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崇祯皇帝对诛杀袁崇焕有所悔悟:还是顾及株连太多、会物极必反,不愿相逼太甚:抑或是念及祖象升的赫赫战功,反正崇祯皇帝没有听从温体仁的挑唆,没有再将祖象升凌迟处斩,而是法外开恩,只是把祖象升削职罢官、贬为庶民。
范景文对此虽极为愤慨,可祖象升本人却似甚为宽慰,正好借此告别仕途、脱离这黑暗龌龊的朝廷,皇上的圣谕一经下达,他便立即开始打点行装、准备离京返乡。
祖象升所居的湖广会馆内,桌上依旧放着那张辞呈。祖象升冷笑了一下,上前一把抓起来,将它撕了个粉碎!这辞呈是范景文私自扣压的,他本是出自一番好意,可如今却弄得他十分尴尬。
“真是对不起!我怎么也没想到朝政竟是如此颓败!”范景文望着撕扯辞呈的祖象升,非常愧疚,“我扣下象升兄的辞呈,本想为国留下栋梁之才,可谁知他们竟然又干起了清除余党!”
“不,范大人!”祖象升见范景文懊悔不已,反过来安慰范景文,“没有凌迟处斩,只将我祖某罢职为民,这已是皇上的恩德啦!”
范景文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对此也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古人云养凤求鸣,养鹰求击。可如今——鸣而钳其舌,击而断其翅!”
“自打崇焕兄横遭冤狱,我就看透朝政:奸人得志,好人遭劫!”祖象升言罢哈哈一笑,“罢职为民,正合我意!就此告别仕途,颐享天年了!”说着目视范景文一眼,“我看景文兄也早作准备吧,温体仁这老贼已经跃跃欲试,觊觎首辅相位了!”
“这无耻之徒!”范景文气愤地骂道,“决不能让他得逞,我非把老贼参奏下来不可!”
熙春院这一向轻歌曼舞、灯红酒绿、充满靡音软语的所在,这天也威严肃穆、气氛凝重起来。
杨宛素一身男装打扮,她本来就颇具巾帼英雄风范,如今穿起男装,更加增添了几分豪侠之气。
妥娘率领众姐妹来为杨宛素送行,她紧紧握着杨宛素的双手,依依不舍:“妹妹,不是姐姐不留你。实在昨晚温体仁他们来熙春院说什么清除余党,追查袁崇焕在狱中的手稿。姐姐是为你担心啊!”
“阿姐,妹妹明白!”
“可你这一去千里,我们姐妹何日再能相见呢?”妥娘说着不禁流下泪来。
“阿姐!……”
妥娘擦去眼泪递过一个小包袱:“这是一点碎银,充作盘缠吧!”
其他的姐妹,这时也纷纷拥上来,有的送她银钱,有的送上金钗首饰。这些往日里醉生梦死的众姐妹,今日齐聚在杨宛素房中,一个个神情却极为悲伤、沉重。
杨宛素接过众姐妹的馈赠,这位平日伶牙利齿的女杰,激动得竟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这里有一封信,是我写给南京姐妹的,都是豪爽侠义之士,到了那里,她们自会像亲姐妹一样照应你的!”
杨宛素接过妥娘的信后,一记长跪,声音哽咽说:“姐妹们如此关照,令宛素终生难报!”
在湖广会馆和熙春院悲愤戚惋的同时,后金的营帐内,却是欢声笑语、笙歌一片。
一向有战神之誉、被视为大明长城、令后金官兵为之闻风丧胆的两位战将袁崇焕和祖象升相继被杀和被逐,使得后金的皇太极及其将士都深深地长舒了一口气。以往逢袁必败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大明朝已成了不设防的国度,后金兵将可随时随地自由出入,再不用因惧怕袁崇焕而提心吊胆。这种如同解放了一般的畅快感觉,怎能不让后金为之欢呼、为之庆贺呢!
“砰,砰,砰!”一连三声炮响。
随着这红夷大炮的演练成功,意气风发的多尔衮兴致勃勃地跨进营帐,拜见皇太极:“上天保佑我红夷大炮制造成功!汗王,崇祯小儿昏庸无道,袁崇焕冤杀,祖象升被罢,我已看到:明朝山海关虽存,可长城已经倒塌,再也没有第二个袁崇焕了!”
诸王贝勒一阵欢呼:“汗王万岁!汗王达日哈(满语:光荣之意)!长城塌了!”
索尼高声唱叫:“端庆功酒来!”
随着索尼的大手一挥,侍仆们将庆功酒端到皇太极的跟前。
索尼举起一杯奉上:“请汗王饮此酒庆功!庆贺我后金不费吹灰之力,就铲除了劲敌袁崇焕!”
皇太极接过酒杯,并未马上饮用,而是沉思片刻,望着杯中酒长叹了一声。众人见皇太极举杯长叹,大惑不解,连忙惊问其故。
皇太极说:“我是为大明悲哀呀!当初设施离间计,并未想到会是如此后果,竟使一员大将被冤杀!袁崇焕是大明的中流砥柱,如此忠臣良将,竟轻而易举地被处死,大明焉能不亡?可见,为人君者,切不可多疑!多疑误国,多疑将失去良臣,失去民心军心!”皇太极说到这里,猛地将酒杯一摔:“我当以此为戒!”
众人为之一怔。
范文程素有皇太极肚中的蛔虫之誉,他跨步走过来,高声道:“汗王有如此胸襟,实为我后金臣民之洪福!”他转身从侍从盘中拿过酒杯,高举过头:“来,我们为后金英明之主——汗王,干杯!”
众人高呼:“汗王万岁!”
多尔衮兴奋上前:“汗王,咱们乘势攻下大淩河吧!”
皇太极挥手一笑:“围困大凌河,每日打它三炮!”
崇祯四年(公元一六三一年)八月,皇太极趁袁崇焕被杀,关东铁骑将士情绪低迷、群龙无首之机,悍然发起了大凌河长山这战。明朝关宁总兵吴襄战败,监军张春等三十三名将领被俘,大凌河城失守,兵部尚书、蓟辽总督孙承宗以丧师辱国罪被罢官削职。与此同时,李自成也趁此战乱,朝廷无暇旁顾之机,率领仅存的十几个弟兄走出困境,投向闯王高迎祥。
对于当年曾结拜为兄弟的李自成的到来,闯王高迎祥给予了真诚而热烈的欢迎。
在闯王高迎祥的山寨石洞中,丰盛的酒席摆满了石洞大厅。一排盛满酒的粗碗放在各人面前。
换洗一新的李自成坐在高迎祥身边,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高迎祥起身豪爽地介绍李自成:“这是我早年结拜的生死兄弟李自成!当初对我有活命之恩,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活命之恩啦!所以,兄弟我是闯王,自成二弟就是……就是闯将!”
众人随即站起身来,如同炸雷一样,齐声相贺:“恭贺闯将!欢迎闯将!……”
本来走投无路的李自成,没想到高迎祥竟是如此义薄云天!李自成的这十几位弟兄来到兵强马壮、粮草充足的闯王阵营,不仅从此衣食有了着落,而且得到了高迎祥这般厚爱,自己刚到,尚未有尺寸之功,便被封为闯将,成为仅次于高迎祥的第二号人物,这使得李自成大喜过望、受宠若惊。
李自成站起身来连连躬拜:“受之有愧!受之有愧!自成投靠大哥,一无人马,二无刀枪……”
“兄弟情义胜过刀枪人马!”高迎祥侠风义骨、义气至极,“昏君无道,贪官横行,咱们都是活不下去才起来造反的!穷哥们聚在一起就是生死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一士卒提着只大公鸡,一刀割向鸡脖,鸡血滴入酒碗中。
“生死相依,终生不渝!”高迎祥端着鸡血酒一饮而尽,“干!”
“生死相依,终生不渝!”李自成激动得热泪滚滚,泪珠滴落在酒碗中,他高举起这血与泪的酒碗,一饮而尽。
众人见此,也纷纷端起粗碗激动地高声盟誓:“生死相依,终生不渝!干!”
温体仁官邸,几只粗碗变成了精致的酒盅。已喝得面红耳赤的毛云龙手擎着酒杯,异常兴奋道:“这次清除袁崇焕,罢黜了韩爌、钱龙锡,温大人功在社稷,晚辈敬先生一杯!”
陈演也随之站起来:“此次清除袁党,温大人功高盖世,首辅相位当非温大人莫属!”
自袁崇焕被凌迟处斩、祖象升罢职回乡之后,温体仁勾结周延儒,以斩草除根、除恶务尽为由,趁势又一举驱逐了首辅韩爌和次辅钱龙锡。韩爌因系袁崇焕座师,其为人忠耿、屡屡当朝顶撞皇上,早已使崇祯心生反感,加之此次又毫无顾及地一再为袁崇焕辩冤,所以袁崇焕刚被凌迟处斩,韩爌便随之坍塌。皇上以其年迈为由,准其辞职告老还乡;而次辅钱龙锡则因怂恿支援袁崇焕斩杀毛文龙而获罪。首辅和次辅的同时出缺,温体仁和周延儒都大为高兴。温体仁在铲除袁崇焕上自始至终运筹帷幄、阴谋策划,其功劳远在周延儒之上,加之资深年长、三朝元老,所以朝野呼声一片:首辅非温公莫属!
温体仁思谋再三,也自觉当之无愧,当仁不让。所以一反平日的谨慎低调,任由徒子徒孙、喽{口罗}小人们吹捧祝贺,他也坦然默许了。
众人见温体仁并不制止,便一齐端起酒杯,同声祝福:“来,我们预祝温大人荣登相位!”
“果有这么一天,老夫当不忘在座诸君。”温体仁操起酒杯,扬起脖来,一饮而尽:“事成之日,皆可荣升!”
这时,一家仆手托一只精致的缎面锦盒,走近温体仁:“稟报老爷:刚刚来人送一只锦盒到府上,请老爷亲启。”说着放下锦盒退下。
温体仁微微一笑:“是珍宝首饰吧?打开看看!”
毛云龙打开木盒一看:原来是一张银票和一张名片。
温体仁纳闷地:“银票?谁送来的?”
毛云龙拿起名片在烛光下读着:“兵部尚书梁廷栋……是梁大人送来的四万两白银!”他惊讶地看着温体仁,这得十年的薪俸啊!怎么连句话也没有?”
陈演是官场内的老油条,深谙官场内的戏法,他淡然一笑:“这还用说吗?梁大人是期盼体仁兄荣登首辅相位!”
毛云龙经陈演这么一点拨,顿时恍然大悟:“心照不宣!”
众哄笑起来:“心照不宣啊!”
笑声未落,家人又再度折返,走近温体仁:“稟报老爷,又有一人送来礼盒。”
“可留下姓名?”温体仁问。
家人摇摇头:“来人放下礼盒就走了,没留一句言语。”
温体仁示意家人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只光芒四射的金龟!
众人一片惊诧:“金龟!”“价值连城啊!”……
温体仁:“快看看,可有名片?”
家人翻遍礼盒,也未见名片。
“如此重礼,不留名片,会是何人所送呢?”温体仁恍然大悟,“肯定是他喽!”
“谁?”
“曹化淳。”
“大人何以见得?”
温体仁捻着胡须,款款说道:“这只金龟本是魏忠贤之物,魏逆抄家处置之后,此物便落在了曹化淳手中。”
“ 这么说,是大内曹公公送的!”一向见多识广、沉稳老辣的陈演,对此竟也惊诧非常,“曹公公历来都是人家给他进贡,如今竟将此无价之宝舍得送人,可见情意非凡!”
“宫中有曹公公鼎力相助,温大人的首辅相位,当是十拿九稳了!”
众人再度欢腾起来!
相比之下,另一位觊觎首辅相位的周延儒,却没有像温体仁那样张扬,虽说韩{火广黄}、钱龙锡两位首、次辅的相继出缺,给他留下了极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