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宗皇帝的再告病危,使得太医提心吊胆,诚惶诚恐,连给皇上把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一直侍立在旁的魏忠贤,用一双利剑似的眼睛狠狠地盯视着他!
太医实在害怕魏忠贤这凶狠的目光,他努力镇静了一下自己,神色紧张而又严肃地缓缓说道:“皇上这是虚火攻心,周身浮肿,邪入五脏,肾不摄水,需要静心养歇。”
说着站起身来提笔去书写方单。
“皇上好好养歇。”魏忠贤因心中有事,见此也想躬身退去。
熹宗却突然发话:“爱卿留下,好好陪伴朕!”
魏忠贤愣了一下,待他转身正欲留下时,熹宗却又挥挥手:“爱卿走吧,朕要静静安歇。朕热啊!烦热难忍……”
魏忠贤一听这话,连忙吩咐宫女:“替皇上擦汗,轻轻扇风!”
宫女应诺,分列两旁,给熹宗轻摇羽扇。
魏忠贤等人便趁熹宗昏睡过去之时悄悄离去。
摇动的羽扇变成了魏忠贤官邸中的四名侍女,她们分立两旁正在为魏忠贤扇着羽扇。
魏忠贤也由宫中的侍立改为斜依在躺椅上,双眼微闭,一声不吭。魏良卿和崔呈秀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也同样是一声不吭,只不过偶尔呷一口茶。显然他们都在焦急等盼。
难耐的焦虑和等待,使得魏忠贤烦燥起来,他挥手打掉宫女手中的羽扇,斥责道:“越扇越热!退下!退下!”
待侍女蹑着手脚悻悻而去后,魏忠贤禁不住喃喃自语起来:“皇上危在旦夕,日子真难熬啊!”他看着天花仮,问魏良卿:“信王府怎么还没有动静?”
“放心吧!”魏良卿笃信无疑,“信王府喜事变丧事,立时可见!”
“魏公公!”一亲信太监匆匆跑进来,“死人了!信王府死人了!”
魏忠贤不由惊喜道:“死了?”
“死了!死厂!七窍流血,倒地而毙!”
“哈哈!”魏忠贤得意笑着,“小毛孩子怎敌得过我东厂之主!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啊!”
魏良卿高兴得喜泪挂腮:“苍天保佑,上天有眼啊!”
崔呈秀也深深松了一口气:“兵不血刃,一举成功!再好不过!”
崔呈秀显然比魏良卿更有城府,几天来他一直在为熹宗驾崩后的命运而忧虑,他深知皇廷历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魏忠贤虽是赌场大阉,但他从来未把赌注放在信王身上,相反地对待信王本人和他的生母、养母,又是百般歧视虐待。假若熹宗驾崩,一旦传位给信王,自己这伙魏氏阉党能有好下场吗?所以这些天,他一直为此忧心忡忡,今见小太监报说信王已死,心腹大患已除,他的高兴绝不亚于魏良卿!但他没有那样喜形于色,而只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魏忠贤将这一切都看在了心里,他非常理解崔呈秀,其实自己何尝不也是深深松了一口气呢?
魏忠贤朝崔呈秀会意地一笑,然后从躺椅上走下来,一声吩咐:“拿酒来!”
小太监和侍女们早已准备好“庆功酒”,他们很快便布置妥贴,美酒、干果和下酒的小菜,并给每只杯子中都斟满了酒。
众人一齐端起酒杯,向魏忠贤同声祝贺:“恭喜魏公公定策之举,盖世之功!”
砰地碰杯!待大家正欲开怀畅饮时,锦衣卫大都督魏希孔沮丧地走进,边走边嘟嘟囔囔:“就差一丁点儿……”
魏忠贤一见这神情,连忙放下酒怀,直视着魏希孔:“你嘟囔什么呢!什么就差一丁点儿?”
魏希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万般遗憾:“差一丁点儿……就死了!”
“差一丁点儿……就死了?”魏忠贤急切地,“谁?信王?那信王究竟死没死?”
“没有啊!”魏希孔哭丧着脸,“是信王……王妃的姨妈立毙而亡!”
“啊?!”众人一片惊愕。
袁崇焕带着部将祖象升、谢尚政和孙祖寿奉旨来到北京后,首先到隶属的兵部、吏部报到,然后方到湖广会馆下榻。过去每次来京办事,总要一等再等,等上十天半月,甚至等上一个来月,也不见得顺利办成;可这次来,却是一路顺风,畅通无阻,不到半天,该办的事就全都办妥了!
难怪耿直的祖象升刚一落座,便大发感慨:“真是今非昔此!过去到兵部、吏部,狗架子挺大;这次是刮目相看,对崇焕兄赞不绝口,赞誉声充耳不断!”
“可不是!对我们都奉为上宾!”谢尚政不像祖象升那么粗犷高大,人很清秀,性格也是温文尔雅,此时他也高兴说道:“这都是沾了崇焕兄的光啊!”
“不!”,袁崇焕微笑着摇了摇头,“要说沾光,我们都沾了孙大人的光!”
“孙大人?”谢尚政因系不久前,才由广东东莞老家前往宁远,追随同乡同学袁崇焕的,对以往的历史纠葛不甚了了,所以他不解地问。
“就是孙承宗大人,我的恩师!”
袁崇焕尊为恩师的孙承宗,系河北高阳人,万历三十二年(即一六○四年)殿试第二名,授编修。熹宗就位后,他以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执掌兵部,后因辽东危急,他挂帅印出镇山海关,对袁崇焕的为人及谋略都极为赏识。当时袁崇焕刚由知县擢升为兵部职方主事,尚是一位人微言轻的小官,但在孙承宗的全力支持下,推倒经略王在晋的方略,力排众议和非难,支持袁崇焕修筑宁远城。经袁崇焕、祖象升等一年多的苦心经营,终使宁远成为关外的一大重镇。加上袁崇焕勤于职守、抚恤士卒,有誓与宁远共存亡的决心,所以宁远便成为抗击后金、捍御关门最稳固的前哨。
此后三年,袁崇焕又奉孙承宗之命,向东拓疆二百里,并分别派遣将领据守锦州、松山、杏山、右屯及大凌河,筑城高防。但就在这步步为营不断推进之时,孙承宗却因不肯附庸魏氏阉党,便事事掣肘,连遭弹劾,不得已请求致仕还乡。
魏忠贤改派他的党羽高第替代,此人无能且又骄横,后金得知情报后,努尔哈赤率兵突破高第的东线,尔后大举西渡辽河,直逼宁远。宁远因有孙老将军五年经营的基础,袁崇焕仅以万人便抵御了后金的十万余众,血战数日,后金死伤惨重,努而哈赤也因此而身亡。这是努尔哈赤自起事以来,所遭受最为惨烈的一次致命打击,也是大明朝未曾有过的以少胜多的战争,这便是历史上所说的“宁锦大捷”。
此次大捷,袁崇焕以弱胜强,转败为胜,重挫后金,使其大伤元气,其功劳可谓盖世齐天。但袁崇焕并不居功、贪功,而是逢人便说,大功应归恩师孙承宗。
待袁崇焕来到孙承宗家院时,一群家丁兵勇在孙承宗老将军的指导下,正操练刀枪。
刀枪飞舞,杀声阵阵。
袁崇焕进入园门后,倚在一旁静静观看。
袁崇焕目视精采的刀枪对练,竟情不自禁地大喝了一声:“好!”
孙承宗闻声扭头一看,见是袁崇焕,连忙跑过去,大声呼唤:“崇焕。”
袁崇焕跪地施礼:“晚辈叩拜恩师。”
“起来起来!”孙承宗上前亲切扶起袁崇焕,“来来来,草亭坐叙。”
他们走向幽静的草亭,孙承宗边走边说:“老夫虽然遭贬赋闲,但也详知袁巡抚镇守辽东,捷报频传,连败夷贼,令人欣慰啊!”
他们来到草亭分坐,家仆端上茶水。
孙承宗兴致勃勃说:“老夫闻知你不日即将升任蓟辽总督,”说着他看看袁崇焕,“将军正当壮年,一身系国家安危,国家栋梁啊!大明百姓寄望于你了!”
“学生不才!”袁崇焕感激地目视孙承宗,“想当初,正是孙大人经略辽东,筑城布防,方令学生痛击满虏,实不敢掠人之美,居功忘祖!崇焕能有今日,皆是恩师栽培,终生难报!”他关切询问,“恩师近可安好?”
“唉!哀,莫过于无为;痛,莫过于心伤!”孙承宗叹息说着,“我为大明江山忧思难眠啊!皇上病如秋末,久不临朝;阉党操掌国柄,屡兴冤狱,东林党数百名高官横遭诬罪,被置于死地。”
袁崇焕是个耿介火暴脾气的人,一听此话,气愤得霍地站起:“我等岂能让阉党之流欺君罔上,捏弄朝政!”
“自古以来,贤臣往往敢于直谏而失宠,奸臣善于求媚而得势。奸伪小人,平素承意探微,出言必合圣意;一旦窃权手中,便可矫变圣旨。”孙承宗叹息道。
袁崇焕已是怒不可遏:“国不成国!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承宗见袁崇焕依然是如此火性,盛怒难消,连忙岔开话题:“走走走!去看看家勇的习武操练。”
“先生虽不能领兵治军,还在操练家勇,不忘报国!”袁崇焕慨然叹道。
“居安思危啊!”孙承宗手捋胡须,“一旦国家有用,老朽也可抵挡一阵!”
魏忠贤官邸,此刻更是一派烦乱。满屋子的人都在那里低头蹙眉,没有一个人言语,只有唯一的女人魏良卿的媳妇,怀抱着孩子来来回回地走着,搞得人更加心烦意乱。但屋中人一切都是以魏忠贤马首是瞻的,魏忠贤没有发话,其他人当然就只有沉默。直到怀中的孩子哭起来,这位侄媳妇将孩子抱走,魏良卿才打破沉寂,发出了一声哀叹:
“事不遂愿,件件败露,投毒不成,恐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这叫好事多磨!”魏忠贤碍于某种原因,对侄媳妇的走来走去,虽已心烦,但他没有发作,此时听到魏良卿这番沮丧的言辞,立即不满地瞪视一眼,“你怕!信王更怕!败露……我怎么没有看见?如若有人上奏老夫投毒信王,那就是自投罗网,以诬告治他的罪!”他抽动鼻翼,哼哼两声,“谅他信王也不敢!”
一听这话,满屋子的人都为之振奋起来。魏希孔连忙应和地:“对!谅他信王也不敢!”
“兵部已收到袁崇焕述职文书,恶战惨烈,惊天地,泣鬼神啊!”崔呈秀当然也为之一振,此时他方拿出卷宗,“魏公公可代皇上单独召见,论功行赏,赐职升迁。”
“不!”魏忠贤接过卷宗,思索地:“先以老夫名义私赠他白银万两!”
崔呈秀虽称智囊,但对此也大惑不解:“魏公公从来都是收受别人馈赠,何曾反其道而行之,对属下还……”
“去吧!去吧!”魏忠贤不想多作解释,一挥手:“老夫急需用人,求贤若渴啊!”
当袁崇焕返回湖广会馆时,已近深夜。门房告诉袁崇焕说兵部尚书崔大人来访,待到袁崇焕疾步来到客厅,只见一派银光闪烁,两箱白银堆放在客厅,泛出诱人的银光,令人眼花缭乱。
崔呈秀迎过来微笑抱拳:“宁锦大捷,袁将军血战沙场,劳苦功高,崔某特奉命送来赏银万两,请袁将军笑纳!”说着又将银票递了过来。
“谢崔大人!”袁崇焕看了看箱中白银,将银票接在手中端详,疑惑道:“魏府银票?既是朝廷封赏,何以是魏府银票?崔大人,这是……?”
“实不相瞒,这是九千岁深爱袁将军之大才,故从府库中提出这万金赏银,私赠将军,以表魏公公个人的敬仰钦慕之情。”
“我袁某和弟兄们浴血疆场,报效的是国家,既是赏银,缘何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