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军这些部将进得宫后,他们在宫内转了一圈,这些农民将领平时见的都是些茅屋土房,何曾见过这等金碧辉煌的宫廷建筑!他们一个个惊奇地摸这看那,啧啧连声:“原来皇宫就是这个样儿呀!”
“崇祯老儿,一个人住这么好、这么多的地方!”
“这回,该轮到咱们住住啦!”
正说着,李自成迈步进内,众将官一齐跪下,三呼万岁!
在此皇宫,享受皇帝的称谓,李自成更加踌躇满志,大笑道:“众爱卿平身。”
李自成走向正中的龙椅,前后左右地看了一圈儿,一边用手摸着一边笑道:“小时候听说书,常听皇上坐龙庭、坐龙椅,原来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众人闻听开心地哄笑起来。
这时,几名将士押进一个人来,此人是太子慈烺,衣衫不整、一脸的惊恐。后面跟着的是小太监吴良辅。
李自成见进来个小孩,便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大明太子慈烺。崇祯原将他寄养在本族朱纯臣家,朱开门投诚后,他逃到了这个小太监家,被我们搜了出来。”
“那崇祯呢?把崇祯带上来!”
小太监吴良辅哆哆嗦嗦地跪拜:“皇上……哦,不不,崇……崇祯已在万岁山自尽而死。喏,这是他写在衣襟上的遗诏。”
李自成念过两年私塾,认识一些字体,他接过遗诏,念道:
“朕德薄匪躬,上犯天怒。登极十有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之不明所致,亦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可也,切勿伤百姓一人!”
李自成放下写有遗诏的衣襟,说了句:“崇祯这老儿,倒也说了几句真话。”
这时太子却放声大哭起来。因为他自从被送走之后,一直没有宫中消息,后仅听说母后自裁,并没有父皇的消息,今一听父皇也已身亡,他顿时悲从中来,大哭失声,几近昏厥。
“住口!有什么好哭的?你父皇自缢,是因大明气数已尽。”李自成见太子在自己的喝令下停止了哭泣,问道,“你可知道,你家何以失天下?”
“误用了贼臣奸相温体仁、周延儒等。”
李自成哈哈大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也明白事理。”转而正色说:“难道你父皇就没罪吗?他之所以任用奸臣,是因为他性情孤僻乖戾,刚愎自用,多疑善变,动辄杀人,以致朝内噤若寒蝉,小人得志。所以你父皇是既可怜、可悲,却又残忍成性,你父皇今日吊死,固然悲惨,可因他的苛政和腐败,有多少忠良受害、百姓遭殃?天下被饿死逼死吊死的,又何止万千?”
李自成的这番话,是他多年对明王朝及崇祯皇帝观察思索的结果。因此说得既透辟、中肯,又义正词严。太子慈烺听后低下头去,沉思不语,半晌方扬起头来:“既如此,那你就快点把我杀了吧!”
“你又无罪,我岂能滥杀?”
慈烺:“如不杀我,能否答应我三个请求?”
“你说!”
“一不可惊我祖宗陵寝;二速以皇礼葬我父皇、母后……”
“三呢?”
“三不杀戮我的百姓。”慈烺斜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曹化淳和杜勋,补了一句,“实是文武百官最无义。”
李自成听后爽朗地大笑起来:“这我都答应你。其实你忘了,我就是百姓。”然后用手扫了一周,指着这些部将说,“他们也都是百姓。不是你的百姓,而是我们百姓推翻了你们朱家的王朝,懂吗?”
李自成一见太子默然低首,吩咐道:“下去吧。念你是先皇太子,又颇明事理,就封你一个王吧。可封你什么呢?你把你们朱家的江山送到了我手上,朕就封你为宋王吧!”
站在一旁的杜勋见太子无动于衷,便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襟,低声劝道:“快向陛下叩头谢恩!”
太子回手就是一掌,“啪”地一声,狠狠地打在了杜勋的脸上,然后昂首走了出去。
李自成不仅没有生气,反倒赞许地放声大笑:“这小子倒蛮有骨气!”
杜勋望着李自成,却是一脸尴尬。
外面一阵脚步杂沓。
几位兵士押着五花大绑的吴麟征出现在殿门前。吴鳞征虽身上有伤,衣衫褴褛,头发纷乱,但两目却炯炯有神,一副威武不屈之概。
“启禀陛下,罪臣吴麟征押到。”
吴麟征以其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大殿,傲然而立。
“跪下!”众将士齐声吼叫。
吴麟征没听见似的,依然环顾左右。
曹化淳见状,连忙走近,低声道:“快跪下!”
吴鳞征看也不看他,仍直直站立。
“这厮无礼,来人!”刘宗敏大叫一声,欲率众将士压服吴麟征。
李自成举手制止。他走下龙椅,来到吴麟征面前,亲自为吴麟征松了绑:“朕十分欣赏你的勇气、你的忠心。只是大明已亡、崇祯已死,现今唯一的出路是顺应天势,朕将封侯拜相,委你重任!”
吴麟征对李自成的举止颇有好感,但仍未言语。
曹化淳凑近跟前,悄声地说:“大势所趋,识时务者为后杰。”
吴鳞征望着曹化淳,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要我投降可以,但须依我两件事。”
“请讲!”
“第一,皇帝皇后的遗体,须照皇礼成殓安葬。”
“这是人臣之礼,朕已答应太子,当然也依你。第二件呢?”
“第二是,太监杜勋、曹化淳两人,应斩首沥血以祭皇上。”
“这第二件吗……”李自成停顿下来,将一双锐利的目光射向惶恐不安的曹化淳、杜勋,直看得曹化淳、杜勋头冒冷汗,浑身战栗,两腿一软,双双跪了下去……
李自成大声地:“朕最恨这种卖主求荣的东西!这件更是依你!”
李自成刷地一下抽出宝剑,扔给吴麟征。
吴麟征大礼谢过,然后慢慢地仗剑逼近曹化淳、杜勋。
曹化淳、杜勋磕头如捣蒜,连呼:“吴大人,饶命!”
吴麟征怒目圆睁:“我能饶你,大明的忠魂岂能饶你!”
说罢,一剑刺去,结果了杜勋。
曹化淳一下子瘫倒,吴麟征一手将他提起来:“你这奸邪的阉党,你往日的威风呢?”
“大人不记小人过,请吴大人饶我这条狗命。”
“既是狗命,就更不值得一饶了!”剑随声入,刺进了曹化淳的心脏。
李自成本人是条热血男儿,他对有骨气的英雄好汉最为欣赏。他像观赏一场戏剧一样,欣赏完吴麟征斩杀太监曹、杜之后,一挥手:“来人,将这两条阉狗拉出去!”
众兵士一拥而上,将曹、杜的尸体拖出。
吴麟征上前礼拜:“谢陛下,让罪臣得以尽人臣之职!只是……”
“只是什么?”
“罪臣不知陛下所答应的礼葬皇帝、皇后之事,会不会反悔?”
“这是什么话!朕一言九鼎,一诺千全,岂能反悔!”
“如此,那罪臣就死而无憾了!”说完,吴麟征举剑自刎而死。众皆哗然。
李自成没有想到吴麟征会刎颈自尽,抢救不及,他慨然叹道:“崇祯若是重用这等忠义之士,何至败亡?来人,厚葬吴麟征!”
将士应诺:“遵旨!”
牛金星望着抬下去的吴麟征,悄然走近李自成,低声交语:“陛下虽大事已完,明朝人心丧尽,但死灰复燃,也不可不防啊!”
“你的意思?”
“看太子慈烺和这个吴麟征,均属决计不肯归服我朝之人。现今吴麟征虽死,可太子仍在。我担心将来会不会有人借太子之名而作乱呢?不如现在就把他杀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李自成沉思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站在一旁的李岩心中一动,但他张了张嘴,却未能说出话来。
李自成为了缓冲一下这紧张的气氛,他转身对宋献策:“听说崇祯有个漂亮的公主,现在哪里?”
宋献策趋前应道:
“太监们说,她被崇祯砍断了一只胳膊,让人救出宫去了。”
李自成失望地“哦”了一声。
善于察言观色的牛金星见此,笑道:“崇祯的皇后、嫔妃虽都已自尽,但宫中还有许多宫娥,也尽是美女。”
大将军刘宗敏听了此话,立刻兴奋起来:“大哥陛下,大伙九死一生,拼着性命杀进了北京,大哥坐上了龙倚,普天之下,尽为大哥所有,只是这宫中美女众多,陛下大哥怎要得了那许多?不如分些给大家,让弟兄们也快活快活!”
李自成哈哈大笑:“宗敏兄弟,朕早就曾答应过你,进京后,天下美女尽由你挑。你要多少?分给你三十美女如何?”
刘宗敏大喜过望,连忙叩拜:“谢大哥陛下!”
李自成转身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将士,接着宣布:“其他将士,也论功行赏,宫中美女,人人有份!”
众将士一片欢呼,叩头。
李岩见此,连忙制止说:“陛下,臣以为不可。”
“哦?”
“陛下,我们刚刚破城,在京师尚立足未稳,明朝余孽,还未根除,尤其是关东吴三桂,有铁骑八万,已兵发丰润。臣以为陛下应乘胜追击,清除祸患,而不应此时分赏美女,消磨将士斗志……”
没待李岩说完,刘宗敏首先便跳了出来,反驳:“你小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后俏的红娘子陪着,当然不需要美女了。可我们连年征战,东奔西跑,至今晚上睡觉仍还是孤苦一人!”
李岩分辩道:“刘将军此言差矣!事情应有缓急之分,当务之急应是吴三桂……”
“吴三桂算什么东西!小小山海关乃弹丸之地,再使劲能挤出多少尿来?我刘某,只需一靴尖即可将其踢倒也!”
“刘将军可能尚不了解,吴三桂的关东铁骑,久经战阵,训练有素,绝非大明其他乌合之众所能比。”
“你小白脸子,没打过仗,当然怕他,可我刘宗敏不怕!”
“你!你怎么……”
李自成伸手制止了李岩:“算了,别争了。该如何处置,朕焉能心中无数?”
李自成此话一出,李岩和刘崇敏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出得殿外,刘宗敏因好事被冲,气嘟嘟从丹墀上走下来。
这时部下正押着田弘遇过来,请示:“启禀大将军,这是崇祯老儿的岳丈田弘遇,请问将军,如何处置?”
刘宗敏连想也没想,便没好气地蹦出一个字:“杀!”
田弘遇一听,慌忙跪倒在地:“请将军饶命!”
“留你这废物老朽,有何用?”
“老朽有天下第一珍宝奉献将军。”
“天下第一珍宝?是什么?”
“声甲天下色甲天下、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陈圆圆。”
刘宗敏听后,眼睛顿时一亮!他连忙吩咐部将搀扶起田弘遇,然后嬉笑着和田弘遇一道远去了。
刚刚步出宫门的李岩,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冷眼望着离去的刘宗敏,摇着头苦苦一笑。他在哀叹,也在担心。担心的是陈圆圆将会归属刘宗敏?李自成?还是吴三桂呢?
哀叹的是:这难道就是未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