的依靠,可她还是觉得整个世界都像是在紧紧怀抱着她,不会让她无所慰藉。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岳如筝伏在他背后,哽咽道。
连珺初一直都低着头,他很想将自己心里的事情说给她听,可是那些黑暗沉重的过去,让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这句道歉,既是替大姐说的,也是为我自己。”
岳如筝的双手微微一颤,心头不知为何沉了一沉,“为什么这样说?”
连珺初始终用后背支撑着她,他深深呼吸了几下,道:“我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深渊,却还把你拴在身边。”
“什么意思?”岳如筝更加焦急,紧紧抱着他的腰间,“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他很想笑一下,缓解这压抑的氛围,可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眼里充满酸涩。
岳如筝扳着他的肩膀,连珺初慢慢地转过身,望着挡在两人之间的帘幔,抬起双臂,用长满利刺的铁锥挑开了帘幔。
岳如筝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两截铁锥上,任是她竭力掩饰,还是充满惊惧辛酸之色。
连珺初垂下眼帘,同样望着自己的“手臂”,忽而扬起唇角,终于笑了一下。
“你看,我就是这个怪样子了。”他笑得凄怆,无法自拔。
“那不是真正的你。”岳如筝拭去泪水,尽力坐好,“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以前的样子的。”
“如果回不去了呢?”他唇角带着笑意,可眼里却是一片死寂。
岳如筝怔怔地道:“怎么会回不去……。”
“你认识的我……你认识的那个小唐,已经没有了。或许真正的我,本来就不是你心目的那个人……。”积压在他心里的怀疑与否定逐渐蔓延开来,但他说得很平和,就像是要告诉岳如筝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般。
岳如筝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忽然说这些,她甚至都不明白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叫本来就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难道我认识你那么久,还会看不透你?”
连珺初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岳如筝看到他的神色,心头发冷,不由得伸手放在他心口,他缓缓地低下头,望着她的手。
“冷吗?”岳如筝摸摸他的身子,见他衣衫单薄,便取过他那件长袍,替他披在肩上。她想帮他穿好,可一伸手,便碰到那坚硬的铁锥,不禁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不要害怕。”连珺初虽然这样低声说着,双臂却也像是想要藏起来一样,朝背后避闪。
岳如筝抿了抿唇,扳着他的身子,重新将衣袖套上他的左臂,随后再让他侧身穿好另外半边。
她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淡淡地笑了笑:“这样不是很好吗?”
连珺初的武器被袖子掩住了,但他抬了抬双臂,挑起衣袖的上半段,望着她道:“被衣袖挡住了而已,藏在里面的,还是刚才那个怪模样。”
岳如筝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强调这件事,她是真的不愿意,也不敢直视他那诡异的武器。她愣了愣,连珺初侧过身子,忽而道:“连珺心已经到了这里,你也该回庐州了。”
岳如筝挪动了一下双腿,朝向他的方向,“你会陪我回庐州的,是吗?”
他没有回应,沉默了一下,道:“邵飏视我为仇敌,我不想再起争端了。”
“那你要走?”岳如筝直愣愣地望着他的侧脸,觉得有些陌生。
连珺初的眼神有些低落,岳如筝悲伤道:“因为他辱骂你的那些话吗?”
“不是……。”他有些疲惫地转过身,背对着她,“你不要胡思乱想,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过,这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那你……。”
“过几天,我就要将大姐的棺木送回七星岛了。”他涩声道,“无论如何,她始终是我的大姐。”
岳如筝虽然有所预料,但心里还是怅然若失。
连珺初抬头望着她,又认真地道:“但我也答应过你的,要找墨离夺回神珠帮你疗伤,我不会食言。”
说着,他便想离开,可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岳如筝忽然伸手抱着他的颈,将身子贴近他。时隔多年,她的拥抱不像以前那样炽热,甚至身子还有些颤抖,但连珺初还是能从那急促的心跳中感受到一种执着。
他迟疑了片刻,侧着脸,很轻微地抵着她的脸颊。
“我不需要什么神珠。”岳如筝轻声道。
连珺初一直都望着前方,此时慢慢垂下眼帘,道:“你不希望恢复起来吗?”
“身体恢复了,心是碎的,有什么用?”她深深呼吸着,往后直了直身子,正视着他。
连珺初怔了怔,望着她的眼睛,久久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