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断线残鸢
一只不合时宜的燕子形状的纸鸢断了线,借着残余的风力悠悠飘落在此时安静的好像空无一人的军营。
公主的话引得后面一同被俘的侍女们嘤嘤哭泣,她们的哭声真挚的好像在为那个十四岁的小公主送葬。
“别哭了。”公主呵斥那些侍女奴婢,她擦了擦眼睛,眼角的疤痕更加明显。
“你们这些人伪君子说是什么我们,对,你们叫我们蛮人,说是我们入侵了你们的土地,你们才不得已出兵,打着仁义之师的幌子却进攻了我们的腹地呼尔塔罗。你们不是说是因为我们侵占了你们北方的领土么?你去打我父王的那些凶蛮的士兵啊,你进攻我们腹地做什么?!呼尔塔罗没有君王没有士兵甚至没有强壮的男人,那里只有苍老的孱弱的妇女儿童,他们拿不起刀枪甚至还不会骑马。你们进攻那里做什么呢?只是为了杀戮么?!”那些鲜血哀嚎在这个匈奴公主的梦里长久不灭。
“而我父王呢?我父王不过是草原上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他最喜欢的事情是骑着一匹红色的瘦马边喝酒边驱赶着自己帐下的牲畜放牧。去年至今年四月草原未下一滴雨,父王不得已才带着精壮的士兵和一些男人去南部两国边境放牧。我想知道,我父王的牛羊可曾越界吃了你们宁国一株草?!”公主微微颤抖着扫视了在场的群臣和兵士。
“不过是因为你,”公主素白修长的手指指着高位的宁王,“不过是因为你知道我匈奴接连干旱国立虚弱才来攻打,想一举除了后患。你想统一四海你去呀,在你们中原打打杀杀你杀呀,你跑到我们匈奴来做什么?!我们国家只剩些吃不饱的孱弱的孩子和饿死的老妪。你们可曾想过借一些粮食来给我们度过这艰难的时期?!你们不,你们只想着进攻和杀戮!”公主的眼泪再一次淹没了她的话语。
她颤抖着哭泣的身影孱弱的让人想去拥抱。
“什么仁义的中原之主都是狗屁!”这个公主最后没风度的骂了一句,然而接下来响亮的一耳光盖过了群臣的议论。
这个闲暇时就像一个教书先生的孟将军再次出手打了远方公主一耳光,谁都没想到孟同能对一个哭泣的女人下两次手。
“什么局势什么天下我不和你这妇人纠缠,你可知我为什么指挥五百铁骑进攻了你们的呼尔塔罗?你可知我宁国立国三百年来有多少人死在与你们蛮族的战场上?!你们疯狂杀戮掠夺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宁国的底层也是些手无缚鸡之力拿不了刀枪只知道种地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和起早贪黑的小商贩?!”孟同的声音有些嘶哑,眼角抽搐,好像用力压抑了什么苦痛。
谁也不知道风光无限勇猛果敢的孟将军祖上不过一个边境做生意的小商贩,他父亲是老老实实的在他们村落的那条土路上卖一些针头线脑,他们家左邻是一个卖猪肉的,右邻是一家农户。农户家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屠夫家有一个吸着鼻涕的男孩。他们三个就在门前的街道上跑来跑去。女孩子的眉眼和男孩子的嗓音都模糊了,孟同做梦的时候偶尔会梦到自己最好的兄弟和那个一直笑着的女孩子,孟同的老爹说,等你长到十三岁我就去给你求亲,免得给卖猪肉那家伙抢了先。而他们都死在了匈奴的铁蹄下,一个凶蛮的汉子的长刀划破了女孩子的脸,她的脸还没来的及照亮孟同的眼眸就永远的毁了,他的兄弟还没来得及问一问孟同是不是喜欢隔壁农户的女儿就永远都问不出口了。
孟同是那个村庄里为数不多的幸存下来的人,他在当时破败的满是死人的村子里躲藏了两天,满眼都是熟悉的人的尸体和血肉。小小的孟同在当时已经退隐的名将风盏门前跪了五天才被收下。风盏摸了摸孟同满是血污的脸长叹不已。
后来才有了现在的孟同,杀伐征战不曾后退一步,因为他早已不怕那些死亡和鲜血。
孟同摇摇头,指着匈奴公主,满是叹息:“你知道我为什么下令屠戮了呼尔塔罗那些人么?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被你父王抛弃的!活着也挺不到秋季收获的时候,与其让他们自己一个一个死去,悲伤不已。还不如一起死掉!”孟将军直视了公主的眼睛,巨大的悲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令人不敢凝望。
公主愣了一瞬,捂着嘴后退,她不相信,孟同是魔鬼,她要远离这个魔鬼。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么?离九抬起眼睛看了看青言又看了看伊何。伊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已经知道了这一切,而青言则是满脸的难以置信甚至有泪水在她无瑕的脸上滚落。离九想大约现在的青言,沉浸在别人故事里的青言才是真实的青言,会难过会害怕。而不是那个嘴唇艳红好像要吃了自己的师姐。离九不由得笑笑,也许就是这样?那为什么师姐不曾为自己难过。
很久之后,她拿这件事来问柳衢。柳衢淡淡的回答,人就是这样啊,往往对离自己最近的悲伤视而不见,为远离自己的根本无法感同身受的难过流下泪水来。他们知道什么呢?柳衢轻轻哼了一声,好像嘲笑。离九侧过脸去看他,而他这么说的时候看着远方,夕阳的光打在他脸上,离九没有问,柳衢心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悲意就慢慢消失在微风里。
“你以为你父王对你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么?他曾亲口对你说他想一边放着他帐下的牛羊一边喝着酒骑着马去往远方是么?可是那个下令把那些老弱妇孺扔在那里的也是你亲爱的父王。我麾下派去的斥候来报那里的粮草仅够那二百三十一人生活半个月,所谓的粮囤里面空空的比外面的地面还要干净。用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在绝望里相拥着慢慢死去,他们里面甚至没有一个人能活着把这件事说出去,外面守了精壮的一百铁骑。直到最后他们腐烂见骨的时候,你的父王才会从南境回来,带着他帐下的牛羊和那些活下来的年轻人。我想这样的地点不止一处。”孟同说的很慢,每个字都盯着那个公主漂亮的眼睛,看着泪水一次一次的集聚又落下。
“这就是你所说的你们蛮人的仁义么?!仍然是杀戮不是么?我宁国士兵出征是为了保家卫国开疆拓土,而你们的那些人死的毫无意义,不,是被迫为了其他族人活下来而死去,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走在死亡的路上,还一心盼着他们的王早点回来。这就是你们匈奴人的所谓的节义么?!又高尚在哪里?”孟同看着公主一字一顿。
伊何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这个将军是那么能说话的,他只是知道他是风盏这个名将唯一的入堂弟子,武功不错人也忠心,有能力有抱负。风盏荐他来之后,他就从军候这样统领一千人的小官一点一点做起,一直做到统领上万乃至十万人的将军。伊何眼里孟同是谦逊的,除了征战的事没有几句话,从来不多话也不争辩。伊何猜想是这场仗让他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么?
“你说我宁国军人无情无义,你可还记得你之所以有命站在这里一字一句讨伐宁国的原因?”
公主愣了一瞬,抬起头来看着孟将军,大大的泪滴滑过她的眼角,她想起那个年轻的小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