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城外,夜色阴沉。
“站住!”清兵一声断喝,捉住了一个从松山城中走出来的人。
清兵押送此人进入多尔衮帐内,推至多尔衮的帐前,令他跪下,此人傲立不跪:“我不是奸细,我是使臣,我是大明钦派监军谢尚政的二品夫人!”
“夫人?”多尔衮一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定定望了她许久,方将手一挥,令清兵为她松绑。
滢儿甩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头长发。
此时,正在帐中的辽女莎茹兰闻讯走了出来。这位莎茹兰,当年曾被内大臣素尼送给独霸皮岛的汉将毛文龙,也就是这个滢儿的父亲。莎茹兰和毛文龙天天厮混,沉缅于床笫之欢。毛文龙被袁崇焕斩杀之后,莎茹兰又改投其弟,也就是滢儿的二叔毛云龙,并一道设计构陷了战神袁崇焕。由于这种种因缘,不仅辽女莎茹兰认识毛文龙的独生女滢儿,就是这位主帅多尔衮也对滢儿之事时有耳闻。
多尔衮一见滢儿现出了女儿身,一时惊疑,他离开座席,走到了滢儿的跟前:“你就是毛文龙毛帅的女儿?”
“正是。”
多尔衮一个眼神,辽女莎茹兰上前辨认,她上下审视一番后,向多尔衮点了点头。
“请坐!”多尔衮见确是毛文龙的女儿,并非奸细,便指了指座椅,语调也客气了许多,“夫人为何这般装束出来?”
“为救松山将士于水火。”滢儿是个泼辣果敢的女性,她并没有客套,而是从内衣取出书信递上,“这是大明监军谢尚政给大清国多尔衮元帅的密信,请代为转达。”
“我就是多尔衮。”
滢儿一怔!这个处变不惊的女人,这次也吃惊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征战,让大明将领闻风丧胆的多尔衮竟是这么年轻!
崇祯十五年(公元一六四二年)二月,清军的火炮开始向松山城内发起猛烈轰击。
炮火声中,洪承畴巍然屹立在前线,视死如归地激励将士:“我军被围困已达数月,现清兵又调来红夷大炮,并深挖沟堑,切断了我军饷道。目前是我守亦死,战亦死,若战或可死中求生。本帅决意孤注一掷,明日率众拼死杀出重围!”
众将士齐声呐喊:“誓死跟随将军!”
当夜,松山城外,一支火把在来回摇动。
松山城内,谢尚政悄悄地走上城墙。
“谁?”守城将士迎过来,正想举枪,见是监军谢尚政,连忙改口:“噢,原来是谢大人!”
可谢尚政并不搭话,他趁守将失去警戒之机,上前一剑,将说话的守将刺死,转身令随行的亲信点起火把,也同样地来回摇动,以回应城外。
谢尚政随之又来到松山城门口,并令亲随打开城门。
清兵手持火把,一涌而进。
蓟辽总督帅府内,洪承畴正在收拾兵书,突然背后的房门猛地被人撞开。
“谁?”洪承畴转过身来,进来的原来是清兵。
洪承畴见状,抽出墙上的宝剑,往头上一举,欲拔剑自刎,清兵一拥而上,围住洪承畴,豪格趁机一脚踢飞了宝剑。豪格跨步上前:“本人是大清国的先锋,大清皇帝的长子豪格!”
豪格响亮地自报家门,见洪承畴毫无反应,于是挥一挥手:“洪大人,那就委屈了!”
清兵拥上,将洪承畴捆绑起来。
第二天,大清国殿内,皇太极正在灯下,批阅奏章。
“父皇,父皇!”一个年约五岁的孩子,边喊边跑了进来。
皇太极见是自己最疼爱的第六子福临,连忙放下手中的奏章,从高高的龙椅上走了下来:“福临,你怎么跑来啦?”
“阿玛,额娘让你到她那里去。”
“到她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反正额娘说让你去,马上就去。”
“那我收拾一下奏文……”
“不,这就去。”福临牵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皇太极连声笑着:“好,好,这就去。”
福临的额娘,即是清朝大名鼎鼎的庄妃。
皇太极共有五位正妃,其中最受宠爱的是两位,即宸妃与庄妃。宸妃系庄妃的姐姐,为人贤淑文静,与皇太极感情极深。皇太极取《诗经》中以表达爱情著称的“关关雎鸠”诗句,将她所居的宫室命名为“关雎宫”,从此来表达对宸妃的恩宠。但可惜红颜薄命,没几年就不幸病逝。皇太极痛不欲生、饮食俱废,待从悲痛中恢复过来之后,便把所有的爱意连同思念,一道倾注在其妹庄妃的身上。
庄妃十三岁便嫁与皇太极,是五宫后妃中最为年轻、最为美丽动人的一位。加之她聪颖过人,又善于体察皇太极的心意,成为皇太极晚年生活中唯一的宠妃。
皇太极今夜随同皇子福临来到庄妃所居的永福宫时,只见年轻的庄妃正身着艳丽盛装等候在门口。他们相挽相携地步入庄妃的寝宫,见—个小巧的餐桌上,醒目地摆放着一大簇鲜花。
皇太极被福临拉着进来,惊诧道:“啊,这么漂亮!太香了!你让福临拉我来,就是为闻这鲜花呀?”
庄妃满面春风递上酒杯:“皇上此次出征,连战连捷,大获全胜,臣妾当为皇上摆酒庆贺!”
皇太极一听,哈哈大笑:“此次出征,虽大破明军,斩获无数,但还不能算是大获全胜。”
庄妃一怔:“皇上此话怎讲?”
“明军宁远总兵吴三桂逃脱,宁锦防线还没有彻底击溃,此其一;其二是,俘虏的明军统帅尚未投降。”
庄妃不解道:“坚城已破,主帅被擒,宁远孤城,指日可下。至于他们主帅被擒,更无关紧要,降则纳之,不降则杀之,怎不是大获全胜?”
皇太极听后,摇了摇头:“此人只能让其降,不能让其死。”
庄妃困惑地注视着皇太极:“此人不就是洪承畴吗?皇上为什么这样看重他?”
皇太极知道,庄妃是个深明事理又绝顶聪明之人,他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抓起她的双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反问道:“你说我栉风沐雨,多年征战,所求为何?”
“入主中原呗。”
皇太极松开她的双手,站了起来,他一边在地上走动,一边缓缓说道:“可对于中原,我们都如同盲人走路,现在是上天给我们降赐了这引路的向导。这个洪承畴通晓文韬武略,对中原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典章制度、军镇设防,无不了若指掌。加之他又有众多部下同僚,朕若得此人相助,还愁大事难成吗?”
庄妃听完,抬起那双宛若秋水般清丽的凤眼,定定地望着皇太极,似有所悟。
茫茫旷野,白雪皑皑。
在凛冽的寒风中,清军押解着长长的大明战俘队伍。
洪承畴没有混在战俘的行列中,而是被用单独的车辇押送着,他迎着风雪,昂首挺立,更显出他的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前方忽地一阵骚动,接着从战俘群中押出一伙人来,洪承畴认出,为首的是辽东巡抚丘民仰和自己的亲信总兵曹变蛟,他们任凭清兵鞭打,仍一路骂不绝口,拒不投降。
豪格和谢尚政等来到洪承畴的跟前,谢尚政靠近洪承畴,谄媚道:“洪帅,这是要送丘巡抚、曹总兵上路了!唉,我煞费苦心,一路规劝,可他们就是不听,如今落得这么个下场!”
洪承畴对他睬也不睬,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豪格:“洪大人,请下车。”
“唉,只因不识时务哇!”谢尚政仍不知趣,边上前搀扶洪承畴下车,边自言自语说着。
洪承畴趁谢尚政搀扶之机,顺势一脚将谢尚政踢开:“呸,无耻的东西!”
丘民仰、曹变蛟等见状,齐声叫好,唾骂着谢尚政:“买国贼!”、“臭狗屎!”
谢尚政狼狈地从地上爬起,羞愧地躲向一边,而洪承畴则大步走向丘民仰、曹变蛟等,这二人都是和自己一道困守松山孤城的,如今又一道城破被擒,他眼含热泪望着他们,心情沉重地拍拍这些即将就义之士的肩膀,哽噎地:“丘巡抚、曹总兵!”
丘民仰因身上被五花大绑,无法施礼,只能向洪承畴点头示意:“洪大人,我们来世再见了!”
洪承畴满身豪气地拱手一揖:“各位先走一步,且在九泉之下稍候,我洪某随后即到,与各位一起去朝见我大明的历代先帝!”
曹变蛟是位能征战的猛汉,听完洪承畴的话,立时激动起来,大声叫道:“洪帅,有您这话,我死而无憾!九泉之下,我仍为您的部将!”
豪格一挥手,清兵上前,强行拉走了丘民仰、曹变蛟等,这些慷慨赴义的将士边走边回头,眼望着洪承畴,依依不舍。
洪承畴也眼含热泪,高声叫着,与他们拱手拜别:“丘大人、曹将军再见!各位将士再见!九泉之下,再为明臣!”
承乾宫外,崇祯和周皇后一边交谈一边向田皇妃所居的承乾宫走来。
崇祯蹙着眉头,面现忧郁:“刚接回来时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病危了呢?记得上次她还为朕歌舞……”
周皇后也是一脸愁容:“据说就是那次歌舞,受了风寒。田娘娘本来久病在床,身体虚弱,可她因过于高兴……唉,一回来就倒下了!”
崇祯长叹了一声,悔恨道:“都是朕害了她……”
说话间,他们已经行至门前,他们正欲抬步跨入,突然门口冒出个女孩来,原来是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已经长大成人,亭亭玉立的身材,姣美的姿容,极像她母亲田贵妃。只见她面色忧戚地施礼跪拜:“给父皇、母后请安!”
崇祯一向喜爱长平公主,他伸手将她扶起:“好女儿,快起来,随父皇一起进去看望……”
崇祯说着欲进,可长平公主伸手一挡:“请父皇留步。”
崇祯不由一怔:“为什么?她是朕的爱妃,她因朕而病,朕来看望他……皇后,你说,这小丫头居然……”
周皇后因同系女人,深知田贵妃的秉性。只见她轻轻拉了一下崇祯,低声地:“田娘娘生性爱美,她不愿让皇上见到病容憔悴,而希望在皇上心中,永远保留她的美貌风华!”
“唉,这是何苦!”崇祯仍是不解地叹道,“人,谁会不老不病呢?”
周皇后:“皇上,我们就遂她的心愿吧!”
崇祯愣怔了一会儿之后,摇了摇头,只好退后了一步。
长平公主又一跪拜:“谢父皇、母后!”
这时,太监王承恩匆匆跑来:“万岁爷,兵部陈尚书请旨,问对松山殉国官员的抚恤祭祀之事,尤其是对蓟辽总督洪承畴,该如何褒扬,请示下。”
周皇后惊愣:“怎么,洪承畴也殉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