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怀孕的大肚子?”妥娘惊诧地睁大眼睛,竟半天也未能眨一眨,直过了好久,她扑地一下跪倒连连求饶:“魏公公……您老人家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可不能开这个玩笑,作贱贱妾的熙春院啊!这熙春院虽是青楼烟花世界,可从来卖艺不卖身,哪来的怀孕女子?即便偶有偷情怀孕的,本院一经发现立即逐出,放归原籍。”她说着几乎要哭出来,“求魏公公高抬贵手,放生、放路,让贱妾有条活路……。”
“快起来吧!”魏忠贤苦苦一笑:“老夫哪有心思开这个玩笑?就是要你找怀孕的女子!”
妥娘一副苦不堪言的神情:“熙春院千好找,万好找,就是怀孕女子不好找,这可怎么办哪?”
魏忠贤把手中的茶杯一顿,声色俱厉:“找你得找,不找也得找,好找难找都得找!”
妥娘头上冒汗颤颤惊惊:“哎!哎!真是要老命了!到哪儿去找啊!妥娘我想想办法给找一个吧!”
“一个不行,得找四个!”
“一个不行,还得四个?”妥娘欲哭无泪,“天哪!谁家怀孕待产的女子愿意进宫哩?请问魏公公,您怎么千不要,万不要,偏偏非要那怀孕女子呢?”
魏忠贤脸一沉:“宫中之事是你当问的吗?你尽可多给钱财。”
“这可不单单是个钱的事……”
魏忠贤见妥娘还欲{口罗}嗦分辩,便霍地站起,厉声打断她:“明天来领人。少一个,封了熙春院,说出去,杀了你的头!”
这无疑是最后通牒!
熙春院二楼,被称作二将军的毛云龙正在高兴地观看堂会。
分别由两名妓女扮成的生旦,正在演唱着《游园惊梦》。乐曲委婉,生、旦且舞且唱,声若娇莺,楚楚动人。
“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小姐呵,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逗得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这位小生的调情唱词,唱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直让毛云龙高兴得一拍大腿高叫着:“好!真他娘的带劲!够味!”
这位号称二将军的毛云龙,本不是什么正经货色,他完全是依赖他哥哥毛文龙,方得以作威作福、吃喝享乐的。
他哥哥毛文龙系军伍出身,当过兵、做过教官、任过练兵游击,后因当时统帅的一次轻率出击,导致全军覆没,整个辽东尽入后金版图,而毛文龙仅以二百兵卒得以侥幸脱险,被隔在辽南海边,无法归营。毛文龙破釜沉舟,奇袭了鸭绿江口的皮岛。
皮岛乃弹丸之地,荒无人烟,毛文龙率领士兵难民合力开垦,并招揽流民,通商引贾。渐渐地随着皮岛的兴旺,毛文龙也发展成一支不容忽视的军事力量。朝廷得知在后金的腹地有自己的一支人马,自然欣喜,于是便任命毛文龙为平辽总兵官、左都督、挂将军印,钦赐尚方宝剑。本来就占山为王、天高皇帝远的毛文龙,得朝廷倚重后,更加有恃无恐、骄横淫意,劫掠过往商船,暗中干起海盗的行当。为了掩人耳目,毛文龙便透过这位弟弟毛云龙常住京师,疏通行贿、结交权奸。
毛云龙被两名妓女的《游园惊梦》引逗得心猿意马如醉如痴时,一名侍女悄悄地走到毛云龙身边,低声耳语:“毛将军,九千岁魏公公正在楼下……”
“哦?”毛云龙闻言起身,虽恋恋不舍地一再回眸,但却不得不转身离去。
毛云龙随这位侍女一进客厅,便躬身参拜:“末将毛云龙拜见魏公公!”
魏忠贤摆手让座,亲切地问:“毛帅文龙近来可好?”
“胞兄毛帅一直铭记九千岁的恩德!”毛云龙说着一挥手,两名侍从托盘走进。
“又进奉什么来了?”魏忠贤高兴地问。
只见毛云龙手一挥,两名侍从展开了一幅“广德祠”实景图画。
魏忠贤上前细细看着,惊喜地说:“这就是毛帅在岛上给我建的生祠?太宏伟了!”
“毛帅说,魏公公伟于千秋,功在万代,有尧舜帝德,为至神至圣。”
魏忠贤连连摆手故作谦虚:“不可,不可!老夫怎能与尧舜相比,恐怕要惹世人笑话哩!”
“魏公公当之无愧啊!”毛云龙指着画细细介绍:“毛帅踏遍全岛,亲选祠址,背依蓟辽,面迎东海,取名广德祠。颂扬魏公公人伦德范,清廉自正;广德天下,模范永垂!”
“用心良苦啊!”魏忠贤感动地点点头,他以为这次进奉到此为止了,谁知那两名侍从转身又抬进一个用红绸覆盖的物件来:“这又是什么宝贝?”
毛云龙躬身一礼:“毛帅驻守皮岛,卫戍边陲,与友邦朝鲜换货易货,购进稀世珍宝,请魏公公过目!”
魏忠贤走上前去,伸手揭开盖住的红绸,一只闪耀光亮的金龟呈现在眼前。
“金龟!”魏忠贤眼放异彩:“吉祥吉兆之物啊!”
毛云龙手指金龟,介绍说:“这是用千两黄金铸造而成,巧夺天工,举世无双!金龟通灵,福德无量,皮岛和毛帅敬祝魏公公洪福齐天,益寿延年,万寿无疆!”
魏忠贤满意地开怀大笑:“回去可得替我好好谢他!”
毛云龙见魏忠贤开心满意,自己也非常高兴,觉得自己此行不辱使命,所以也咧嘴笑着站在一边。
魏忠贤见毛云龙送完礼物并不急于走开,知道他还有什么话说,便率先开口问道:“你为毛帅耳目,常住京师,近来可听到什么重大要闻吗?”
毛云龙打仗不行,拍马屁可是颇具水准:“末将知道万岁爷龙体欠安,朝政仰仗魏公公辅弼之力,君臣相保,大明江山才有长治久安!”
魏忠贤满意地“嗯”了一声:“毛帅可有什么打算?”
“胞兄有一件小事,想就教于九千岁。”毛云龙看了看魏忠贤的脸色,收住了话头。
“有什么就说嘛!”
毛云龙一面观言察色,一面说:“此次宁锦大战,袁崇焕击败满夷皇太极,可以邀功升迁。毛帅想……拜请魏公公举荐他督师蓟辽,代替袁崇焕总御辽东,以便于……”
一听是这事,魏忠贤为难地摇了摇头:“什么都好办,就是袁崇焕这件事不好办啊!”
一看毛云龙那失望的表情,魏忠贤有些不忍,便连忙解释说:“想必你也知道,袁崇焕去年打败满虏努尔哈赤,如今又获宁锦大捷,实在是功劳太大了!毛帅虽然也威武强悍,久戍边陲,立有战功,但毕竟难与袁崇焕盖世之功相比啊!何况皇上已传旨袁崇焕平台召见……”
“魏公公讲的都是实情。”毛云龙仍不放弃最后的机会,“可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魏公公一言九鼎!不然,全国怎么会都争着为魏公公建造生祠哩,都是希望魏公公福寿无疆啊!”他乜斜一眼魏忠贤,语中含有它意地说:“袁崇焕功劳再大,又怎比得上魏公公运筹帷幄,调度有方?再说,当此变幻关键之秋,一旦有事,魏公公也得有个掌兵而又听话的心腹武将啊!”
“你说得也有道理。”魏忠贤沉思地点点头,随即一声吩咐,“来人!”
小太监闻声而进:“奴才在。”
魏忠贤命令道:“以皇上旨意立刻召袁崇焕进京述职!”
魏忠贤去了青楼妓馆熙春院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对食”客氏的耳中,直气得客氏拍桌打凳、河东狮吼、醋性大发!
原本早在几天前,客氏便与魏忠贤约好,今晚共度良宵,于是客氏早早便吩咐下人准备了丰盛美酒佳肴,并支走闲杂人等,只待魏忠贤如约前来。可她左等右等,总不见魏的身影,到门口张望,也未见任何动静,后来等不及,便派人前往魏府打探,结果告知说他去熙春院了!一个太监竟去青楼妓馆鬼混,作为他“对食”的客氏、贵为堂堂奉圣夫人的客氏,怎能不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呢?
待到魏忠贤来时,刚一进门,客氏便将一杯酒迎面泼去、破口骂道:“你个老秃驴,到哪儿去野了?我是傻婆娘等汉子,白白傻等了一整晚上!”
“夫人息怒,你我情比夫妇。”魏忠贤耐心解释着,“有什么话好好说。”
“呸!狗屁夫妇!”客氏说着哭了起来,“你个挨千刀的!老娘对你怎么样?剖开胸脯你看看这颗心!几十年,对你一往情深,忠贞不二!你就这么对待我啊!”客氏说着说着,竟伤心得大哭起来。
原来客氏最早的“对食”并不是魏忠贤,而是引领魏忠贤进宫的远族叔叔魏源。
大明朝皇帝的奶娘一职,是个令所有平民少妇为之垂涎的角色。因其进入皇宫后鲜衣美食、生活优越、身随帝贵,无比威风荣耀,所以每次挑选都极为严格,不仅注重年龄相貌,还要挑选头发、皮肤、身材、体味,尤其对乳房的要求更是苛刻,不单要洁白细嫩、硕大丰美,还必须奶水厚而充足。此外,还有一关,就是挑选内官看得顺眼不顺眼。
挑选客氏的正是太监魏源,他借挑选之机,对客氏动手动脚,挑逗抚摸,客氏不仅毫无顶撞,反而投桃报李,与魏源眉来眼去。被选中之后,客氏一是难耐宫中的寂寞,二是对魏源感恩戴德,于是日久天长,二人便明来暗往地结成了“对食”。当时的魏忠贤只是个小角色,而魏源已是权势显赫了;魏忠贤因见客氏这位乳娘深得皇帝的宠信,加之风流美貌,便与她挑逗偷情。客氏本不是吃素的角色,当然更喜欢年轻体壮的魏忠贤,于是两人便勾搭成奸,打得火热。后来被魏源捉住,当场扭打起来,昏庸皇帝熹宗认为此事好玩,问客氏愿意跟谁,客氏回答愿跟魏忠贤,于是皇帝便金口玉言地将客氏判给了魏忠贤为对食。魏源怎肯咽下这口恶气?他耿耿于怀,常常指桑骂槐,于是客氏又与忘恩负义的魏忠贤一道将魏源害死,从此死心塌地和魏忠贤结伴对食,魏忠贤也由是步步高升、飞黄腾达!
想起这段曲折的历史,客氏怎能不悲从中来,伤心落泪呢?可魏忠贤并不知就里,见客氏如此悲伤,还以为皇上那边又有了什么变故,急问之下,客氏竟脱口骂出:“你人老心不老,阉了也风流,花心不死照样骚!”
“你胡说些什么啊!”魏忠贤忍住内心的愤怒,知道自己来晚了,女人又发醋意,于是便极力表白:“我对你一片真情,这颗心……”
“别再哄我骗我了!”客氏抹去泪水,截住魏忠贤的话头,“你的心早就被狼吃了、狗叼了!”
“我对你一片真心,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亏心事!”魏忠贤颇为诚恳。
客氏冷冷扭过脸去:“鬼知道!说得好听!”
“上有天,下有地,我若对你有二心,做了对不起你的亏心事,就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处!”
客氏看着魏忠贤赌咒起誓,也一下冷静了下来,问道:“好!那你老实说,今晚到哪儿去了?”
“熙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