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私下向我透露,说张真人修行得道,法术无边,若祭祀七七四十九天,可化灾为福、除妖去祸,咒死高迎祥、李自成。果真如此,周延儒岂不成了再造大明的功臣?”
毛云龙听后,微微冷笑了一声,然后拿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之后,方不以为然地说:“此事,周延儒可曾奏明圣上?”
“尚在犹豫。”
“温大人尽可催促他奏报皇上。”
“你……”温体仁将酒壶一推,甚为不悦,“此话何意?”
“难道大人真以为张真人可以成事?真以为张真人法力无边?”
“当然。张真人去年曾游术京师。圣上命他设坛祈祷,六月降雪,他设坛五日,果然六月下雪!此乃皇上亲眼所见。”
毛云龙一边抿着老酒,一边冷笑地摇了摇头:“我看未必。”
“噢?”
“卑职今日来,就是为向大人密报一事。”屋中虽然再无一人,可毛云龙仍是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这位张真人上次来京作法,就曾与一宫娥有染。这次前来,又再次与之宿奸淫乱!”
温体仁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死死地盯视着毛云龙:“果有此事?”
“卑职怎敢欺瞒大人!实言相告,看见此事的宫女,即是鄙人的相好。”
温体仁听后,一丝奸笑浮现脸上:“这么说,他不是真人,而是假人喽!”
二人相视大笑起来。这笑声,使得几天来一直笼罩在温府的阴霾一扫而尽,温体仁操起酒壶和毛云龙大杯大杯地喝着、笑着,好久以来温体仁还从未这样开心过。
当夜,温体仁就是踏着这开心的笑声,来到周延儒官邸的。当然,进得门后,温体仁已然收起了他那淫邪的奸笑,而代之以满脸的庄严与肃穆。
自从上次温体仁以一张四万两的银票打开周府的大门以后,温体仁近来已成为周府的常客。温体仁每次到来,周延儒都是满面春风地笑脸相迎。今晚周延儒将温体仁迎进客厅后,殷动地看座、上茶:“温大人深夜来访,定有见教?”
温体仁落座后,一本正经地说:“周大人上次所谈张真人可咒死高迎祥、李自成、皇太极之事,温某思虑再三,只担心张真人果有神力?”
“这个自然。六月降雪,乃皇上亲眼所见。”
“既如此,果能咒死高迎祥、李自成啦?”
“张真人信誓旦旦,说只需七七四十九天,不仅可咒死高、李二贼,还可咒死皇太极!”
“这太好了!”温体仁把茶盏一放,猛地站起,装出一副激动而又极为高兴的样子,“周大人赶快奏明圣上吧!”
周延儒也是久居朝堂之人,故也深知此事的斤两,他并没有随同温体仁的激动而激动,他手擎着茶盏,依然犹豫:“周某担心,事关重大,一旦有所闪失,岂不成了欺君之罪?”
“可张真人已发誓可咒死高、李二贼,可咒死皇太极,而周大人身为首辅,隐匿不报,岂不既是欺君,又是通敌吗?”
周延儒怵然一惊。温体仁这是把双刃剑,逼得周延儒进退维谷!
温体仁唯恐周延儒再犹豫后退,便又做出一副极为诚挚的表情,恳切地说道:“张真人果有仙力,即可在四十九天内咒死贼酋夷首,免去刀枪流血,完成大明中兴之伟业,周大人岂不是功在社稷、功德无量?”
周延儒本来就是笃信宗教之人,如今经温体仁这么一番蛊惑:心中也痒痒地兴奋起来,尤其是温体仁那句“完成大明中兴之伟业”一语,更使得这位一向小心谨慎的周延儒变得功名熏心、忘乎所以。他把茶盏一放,霍地站起:
“走!温大人,咱们连夜去奏明皇上!”
“不不。”温体仁谦恭地,“此乃首辅大人之谋划,温某怎好掠他人之美。”
第二天,周延儒领着张真人等一行道士走进武英门。道士们一个个道风仙骨,袍带飘逸,当他们跨入武英殿内后,崇祯立刻召见了张真人这一行道士。
张真人指着道士一一进行了介绍:“这是驱雷掣电真人、这是移星换斗真人、这是呼风唤雨真人、这是祛妖除灾真人、这是宣祥致瑞真人。”
崇祯望着这些貌古神清、身怀绝技的真人大仙,一扫多日来因祖坟被掘的苦楚愁容,兴奋地含笑点头:“近来天灾屡见,宫禁多妖,皆是朕不德所致。拜请各位大仙真人,除妖灭怪,以安社稷!”
张真人躬身一礼:“吾皇引咎自责,安抚天下,早已感动上天,岂有天心不顺、妖贼不除、百姓不和之理?贫道愿竭诚设坛建醮,以报圣恩!”
周延儒见皇上愁云尽扫,兴致勃勃,他也立刻高兴起来,笑眯眯地站立在一旁,插言道:“太乙张真人只要七七四十九天,闯贼高迎祥、李自成,满夷皇太极就可以无疾而终!”
“如此至善!朕诚谢各位真人道仙!”崇祯躬身一拜,“请在万寿宫建罗天大醮。”
在大明设坛拜神,以求剪灭后金、咒死皇太极的时刻,后金的清宁宫内,不仅没有丝毫的感觉与畏惧,相反,整个后金国正在大张旗鼓地普天同庆。清宁宫中,一枚硕大的传国玉玺正端放在大厅的中央。国玺通体碧翠晶莹,交龙为纽,鲜红的印面上篆刻四个状如盘龙的汉字:“制诰之宝”。这是天聪九年(一六三五年),多尔衮奉命征讨察哈尔林丹汗的残部,林丹汗兵败出逃青海滩,后出痘病死。多尔衮率精骑再行追剿时,得遇林丹汗的妻子囊囊太后率部来降,并献上此传国玉玺。据说此宝自汉代传到元朝,一直藏在深宫内院,元顺帝逃跑后携带在身,他死后,玉玺失落,不知去向。又过了二百余年,有一个牧羊人在山岗下牧羊,见一只羊三天不吃草,只用蹄子刨地,牧羊人奇怪,便刨开这块地,发现了这块玉玺,进献了林丹汗。多尔衮得此玉玺,惊喜万分,连夜派人驰奉皇太极。
皇太极举行了盛大而庄严的欢迎仪式,这既是献玺仪式,实也是接受察哈尔部归服的受降仪式。对此,皇太极很是感激囊囊太后,不仅接受了她的玉玺,也同时将她收纳为妃。
“制诰之宝。”范文程目视国玺,款款说道,“汗王!这可是中国历代帝王传国的天符瑞器,失落了二百六十多年的绝世奇宝啊!”
“这么说,大明并没有传世的国玺,原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朝廷!”皇太极也甚为惊喜。
范文程激动地说:“汗王!蒙古林丹汗的遗孀归附我后金,并将这颗传国玉玺献给汗王,这是天命昭示,决非偶然啊!”
皇太极思索道:“天命昭示?什么昭示?”
“天命归金!汗王!当今朝鲜纳贡,蒙古臣服,汉将耿仲明、尚可喜又携明朝水师来投,四境之敌,已灭三者,只有一个明朝了……”范文程侃侃剖析,“而明朝,凤阳皇陵被毁,龙脉破损,中原动乱,昭示明朝已千疮百孔,即将崩溃。而我可借暴民之力,善待时机,坐收渔利,一举问鼎中原!”范文程说到这儿,有意停顿了一下,接着庄重地跨前一步,大揖到地,“依臣之见,今传国玉玺归汗王拥有,上天已经昭告天下,天下归金。即天下将尽归我后金!汗王当为命世之君,故此,臣恳请陛下顺应天命、顺天应人,建国号,称皇帝!”
皇太极惊喜道:“建国号,称皇帝?”
“凡事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范文程激动地说着,“帝为上天之子,万民之君,有传国玉玺,进主中原,为华夏各族之主,乃正位正名之举啊!”
“范大学士所言极是!玉玺已昭告天地,汗王当应受尊称帝!”大贝勒代善首先扑地跪拜,“我大贝勒代善对天立誓!汗王受尊称帝,我代善如对弟弟不尽忠竭力,心口不一,违背誓言,不守臣道,将遭殃立死!”
多尔衮等诸贝勒随之一齐跪拜在地:“请汗王受尊称帝,诸贝勒如不尽忠,不守臣道,愿遭殃处死!”
汉将孔有德和蒙古贝勒也同时跪倒:“我等汉蒙大臣,叩请汗王受尊称帝!”
皇太极望着眼前的景象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上前扶起众人:“群臣如此殷切劝进,朕就勉从众议吧!”
众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代善高兴地上前一步:“陛下,得起一个新的国号吧?”
皇太极高兴点头,略略思索:“朕一生希求政治清明,以我八旗廓清天下,国号就叫……就叫清吧!”
众再度欢呼:“大清万岁!”“大清万岁!”
崇祯九年(公元一六三六年)四月十一日,皇太极在后金及内蒙古众臣的拥戴之下,在盛京沈阳登极皇位,成为满州国开国皇帝,改国号为清,建立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皇太极改年号天聪为崇德,皇太极被尊称为太宗皇帝,即清太宗。
此时,大明朝的万寿宫内,两桌丰盛的酒席摆放在大厅,宫廷乐队坐在一旁准备奏乐。
周延儒、温体仁陪同张真人等道士笑吟吟地步入宫内。
崇祯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来:“七七四十九日已到,求问道仙,上帝可有话语传给朕?”
张真人煞有介事地掐指默念了一下,然后犹如仙人指路似的,慨然回道:“皇上!贫道法术尽施,妖孽灾异,上帝已命北极佑圣真君一概斩杀收回。”
“妖孽灾异一概斩杀收回!”崇祯一听,大为惊喜,“这么说,闯贼和满夷皇太极将必死无疑了?”
张真人肯定地点头一笑:“他们已是双目失明,双耳失聪,不日将命落黄泉!请皇上宽心,国家祥和绵久,造福万子万孙!”
周延儒听了此话,眉开眼笑,他微笑上前祝贺:“陛下洪福齐天啊!”
温体仁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冷笑之后,也上前跟着恭维:“我大明可长治久安了!”
“好!”崇祯高兴地一声吩咐,“赐道仙真人黄金千两,修缮龙虎山道观!朕今日备上大乐,正式开荤,请各位道仙入席!”
张真人得意地躬身致谢:“谢皇上隆恩!”
崇祯看了一眼他们的道袍装束,关切地问:“各位道仙忌食荤腥吗?”
张真人望着桌上的山珍海味,美馔佳肴,急不可奈地走到桌前,满脸堆笑地答道:“荤素皆可!皆可!”
真人道士们一齐蜂拥到餐桌前,一个个喜形于色……
周延儒见状,高兴地一挥手,宫廷大乐随即响彻万寿宫,丝竹交响,乐音缭绕,正所谓八音齐奏,雅韵铿锵。
众仙人道士正欲放开肚皮,饕餮大吃之时,太监王承恩手拿塘报匆匆跑来,急切道:“万岁爷!万岁爷!”
崇祯扭过头来:“什么事?”
王承恩连忙递过塘报,看了一眼满脸油渍的张真人。
崇祯看完塘报,笑脸变成怒容,他猛地将桌子一拍,手指张真人:“你们这帮妖道!”
桌子上的杯碗菜肴,被震得哗啦啦地一阵颤响!
张真人由喜变惊:“皇上……怎如此恼怒?”
“妖孽灾异斩杀收回了吗?”崇祯满脸怒气,直气得浑身颤抖,“后金皇太极不仅没死,现已称帝建立了大清满州国,而闯贼高迎祥、李自成也再度嚣张,杀了我肱股大将曹文诏,朕被你们这帮妖道邪术整整骗了七七四十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