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我睁开睡眼蒙松的双眼,又一天开始了。
昨晚和诸葛靓聊到很晚,她告诉了我她的家庭,她的学校,她的成长,我则跟她讲我的工作,我的父母和朋友,我的奋斗。
不知道是否因为刚刚失去亲人的缘故,诸葛靓沉浸在自己家庭过往温馨的画面中,她十岁生日时的那一个硕大的蛋糕,十六岁时那一次难忘的全家旅游,等等等等,都从她的嘴里循循道出。
而我与她同病相怜,父母为工作晚归的我准备的晚餐,在外挥汗如雨的时候同事兼死党递上的那一罐冰啤酒,都让我难以忘怀。
只是,这一切再也无法重现了。
诸葛靓失去了她的家,我也差不多了。
我的双亲已经年近七十,我无法想象,在目前这种环境下,他们是怎样的状况。
一想到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我就泪流满面。
当然我是背着诸葛靓哭的。
男人嘛,总要留点面子。
诸葛靓就不同了,她当着我的面哭的,哭得梨花带雨,劝都劝不住,最后,哭得累了,才沉沉睡去。
我拉开玻璃门,沉闷的空气为之一畅。
乌云依然浓厚,阳光拼命的挤出几道缝隙,淡淡的洒在这废墟一样的世界上。
吱吱嘎嘎的开门声惊醒了诸葛靓,这小女孩才十六岁,应该是个贪睡的年龄,却已如此惊醒。
我钻出门外,诸葛靓连忙跟在我后面,却又蹲了下去,满脸痛苦,捂住自己腿。
我问:“怎么,伤口痛?”
她点点头,脸都痛变形了。
这样子是没法走路的,我考虑了几秒钟,四处观察一下,发现几步开外,有一棵小榕树,是栽种在人行道上的行道树,有一段树枝很直,头上有个杈枝,拿来做拐杖是很恰当的。
我过去把它扳断,折了下来,用口袋里的小刀,一刀一刀的削去枝叶,再简单刨了刨,一根简易的拐杖就做成了。
我把树枝递给诸葛靓,看她单腿蹦跳着把左胳膊架在拐杖上,勉强能够走路了。
我满怀歉意的说:“只能先这样将就了,我的脚也受了伤,不然我就可以背你走。”
诸葛靓却笑了起来:“没事,翔哥,这样就挺好,说不定我比你走得还快呢。”
这乐观的小姑娘让我的心情随着这一笑也好了起来,经过昨晚的畅谈,我的称谓也从“杨大哥”变成“翔哥”了。
她从取款间的地上捡起钢管递给我,问道:“翔哥,我们去哪儿?”
是啊,去哪儿?
这街道上满目疮痍,极目四望,四周茫茫然的一片寂静,我们该去哪儿才安全呢。
我思考了一下,说道:“我想回去我家看看,离这里不远,走几条街就是,我父母还在房子里呢。我家里应该也有吃的,可以解决燃眉之急,你呢?”
诸葛靓眉毛都没皱一下:“当然是跟着翔哥你了,我们是同伴嘛。”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阵温暖,这种感觉很奇妙,孤独的人也许才能体会,就好像是冰冷的冬夜喝了一碗姜汤。
于是我们没有再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我拿着钢管,搀扶着诸葛靓,蹒跚着离开了。
一路上,我们路过了几个小区,果然看到了诸葛靓说的一幕,在一些小区内的广场上,堆满了残肢断臂,鲜血凝固成了黑色,内脏大肠满地都是,我经过前几天的铺垫,基本上已然习惯了这种血腥的场面,尽管心头一阵反胃,但还能忍住没有呕吐,真正让我刮目相看还是诸葛靓这小妮子,她居然也一脸肃然的跟着我一起走过而没有明显反应,彰显了女汉子的本色。
“讨厌啊,我明明是软妹子啊。”
当我跟她说出我的感想时,她如此故作娇羞的说道。
我一时冷汗不断。
奇怪的是,这种人肉大餐的景象只有几个小区内的广场才有,大街小巷却是一副安静场面。
“这些怪物难道把活人捉了,然后聚在一起搞BBQ?”我边走边说。
“前几天我还在顶楼躲着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就看到过,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它们不当场吃掉活人呢?”诸葛靓也无法解释。
这个疑问短暂停留在我的脑海里,不过生存当前,这个问题好像并不重要,我脑子里想了一会,想不出所以然来,就抛之脑后了。
赶路要紧。
趁着短暂的阳光比较充沛的时间,我们穿街过巷,不敢操近道走背光小巷,只走宽阔的大街。如此一来,消耗了我们不少时间,但在我们强撑着受伤的腿拼命之下,在下午阳光还有一线余晖的时刻,我们赶到了我家所在的小区。
我的房子在一栋花园洋房的底楼,当初买这房子就考虑到父母的腿脚不便,住低一点可以方便些,而且这房子底楼额外有一个小花园,老人种点花花草草也能逸情。
我看看即将吞没最后一丝光线的乌云,仿佛耳边又响起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叫,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赶忙摸出裤兜里的钥匙,打开了防盗门。
随着防盗铁门“碰”的锁死,我心里也略感放松,但屋里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诸葛靓从身上摸出一个打火机,“啪”的打燃,照亮了屋里的空间。
这是一套不大的房子,大概一百多平米,一个客厅和饭厅相连,三个卧室在走廊尽头,在客厅的一端,一个大落地窗外面就是小小的花园。
看着这熟悉的房间和布置,我不禁激动万分,这是我的家,我回来了!
我颤抖着喊了一声:“爸,妈!”
没有人回应。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我不顾脚上的伤,冲进走廊,一间间把房门打开,连厕所也不放过,可是,每个屋子都空空如也,没有人。
我慌了,心里喊着:不会的,不会的。
我冲回客厅,诸葛靓已经不知道从哪个柜子里摸出了一只蜡烛,正点着蜡烛拉上了客厅的窗帘。
屋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了。
我徒然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用力揉着头发,蜷起身子,把头埋在膝盖下。
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父母不在家里,而房子的门窗都完好,没有暴力入侵的迹象,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灾难发生时,他们正巧在外面,也许是去买菜,也许是去散步,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两个老人,年迈体弱,在如此凶险的环境下还能活着的希望几乎不存在。
一想到他们慈祥的笑容永远离我而去,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喝上母亲熬的红豆粥,再也不能陪父亲杀上一盘他最自信的象棋,我就悲从中来。
其实,我早已有了思想准备,我以为我能够坦然面对,但是,事到临头,当生离死别真真切切发生在面前时,我却顿时哭的如同一个孩子。
诸葛靓把窗帘拉严,瘸着腿检查了一遍房子,确定门窗关严、没有光线外泄后,安静的坐在我身边。
我呜呜咽咽埋着头发泄了一通后,红着眼睛抬起了脑袋。
诸葛靓正瞧着我,见我抬头,适时的递上了一张纸巾,她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拿的。
我很尴尬,手忙脚乱的接过纸巾,胡乱在脸上搽了搽,不好意思的说:“见笑了,没忍住。”
诸葛靓低头道:“不会,翔哥你哭吧,哭了就好了,就像我昨晚一样。”
我却笑了笑,笑得很苦涩,眼泪是一种情感宣泄,哭过了,就放下了。
我摇了摇发麻的双腿,站起身来,必须考虑今晚该怎么过了,外面已经黑尽,慑人心脾的怪叫声又响了起来,有几声好像就在这小区里。
这不奇怪,这个小区有十几栋房子,上千人居住,没有怪物才叫奇怪。
我让诸葛靓坐下休息,她拖着伤腿走了这么远,早已疲惫不堪,又是个孩子,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她听话的坐在沙发上,蜷成一团闭眼养神。
我吹灭了蜡烛,这家里我太熟悉了,没必要点光源,闭着眼睛我都能找到方位,而且光在晚上太危险,很容易引来危险的东西。
摸黑检查了一遍门窗,再次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我把家里厨房收罗了一遍。
民以食为天,没有吃的,喝的,我们很快就会嗝屁。
一共找到三十多斤大米,一些蔬菜,大概两斤鲜肉,一串香肠,几块腊肉,两大桶纯净水,更妙的是,我从橱柜底下拖出了两箱午餐肉罐头。
罐头是春节的时候,公司发的年货,当时我还满肚子牢骚,别的公司过年发现金,我们就发两箱罐头,为此还和后勤部胖经理理论了一番,可现在我还真想抱着胖经理泛着油光的脸亲上一口,这罐头可能救命啊。
我把这些东西都堆到了客厅的茶几上,诸葛靓本来已经睡着,闻到腊肉的香味立马就醒了,流着口水抓住一块最大的肉就不放。
我笑着打掉她的手,小声告诉她,这些吃的得省着点吃,我们的腿都有伤,必须躲着这里养伤,同时要等待政府的救援,这些都要时间,而粮食就这么点,吃光了我们只得啃木头家俱。
诸葛靓不肯放,又伸手抓住一块肉,说这几天饿坏了,抱着肉睡觉心里安稳些。
我不去理她了,只是从卧室里拿了一床毯子给她盖在身上,然后再找出了家里的医药箱。
我抱着医药箱,躺在另一张沙发上,没有说话,身边的诸葛靓很快再次入睡,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呼吸平稳安宁,这小姑娘大概好几天没有这么舒服的睡眠了。然而我却无法入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想着心事。
食物和药物,这末世一样的世界大概最重要的两样东西眼下已经有了,虽然不多,但足够我俩生存一段时间了。只是,就像我所担忧的那样,这股灾难不知道蔓延了多远,地球上还有没有安全的地方,有没有人会来救我们?我能不能挺到那一天?想着想着,我又忆起了双亲,心如刀绞,泪眼婆娑。
如此心烦意乱,想了半天,却也没什么头绪。
窗外,怪物的吼叫此起彼伏,伴着这怪叫,我半梦半醒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