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且慢!”站在一边的韩氏一把拉住了吴襄,她看了一眼吴三桂,说道,“此事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硬要退回,岂非几处为难?这个陈圆圆,刚刚被万岁爷退回,如果我们再将其送回,她还怎么做人?再说,田皇亲乃是当今国丈,咱怎好贸然前去质问?如若质问,又让国丈脸面何放?堂堂国丈,朝中大臣想巴结又巴结不上,如今他亲将宠姬送给三桂,是想和我吴家结好,咱若拒绝,岂不等于羞辱国丈?老皇亲如因此而恼羞成怒,我吴家岂不是惹祸上身?”
韩氏系吴襄新纳的小妾,此人聪明伶俐,能说会道,颇得吴襄的宠爱。韩氏知道,自己想在吴家站稳脚根,首先必须取得吴三桂的好感,她便巧舌如簧地说了上述一番理由。吴襄虽知韩氏说得在理,但火气并未消除:
“理虽如此,可这畜生连着几天杜门不出,纵情声色,岂不辜负皇上重托、贻误国家?老夫还听说大宗伯范景文给你写信规劝,你这畜生竟回信说‘好色乃武夫小节,多情为英雄本色’。畜生,可有此话?”
“那是孩儿的一时戏耍。”
“戏耍?”吴襄一听这话,火气又上来了,“你知不知道当今是什么时代?国家多灾多难之日,你身肩重任,一味沉缅声色,若是有人告诉皇上,依皇上的脾气,一旦发怒,你想想,那将会是什么后果?”
吴三桂听此,也怵然一惊:“孩儿鲁莽,未曾深思。”
吴襄正欲再说时,管家吴欢急匆匆地跑进:“启禀太爷,朝廷来人传旨,宣少将军即刻进宫!”
“啊?”吴襄眼望着吴三桂,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这下完了!”
吴三桂赶到皇宫时,崇祯正在接见周延儒,崇祯情绪很好,赐茶赐座于周延儒,这是朝廷最高的礼遇。一般大臣只有跪拜禀报,能赐座平身已属难得,而皇上又亲自为周延儒倒茶,这既说明崇祯对周延儒真是以师礼相待,也说明崇祯今天心绪颇佳。
“刚才所说大清之事,朕已传唤吴三桂,周卿尽可放心。只是此次周卿大败清兵凯旋,不仅为朕分忧,实有大功于社稷。按朝廷成例,有功必赏,可周卿今为首辅,已然位极人臣,似已无官可升,朕想来想去决定封卿之公子荫袭中书舍人,卿本人加封太师之衔。”
周延儒见皇上荫子中书舍人、本人又加封太师,这是本朝从未有过的殊荣。但周延儒心中有鬼,知道树大招风,所以连忙惶恐地翻身跪拜:“为圣上分忧,乃臣之天职,何况臣已列名首辅,太师之衔,万万再不敢愧领!”
“朕意已决。起来吧。”崇祯以为周延儒是例行的谦谢,便径自走到另一桌前,上面琳琅满目,光彩四射,均是奇珍异宝。崇祯手指着这堆珍宝:“这些朝中之物,宫外恐难见到,今一并赏赐于爱卿。”
周延儒怕再推辞反倒引起崇祯猜忌,于是连忙再跪拜:“臣只尽微力,万岁爷如此封赏,实令臣汗颜。”
“不必客气了,回去休息吧。王承恩!”
“老奴在。”
“吴三桂来了吗?”
“正在外面候旨。”
“你先送周卿回去,告之吴三桂,在平台等候。”
“遵旨。”王承恩应声上前,将崇祯赏赐的宝物为周延儒包好,随周延儒同下。
平台上,吴三桂心神不宁地在走来走去。皇上的突然召见,是否如他父亲吴襄所担忧的、跟纳妾陈圆圆有关?皇上为勤政而不近女色,而自己却从田弘遇手中强行索取,此事果真有人告发了?
吴三桂正胡思乱想、诚惶诚恐之时,崇祯兴冲冲地走了过来。
“吴卿!”
崇祯的一声呼唤,使吴三桂骤醒过来,连忙跪拜:“臣吴三桂叩见万岁!”
“嘿,快起来!”崇祯上前扶了一把,他兴致很好,完全没有顾及吴三桂的神情,“卿知道朕为何紧急召见你吗?”
“臣不知道。”
“你必须立即返回辽东。知道为什么吗?”
“臣愚钝。”
“出了大事了!”
“啊?”吴三桂一听辽东出了大事,越加惶恐。自己身为辽东主帅,不在帅位驻守,反倒来京师狎妓纳妾,不管出了什么祸事,自己都将罪加一等。想到这儿,不由得头顶冒汗,两条腿也簌簌抖颤起来。
“你害伯什么?告诉你,皇太极死了!”
吴三桂这时方完全明白过来。皇上紧急召见自己,原来为的是此事。心上的一块石头落地,情绪立刻变得精神抖擞。
“朕命你明日一早,即刻起程返回辽东。据报,清宫因皇太极骤然死去,未留遗嘱,谁来承继皇位,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和皇太极的弟弟多尔衮互不相让,宫廷内也分作两派对峙。豪格掌握着正黄旗的两旗人马,而多尔衮则执掌正白旗的两旗人马,均手握重兵又旗鼓相当,一旦清宫暴乱,你便挥戈进军,乘势荡平大清!”
“臣遵旨!”吴三桂跪拜起身,声音变得格外洪亮。
“慢!”崇祯叫住转身欲走的吴三桂,从架上取下早已准备好的一柄大刀,双手托着递向吴三桂:
“这柄大刀,乃宫中多年宝物,朕知你喜用大刀,朕特将这宫中宝物亲手赐予你,见刀如见朕,关外一切,委托你全权决断!”
“谢皇上!”吴三桂跪拜接刀,托着这珠宝镶嵌的稀世宝物,正颜发誓:“为大明江山,臣万死不辞!”
次日清晨,吴三桂再不敢怠慢,他高擎着皇上御赐的宝刀,统领着步兵、马队,从北京郊外浩浩荡荡地向山海关方向进发。
吴三桂身旁走着一乘小轿,那是宠妾陈圆圆在为吴三桂送行……
已经走出了好远,前方路旁有一座小亭,吴三桂和陈圆圆的人马走了过来。
“少将军!”亭内走出的是吴府的管家吴欢,他走到吴三桂马前,翻身下拜,“传太老爷话,夫人至此已送出四十里,少将军军务紧急,夫人不必再送了,太老爷令小人护卫夫人立即返城。”
小轿停下,吴三桂也跳下马来。陈圆圆和吴三桂正如胶似漆、情意缠绵之时,现今骤然分离、牵肠挂肚,都似有满腹的情话。可此时此刻二人执手相对,默默地你看我、我看你,竟好一阵无话。
还是吴三桂率先开口:“圆圆,那就在此作别吧!”
陈圆圆对此强作笑容,道了声:“将军保……重!”
可陈圆圆的“重”字还不曾山口,眼圈儿一红,声音就哽咽了,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簌簌落了下来。
吴三桂自以为自己是关东铁汉,加之又系三军主帅,本来一直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如今一见陈圆圆痴情如此,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跨步上前,两人抱在一起,越哭越是恋恋不舍。
吴欢见此,上前劝道:“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夫人,少将军皇命在身,可是耽误不得哇!”
陈圆圆一听“皇命”二字,知道皇太极骤死,是大明朝难得的机遇,一旦清廷内乱,可一举荡平清国。值此关键之秋,自然儿女情小,国家事大,故此只好抹去眼泪:“将军请上马!”
“还是请夫人先起轿!”吴三桂执意坚持。
二人互相坚持着,都不肯先行离去。而此刻行进的步兵军马,有的已停下来,驻足观望。
管家吴欢见状,连忙叫过轿夫,将陈圆圆搀扶进轿,随即吩咐道:“立即返城!”
辆夫抬起,飞也似的返转回城。
陈圆圆将头探出轿帘,一双泪眼。只见吴三桂骑在马上仍痴痴相望。
陈圆圆的轿身变得越来越小……
公元一六四三年,大清国的开国皇帝清太宗皇太极突然端坐驾崩,进犯中原的满清兵马急速退回国内,大清举国为之哀悼。
清宁宫外,高高低低的建筑物上,到处都布满了挽幛、花环,此刻是一派悲痛、紧张和肃杀。
清宁宫,这原是清太宗皇太极的寝宫,皇太极因无疾而终、端坐而亡,所以他巨大的“梓宫”(棺槨)暂时停放在这里。
“梓宫”前焚香燃烛、布置得庄严、肃穆,在袅袅香烟前,大清国的大小官员均素服,女眷则截去发辫,分期分批地跪拜祭奠。
皇太极因突然骤死,未留遗旨,而皇太极生前也未立太子,未指定继承人,这便为清宫留下了深深的隐患。随着这哀悼的进行,一场为承继皇位而展开的争斗也随之剑拔弩张,越演越烈。皇太极死后的第五天,负责“共担国事”的亲王们决定,将梓宫移居崇政殿,那里是皇太极生前议政的地方,明日在那里诸王议立新帝、推举先帝的继承人,以示对大行皇帝的尊重。
根据这一决定,在鼓乐声中,皇太极巨大的梓宫被抬了起来,在旗杖、马队的先导下,衣冠整肃的八名彪悍的士兵,举着棺槨缓缓地离开了清宁宫,前往崇政殿行进。
棺槨的后面是执掌清国命脉的六大亲王: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阿济格、多铎和豪格,再之后是汉族降将范文程、洪承畴,以及战功卓著的鳌拜等诸位满汉大臣。
棺槨在徐缓地行进。大臣们的表情都极为庄重、极为严肃。但如仔细观察则不难看出,这不仅仅是悲伤,而更多的却是紧张与担忧。
内大臣索尼指挥着安放仪式。
仪式完毕,索尼走出崇政殿,正沿着高高台阶走下时,执掌权政,最有希望争夺皇位的睿亲王多尔衮迎了过来。
“索尼大人,请留步。”多尔衮的声音里充满了少有的亲切。
“睿亲王!”索尼见是多尔衮,连忙施礼。
“作为内大臣,敢问您对明日的议立新君,有何见教?”
素尼怔了一下,多尔衮如此开门见山的询问,显然是急不可耐地想探寻一下这位内大臣的口风。索尼略微思索了一下,缓缓答道:“亲王面前,‘见教’二字小臣如何敢当?不过依小臣私见:先帝有皇子在,应从其中择一而立。”
自以为自己会继承皇位的多尔衮,被索尼碰了个软钉子之后,笑容立即消失了。因为多尔衮只是先帝皇太极的胞弟,而非皇子。
明知多尔衮心中多么不快,但索尼却并不放过:“睿亲王,您说呢?”
“明日诸王议政,本王遵从众议。”多雨衮恼怒地回了一句。
索尼是肃亲王豪格的死党。豪格虽系皇太极的长子,但因战功、谋略均不及多尔衮,所以他也不敢说就稳操胜券。明日议政,将决定皇位的归属,事关重大,故此今夜豪格家中,以肃亲王豪格为中心,所属两黄旗的将帅们团团围绕,有的端坐、有的站立,但均激昂慷慨!
“皇位非肃亲王莫属!肃亲王乃先帝之长子,虽无遗嘱,也是当然的继承人!”鳌拜是个虎背熊腰的纠纠武夫,说起话来声震屋瓦。
“鳌拜将军言之有理,但肃亲王的承继皇位,绝不仅仅系先帝长子,承先帝之余荫。”一位文职官员模样的人站起来,他叫谭泰,是与豪格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豪格的智囊。他讲起话来,不像鳌拜那样洪钟大嗓,而是慢条斯理、娓娓道来:“现今多尔衮所以气势逼人,敢于觊觎皇位,便是以他的军功自居。我要说的是,我们肃亲王在军事上也同样是战功赫赫!早在天命年间便因征讨蒙古有功,被封为贝勒,后在对明朝的历次征战中又屡建功勋,天聪六年被晋为和硕贝勒;崇德元年,再度因功而晋升肃亲王,执掌户部,后又在进兵山东、松锦决战中首擒洪承畴,立此不世之功。故此,敝人认为,肃亲王就此皇位,无论系先帝长子,还是论政绩战功,肃亲王都当之无愧!”
这些拥戴豪格的将帅,原本以为豪格只在先帝长子方面占先,而在军功上,较多尔衮略逊一筹。如今,经谭泰这一番剖析,豪格在军功方面也毫不逊色。那么,皇帝之位当然更是非豪格莫属了!当谭泰话音刚一落地,众人便有如炸雷般异口同声:“臣等恳请亲王,以先帝事业为重、大清社稷为重,明日当仁不让,就职大清皇帝!”
豪格激动地望着这些忠心耿耿之士,大为动容,当即表示:“大事若成,本王决不忘记诸君今日之功德!”
“索尼大人回来了!”随着这一声唱叫,内大臣索尼匆匆而入。
“刚才多尔衮拦住你,所为何事?”豪格未及素尼坐定便急切地询问。
“探我口风,问我欲立何人?”
“你怎么说?”
“我说,先帝有皇子在,必立其一,他非所生也!”
“好!回答得好!我们这些人都世受先帝恩养,非先帝之子,我们绝不答应!”鳌拜走过去,拍着索尼的肩膀大声赞许后,转向大家,“谁都清楚,先帝皇子虽多,但除肃亲王外,其他均为幼子顽童、无功无禄,所谓立皇子,自然是非肃亲王莫属!”
“不过,此事也不可过于乐观。”索尼系元老重臣,处事一向深思远虑。他见众人情绪过于冲动,于是有意让大家冷静下来,以防万一,“多尔衮多谋善断,绝不会轻易甘休。我反问他时,他回说等待明日诸王议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