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延儒送走马绍愉回到婉容的卧室时,其夜已深,灯已暗,一派朦胧。
周延儒悄悄进来,脱掉衣服,光着身子,蹑着脚欲偷偷地钻进被窝时,一摸床,却无人:“婉容,你在哪儿?”
“我在洗浴。”
“怎么还没有洗完?”
“一直等你嘛!谁知你会谈多久呀!”
“那我也进去洗吧。”
“不要进来。”
“我偏进来!”周延儒边说边走进小浴房,婉容连忙用浴单遮住了身体,周延儒伸手去扯浴单,被婉容闪过,周延儒追扑,婉容躲藏,但终被周延儒抓住。
周延儒紧紧地抱着婉容,热烈地亲吻起来。婉容本来一直压抑着的情欲,如今一经周延儒点燃,立刻也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射而出。两人激情地拥抱、抚摸、热吻……他们从浴室一直这样相拥相抱地回到卧室。当周延儒把婉容放倒在床上,他正欲伸手扯去浴衣时,突又传来敲门声。
周延儒顿时火起,怒不可遏地:“谁!”
家人:“大人,是我。”
周延儒厉声训骂:“混账,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家人喃喃说:“是有位先生要见您。”
周延儒依然怒气冲冲地大声申斥:“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深更半夜,你还放客人进来见我?”
家人委屈地:“我不让他进,可他硬闯,拦也拦不住!”
周延儒听后,边穿衣服边走出来,威严喝道:“何人这么大胆?”
房门打开,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
“你是什么人?胆敢……!”周延儒话没说完,只见那黑衣人脱去了外衣,周延儒立时怔住了:“原来是曹……”
曹化淳伸手止住,没有让他继续往下说。
来人正是皇帝的亲信、御前太监曹化淳。他望了一眼床上半裸的婉容,诡密地一笑:“深夜造访,打扰了周大人的美事,实在对不起。”曹化淳彬彬有礼地,“不过,实是有重要事,启禀首辅。”
周延儒知趣地打发家人和婉容走后,关好房门:“曹公公,这回可以谈了!”
“听说周大人,今天得一宝物?”
“宝物?”周延儒望望婉容桌上放着的那块寿星玉石,微微一笑,“曹公公,有事还是明说吧!”
“刚才,可是马绍愉来访?”
“是的。”
“他……?”
“送来皇上写给陈新甲有关议和的亲笔密诏。”
“亲笔?”曹化淳惊愣了一下,“周大人何以得知是皇上的亲笔密诏?皇上说他从没有派人去议和,哪来的议和密诏?肯定是有人毁谤皇上!”
“不,老夫看了,确是皇上的御笔。现密诏就在我的书房,我去取来,请公公鉴别。”
“不必了!皇上临来时还告诉我,说他根本没有写过什么议和密诏,哪来的亲笔?周大人,你说我们是该信万岁爷呢,还是信陈新甲、马绍愉?”曹化淳虽语调不高,但却具有一种令人魂飞胆裂的威慑力量。
周延儒不由得怵然一惊!
隔日的清晨,崇祯在御书房内单独召见了周延儒,旁边侍立的只有曹化淳。
崇祯和颜悦色,他望着周延儒,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陈新甲说,朕曾写过密诏给他,让去议和。朕怎么也想不起写过密诏,你可曾知晓?按公,你为首辅,如此大事,你理应知晓;按私,你是他的恩师,他的兵部尚书也是你全力举荐的,他的事,你也一定了解。那你可曾见过朕亲笔的密诏?”
崇祯虽然看似漫不经心,但这一番话却是一箭双雕。既将给陈新甲写有密诏之事推了个一干二净;同时一句“按私,你是他的恩师,他的兵部尚书也是你全力举荐的,他的事,你一定了解。”便又把周延儒套在了网中,形同朋党,而陈新甲一旦获罪,他必将被连坐。当年袁崇焕被凌迟处斩,他的座师、首辅韩爌和孙承宗,不都相继被连坐了吗?
如果自己坚持密诏之事,韩爌的下场,将是自己的前车之鉴。更何况这次又非比往常,皇上先是派曹化淳、后又亲自出马矢口否认,可见事件之严重,其后果自然也可想而知!
当皇上当面撒谎地问道“那你可曾见过朕亲笔的密诏”时,聪明的周延儒几乎连想都没想,便一口否认:“臣从未见过。”
崇祯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真的?”
“万岁爷面前,臣不敢胡言。”
“那陈新甲,口口声声在外传言,说是奉朕的密旨行事,如此矫旨该当何罪呢?”
周延儒凛然一惊!因为他知道假造圣旨,这是天大的罪过,是罪不容诛的。刚才的矢口否认,本只想撇清自己,但没想到因此而坐牢了陈新甲的罪名!故惊惧得惶惶然不知如何回答。
“假造圣旨妄言欺君,按例该诛!”曹化淳见周延儒迟迟不答,便横插了一句。
周延儒一听,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管怎么说,陈新甲总是把自己奉为恩师;而且自己两次出任首辅,都是陈新甲奔波出的力,更何况他陈新甲确属冤枉。于是,周延儒连忙跪拜:“国法,敌不薄城,不杀大司马。”
所谓大司马,即兵部尚书。周延儒想以此来挽救陈新甲。
但哪知这位当年以诛除阖党起家的崇祯,竟全套拿过了阉党的衣钵。只见崇祯脸色一沉,反驳道:“松山一战,死我十三万大军;开封府,五十万人丧生,哪一件事,不甚于薄城?”
周延儒见崇祯竟如此地指鹿为马,强辞夺理,顿时哑然。
崇祯望着眼神失落、钳口结舌的周延儒,口气缓和了下来:“周卿,你是首辅,陈新甲既是你的部属,又是你的学生,此事就交由你去处置。下去吧!”
周延儒听后,许久还愣愣地呆跪在那里,竟半天没能站立起来。
监狱内,陈新甲手举着周延儒送给他的那副罗巾,披头蓬面地摇撼着栅栏,在不停地呼号着:“我要见周大人!我要见周大人!只有周大人可以洗雪我的冤情。我要见周大人!”
陈新甲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周延儒的身上。他以为凭自己与周延儒的情义,凭周延儒首辅之尊的地位,周延儒肯定能为自己辨冤昭雪的!所以他几天来,便一直这样呼喊着,企盼见到周延儒。
狱吏大声呵斥:“喊什么!周大人来了。”
陈新甲一听,连忙扑过去,欣喜地四处寻视:“周大人在哪儿?周大人在哪儿?”
“在这儿!”狱吏举着刑部公文,“这是周大人的批文,给你。”
陈新甲以为肯定是为他洗雪冤情的公文,所以他急步上前,一把接过,但展开一看,立时呆傻:“死罪?”只见他往后一仰,大叫了一声:“天啊!”轰然栽倒!
此刻,周延儒正在书房内,呆呆地坐在灯前。他的桌前摆放着那份密诏,他一面看着这密诏,一面把玩着陈新甲送他的那块美玉。眼望着跳动的灯火,沉思良久的周延儒终于拿起密诏,放到了灯火上,火苗扑地蹿起,密诏连同陈新甲生存的希望,一道化为了灰烬。这时,马绍愉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
周延儒抬眼见是马绍愉,不由心内一惊:“你?你怎么来啦?”
马绍愉未及站定,便疾言厉色地质问道:“我是专门来请教周大人的!现在满朝文武都说,皇上从没有给陈新甲下过密诏,陈新甲是假传圣旨,而这一切均是由您周大人出面作证的,可有此事?陈新甲因假传圣旨,妄言欺君,而被判死罪,此事又是由您周大人判定批的,也可有此事?”
周延儒在马绍愉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不敢正视:“你说,你想干什么吧?”
“我来取密诏。我不能眼看着陈大人这样冤死,我要拿着这密诏,去击鼓闯宫,将事实真相大白于朝堂!请把密诏交还给我吧!给我!”
周延儒两手一摊:“没了……”
“没了?谁把密诏拿走了?告诉我,我去找他!”
周延儒指指灯火。
“怎么,你把它烧了?”
周延儒点了点头。
马绍愉气得血脉贲张、瞠目裂皆,他怒不可遏地冲到周延儒的面前:“周延儒!你呀你,陈新甲瞎了眼睛,怎么会认你这没良心的人做恩师?新甲他一直敬重你,对你顶礼膜拜,甚至胜于他的父母。就是这次,他至死也是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把这密诏亲自交到你的手上。可谁会想到,朝堂之上你竟会肆口否认!竟会亲笔判斩,落井下石!陈新甲若是就这样死去,他死得多么不清不白,多么地冤枉啊!他怎么会想到,最后杀死他的,就是他口口声声,敬之胜于父母的‘恩师’!”
马绍愉说着冲到案前,一把揪起周延儒:“周延儒!你若这样杀死他,你良心不有愧吗?你晚上不做噩梦吗?你不怕陈新甲化作厉鬼,来找你申冤,找你算账吗……”马绍愉猛地一推,将周延儒推倒在地上,然后大步走向房门,快到门口时突然又止步回身,怒目切齿说:“周延儒,你如此泯灭良心,天理难容,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马绍愉说完,将门一摔,转身冲出。
清晨,湖上雾气蒙蒙。
马绍愉站立在湖畔,在等船离去。
湖面空荡荡的,半天不见一只船。马绍愉正等得焦急时,忽地从苇塘中穿出一只小船来。
马绍愉招呼上船后,只见小船飞一样直朝苇塘深处驶去。
马绍愉见方向不对:“船家,我是去对岸,你们这是送我到哪里去呀?”
“送你到西天!”
马绍愉惊骇道:“你们是什么人?我和你们有何冤仇?”
“你有罪。”
“我有何罪?”
“你的罪就是,你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马绍愉还想争辩:“难道这就是死罪?”
“少废话吧!”船家一竿子将马绍愉打落湖中。
这个船家后来人们看清了,他就是当年曾和曹化淳一起陷害袁崇焕的太监杜勋。
大明承乾宫内,原田妃房中,崇祯正呆呆地坐在供桌前。
曹化淳带杜勋悄悄走入:“万岁爷,杜勋回来了。”
“知道了。”崇祯头也没有回,“你们出去吧!”
崇祯听到他们走出,关上房门后,突然扑到供桌上,失声恸哭起来:“爱妃,和议不成,又徒失两条人命啊!朕本欲一切秘密进行,待事情成功后,再告知朝臣,那时他们再反对也没有用了。可这陈新甲却偏偏将此事泄露出去,弄得满朝风雨!而陈新甲如肯承担,朕也好延宕,可他又偏偏咬住是奉旨办事!朕实逼无奈,出此下策,朕明知冤杀,可没有办法呀!朕是皇上,朕得维持皇位、皇权,朕得为了社稷呀!……爱妃,朕这些心里话,无法对人言,只有对你讲,你能理解朕吗?”
与此同时,周皇后的坤宁宫内,太监王承恩正在跪拜泣陈:“启禀皇后娘娘,据曹化淳报告,说皇上又到田贵妃房中去了,很晚才回来的。皇后娘娘,这样下去不行啊,万岁爷的身体、精神……”
周皇后也颇为忧虑地:“王公公,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王承恩抬眼凝视着皇后:“办法是有,只是……”
周皇后见王承恩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虑,便坦然说道:“你是看着皇上长大的老臣,有什么话,直管讲吧!”
王承恩再行一礼:“奴才想,如能替皇上选几个像田贵妃那样能歌善舞的美女进来,聪明伶俐,容貌要好的,陪陪万岁爷,也许万岁爷就不会像丢魂失魄地总往承乾宫跑了!”
如是别的女人,定然会勃然大怒、立时翻脸,但周皇后是位宽厚的贤后,她不仅没有丝毫的恼怒,反倒深深地点了点头:“嗯,我觉得可行。等到皇上得便,我禀明之后,择日交朝中去办吧!”
王承恩连忙制止:“不,此事只宜私下悄悄进行。”
“哦?”
“现今开封失守、松山战败、闯贼在中原到处闹事,若再下旨选美女进宫,万岁爷怎好开这个口?”
“那依你之见?”
“田贵妃的父亲田弘遇老皇公颇通风月,刚刚新娶了宠妾顾横波,他们一定可把此事办好。”
“嗯,你去请田弘遇进宫。”
待王承恩将田弘遇带来,周皇后召见他时谕示他:“劳驾国丈大人,再到江南辛苦一趟,选一个像田贵妃当年那样年轻美丽、能歌善舞的人来。”
“谨遵懿旨!”田弘遇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能得此美差,他是打心眼里透着高兴。不久,田弘遇便美哉悠哉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