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听人说,万岁爷很勤政,不像前朝的几位先帝,他从不误早朝。头些天,我从苏州赶来时,一路上看到的除了干旱就是虫灾,江淮几千里见不到人烟,人们都背井离乡逃难去了,农民饥苦如此,能不反吗?听说万岁爷就是因为忧国忧民,怕因色祸国,才决心摒弃宫中一切靡侈之乐的……”
“哼!”陈圆圆往起抬了抬身子,“万岁爷虽说勤政,但我看他却是才气不足。如是小官小吏倒也罢了,他贵为一国之主,仅仅是勤政,而缺乏雄才大略,恐怕就不是万民之福了!”
“这么看来,姐姐没有留在宫中,倒不见得是坏事。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陈圆圆扑哧一笑:“你这小丫头的嘴,是越来越会说了!喝吧,茶都凉了。其实,你说的也是真话,若像穆贵人、春香那样在宫中活着,能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在外面,挑个自己中意的男人来得痛快!”
“好没羞哇!臊死人啦!”
陈圆圆站起来,笑骂:“我打你这个死丫头!”
惜玉跑掉,陈圆圆笑着追赶。惜玉躲进假山背后,待陈圆圆欲追过去时,只听惜玉高声叫了句:“老爷回来啦?……圆圆姐在……老爷慢走。”
陈圆圆闻声,又悄然地躺在了长椅上。
田弘遇在惜玉的引领下缓缓地走了过来,他望着悠闲地躺在长椅上的陈圆圆,望着在薄纱下美妙的躯体,仿佛在欣赏一幅美丽的油画一样,先是示意惜玉悄声,然后自己蹑手蹑脚地悄悄走近。
他以为陈圆圆已睡着,刚欲跟陈圆圆笑闹一下,谁想陈圆圆竟率先开口了:“老爷回来了!”
“圆圆,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不过,惜王温了一壶绍兴花雕。”
“那好!惜玉,去叫管家弄些酒菜,送到圆圆房里来。”
“是。”惜玉答应着走出。
陈圆圆的闺房内,窗上遮起了帷幔,竹帘下垂,屋中的几支蜡烛均已燃成了半截。
从餐桌上的一派狼藉,即可见陈圆圆显然酒喝了不少。的确,她彻底放肆了一下,想借这酒将几天来起伏跌宕的人生忧愁,都通通抛诸脑后,她并没有怎么让田弘遇陪酒、劝酒,竟一杯连一杯地灌了起来。
略有些酒醉的陈圆圆迷离着双眼,一颦一笑、一顾一盼,更让田弘遇心猿意马、神魂飘荡。
田弘遇陪着几杯下肚后,也已是半痴半醉,他手擎着酒杯,喃喃说:“圆圆,能有你这样的美人陪酒,真是人生的莫大快事!今晚本来是八千岁留我喝酒,我都没喝,为的是回来陪你。举世人都恭维、艳羡我,说我年已古稀,尚拥有你这样的绝色,都说我艳福不浅。”
“那就再多喝两杯吧!”陈圆圆浅浅一笑,又为他斟满。
“不不,不能再喝了,这我已有点头晕。不信,你摸摸!”
田弘遇边说边站起身来,凑近圆圆,欲上前搂抱,被陈圆圆轻轻滑过。
“老爷,喝多了吧,好好坐一会儿。”陈圆圆扶田弘遇坐下,“惜玉!送老爷回房休息!”
惜玉应声而入。惜玉是与圆圆一起长大的姐妹,虽然比圆圆小了两岁,但在风月场中长大,加之南方少女的早熟,虽只十五岁,倒也颇懂风情。她知道圆圆心苦,不愿田弘遇在这里就寝。于是她便走上前去,欲搀扶田弘遇回他自己的住所,但谁知田弘遇恼怒地一甩,将惜玉推到一边说:
“不,我今晚就睡在这里。你回来多少天了,可我一次还没有……”
“老爷!”陈圆圆截住了他的话头,缓缓说道,“这些天身体一直不适,加上心情不好,了无心绪。待过几天我身体好了,一定服侍老爷,让老爷高兴。好吗?”
陈圆圆说完,给了惜玉一个眼色:“还不快送老爷回去,我也有点头晕想早点歇息。”
陈圆圆边说边躺在了床上,手扶着头,一副病体恹恹的样子。
田弘遇见此情景,也只得讪讪地说:“那你就休息吧!”
田弘遇在惜玉的搀扶下,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悻悻道:“哎,明天下午本来想请你帮我接待一个客人的。”
“我身体不适,回绝了吧!”
“此人可非同小可啊!皇上昨天特意将他急调入京,人刚一到,皇上便立即平台召见,这是多高的礼遇!此人现今虽只是一个总兵,但不久将会封侯拜相、鱼跃龙门的。皇上已将天下安危寄系一身,视他为大明的栋梁啊!既然你身体不好,就回了吧。唉,可他过几天,又要返回辽东……”
“说了半天,到底是谁呀?”
“宁远总兵吴三桂。”
“吴三桂?”陈圆圆一听,霍地坐了起来。
陈圆圆一听“吴三桂”这三个字,不知是清凉剂还是兴奋剂,立刻便酒也醒了,病也没了,直兴奋得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陈圆圆早就听人讲起过此人,说他少年英雄,年轻、英后、潇洒,是当今世界第一男人!明天他来这访,是不是天赐良机?这几天自己什么都经历了,难道自己只有倒霉、噩运,就不能走走鸿运?……想到这儿,她更加兴奋、更加睡不着了,她不想让这送到门口的机运,失之交臂,于是她干脆不睡,翻身爬起来,披上衣服,悄悄地来到顾横波的寝房。
轻轻的敲门声。
“谁呀?”
“我,圆圆。”
顾横波连忙穿上衣,开门:“这么晚了,还没睡。”
“怎么也睡不着,就又爬起来找师父来了。”
顾横波重又钻进被窝依在床上,往里挪了挪,陈圆圆也就顺势上床,和她并躺在一起。
“有心事啦?”
“师父上次好像跟我提过吴三桂这个人,婉容和如是姐姐也都讲过他,此人到底怎么样?”
“打他主意啦?”顾横波是何等机敏之人,她一眼就看穿了陈圆圆的心思,便故意刁难说,“跟我说实话,我才告诉你。”
“老爷明天下午宴请他,指名要我作陪。”
“这可是千载难得的机会!”顾横波一听这话,立刻高兴起来,她原本一直为圆圆的遭遇而自责、内疚,于是语重心长说,“自从宫里回来后,我就一直为你忧心,因为是我把你从苏州骗来的,满以为你会一步登天,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你年轻貌美,总不能像我这半老婆子死守着田弘遇这个老朽哇!这可是天赐良机,吴三桂我见过一次,他十五岁就高中武举,这几年随他父亲在辽东屡建战功,他年轻后秀、一表人才,最难得的是他知书达理,有儒将风范。如果你能嫁给他,那真是英雄美女,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啊!”
“姐姐又拿妹妹开心。”
“不是开心,我是衷心希望你们能玉成此事。你有了好归宿,我也好心安。”
“可我们还没见过面哪!再说田老爷这边……?”
“此事包在姐姐身上。我一定让你这有情人终成眷属。”
像陈圆圆、顾横波这种出身的人本来都是晏起的,可今天为了圆圆的事,顾横渡却破例起了个大早。洗漱一毕,她便疾步来到庭院。
田弘遇正顺着大院内宽大的回廊在漫步。
顾横波迎上前去:“老爷,这么早就下朝了?”
“早朝,皇上大发了一顿脾气,就散了。”
“又出了什么事?”
“刚刚出任三边总督、加官兵部尚书的孙传庭,在陕西潼关又被李自成打败了。”
“那孙将军?”
“阵亡了。”
“不是说孙将军十分了得,皇上关东靠吴三桂,西北靠孙传庭,说是正在招募、训练一支劲旅?”
“可他人刚刚招齐,还没来得及训练,便催逼他出战,能不败吗?”
“皇上对他寄以如此重望,这回……”
“皇上听此消息,起初根本不信,以为别又像洪承畴似的是误传。最后证明确实战死后,皇上急得当场吐血!幸好周延儒督师的通州送来捷报,不然,今天这早朝真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国势如此,老爷可有什么打算?”
“逢此乱世,我一介老朽,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横波眼瞧着这庞大宏伟的庭院,用手环指一周:“如此经心积攒的家业,老爷真愿拱手送人?”
田弘遇原本山西人,后在扬州出任千总小官,娶扬州娼家之吴氏为妻,并收养一女,该女即是后来的田贵妃。此女自幼聪慧、伶俐,经过吴氏的调教,她琴棋书画、音律歌舞无所不晓,选进宫后,极受崇祯宠爱。田弘遇也由此鸡犬升天、身价百倍,官封右都督。他仰仗女儿得宠,便作威作福、窃弄威权、搜揽富贵。京都人称,这位田国丈富可敌国。如今国难当头,农民军已逼近京畿,而自田贵妃病逝后,他已失去内援,备感孤立。如今,顾横波一下子说中了弘遇的心病,他望着顾横波说:“你有什么法子?”
顾横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妾为此也是忧心忡忡。”随即她又话锋一转,“当然也不是无法可想。”
“你快说,怎么才能保住这荣华富贵?”
“老爷应结交一个有实力的军事领袖。”
“嗯。”田弘遇点了点头,“你说,该交谁呢?”
“原本我还想到孙传庭,如今孙将军一死,南边的史可法、左良玉,恐怕都不敌北国的吴三桂。”
“老夫正有此意。今天下午已约他赏菊赴宴。”
顾横波见话已入港,便装作一面信步游览园中的奇花异草、一面漫不经心地说:“听说吴三桂如今受皇上专宠,声誉日隆,孙将军一死,吴三桂更是独支大下,不知老爷准备下何重注,以打动他心?”
“万金如何?”
顾横波摇了摇头。
“那五万?十万?”
“这要看他是否缺钱。欲打动于人,关键在投其所好,他好钱给钱、好物给物、若好人则给人,如能这样,何愁吴三桂不为老爷效劳呢?”
田弘遇若有所思地停下了脚步,谁也搞不清他到底听没听出顾横波的弦外之音。
当天下午,田府门前犹如过节一样披红挂绿、悬灯结彩,显示出主人待客的一片盛情。
前来应邀赴宴的都是当朝显贵,他们车马接踵、络绎而至。
满面春风的田弘遇堆着笑脸,口中虽不住地说着“欢迎,欢迎”、“幸会,幸会”、“谢谢光临”这些亲切的客气话,可眼睛却不时地向门外搜寻:“怎么还没到吗?”
门房管家刚欲点头,一位家丁远远地跑来,边跑边喊:“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