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激动得心头一热,泪水顿时夺眶而出。他擦拭着眼泪,还未待他有所表示,温体仁则抢步上前,狠狠一鞭,马拉的囚车像受惊一样猛然奔驰而去。
茅元仪手捧着福寿丹走进牢狱时,囚车已然离去,他高叫了一声:“袁督师!”见无人回应,茅元仪直走到牢房门前,敲击房门, “袁督师!袁督师!”
还是无人回应。
茅元仪砰的一声将牢门推开,只见里面空空荡荡。
茅元仪扭头跑出门外。
去刑场的路上,袁崇焕被拘押在囚车中游街示众,走在一旁的温体仁则得意扬扬地骑在马上。
茅元仪抄小路在急速地奔跑,他蓦地看见囚车从眼前驶过。
“袁督师!”茅元仪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呼喊,撒腿追赶着囚车。
飞速转动的车轮,急速奔跑的双腿。
茅元仪猛地被绊了一跤,一个跟头将他摔出好远好远,福寿丹脱手也被远远摔了出去。福寿丹蜡丸滚落在地,滚向四面八方。
茅元仪被摔得头破血流,鞋帽皆丢,他坐在地上定睛一看,囚车已远远驶向前方。
茅元仪迅速爬起,捡起两丸福寿丹,拼命向囚车追去!
囚车进入市区,道路两旁的市井百姓愤怒地向囚车扔砸砖头瓦片,恶狠狠地骂着:“就是他引来了辫子兵!”“背叛大明,投贼卖国!”“打死他这个狗娘养的!”
有人高喊:“打死袁崇焕便宜他了!让他挨千刀!受活剐!”
“对!活剐他!吃他的肉!”
茅元仪赤着双脚,披头散发地跑着追赶囚车,他踉踉跄跄地边跑边喊:“袁督师冤啊!是袁督师救了京城百姓啊!袁督师是忠臣啊!别打他……骂他啊!……”
毛云龙和辽女沙茹兰混杂在愤怒的百姓中间煽动着:“他是个疯子!疯子说疯话,竟说袁崇焕救了京城百姓!打这个疯子!”
“对!打这个疯子!打!打呀!”一些愤怒的市民又向茅元仪投掷砖头瓦块。
茅元仪边追赶着囚车,边泪流满面地呐喊着:“我疯了,京城疯了!大明都疯了!”他指着道路两旁的市井百姓,“你们都疯了!连皇上都疯了啊!……”
囚车渐渐远去,茅元仪空举着手中的两丸福寿丹,仿佛真的疯癫了似的顿足捶胸地哭喊:“疯了!都疯了!大明疯了!大明危矣!大明亡矣!……”
一阵砖头瓦块,雪片一样落在了茅元仪的身边。
谢尚政家中,谢尚政正在桌边端着茶盏在呷茶品味,家仆引领袁崇焕的妻子阮氏突然走进客厅。
“尚政!”阮氏因丈夫蒙冤,千里迢迢赶来京城,为的就是投奔丈夫的这位同乡好友,所以今日一见,她竟高兴地喊了起来。
谢尚政掉头一看,却是吃惊不小,他心中暗暗叫苦、暗自盘算,但嘴上却佯作欣喜:“哎呀!原来是嫂夫人!”他掩盖着内心的惊恐,放下茶盏,热情上前说,“大嫂怎么来了?”
阮氏既未就座,也未接茶,而是“扑通”一声跪在谢尚政面前,泪如雨下地苦苦哭诉:“听说崇焕下了冤狱,妾身心急如焚,匆匆筹集盘缠,千里寻夫,来到京城。在湖广会馆打听到你的下落,就赶来府上。”阮氏边说边连连磕头,“尚政啊!你和崇焕自幼相知,他的为人处事,你最清楚了!崇焕一直把你视为知己,他上次返家时告诉我说,朝廷腐败,小人奸佞颇多,说他一旦含冤出事,就让我找你,你肯定会为他辩冤的!如今不幸言中,他果真蒙冤受害。尚政兄弟,嫂子赶来求你,快救救崇焕……救救崇焕啊!”
“嫂夫人请起!”谢尚政扶起哭成一团的阮氏,竭力掩饰地,“崇焕兄投狱问罪,小弟岂能坐视不救?几乎每隔一日便前去狱中探望,到处奔走呼号,求救崇焕兄早日出狱。只是朝中关节颇多,尚需时日。”
阮氏擦去泪水,理解地点点头:“尚政,请你领妾身即刻去狱中探望崇焕。”
“这……”谢尚政转动着眼珠在思虑对策,少许后回道,“这样吧!嫂夫人一路辛苦劳累,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子见到崇焕。请嫂夫人先去会馆收拾细软,移居小弟府中暂且住下,然后再一同去狱中探望。”
“谢谢你如此费心!”阮氏感激地连连致谢,“那我马上就去会馆。”
谢尚政热情有加:“小弟着轿夫送嫂夫人前去。”
“不用不用!”阮氏摆手谢绝,“尚政,见到你我就放心了!会馆路途不远,一会儿就到。”
“那好,小弟一会儿派人去接。”谢尚政说着送阮氏走出客厅,穿过天井。
滢儿走出厢房,目视谢尚政陪阮氏走向大门口。
谢尚政返身走回,站在天井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滢儿款款走到谢尚政身边:“相公!袁崇焕今日受刑,难道真的把这个女人接到府中?”
在辽东的总督府,风尘仆仆的驿使身背驿袋翻身下马,疾步走进。
孙承宗跪接圣旨后,看着看着禁不住老泪纵横。
祖象升,吴襄等辽东将领围了过来:“孙大人,怎么了?”
“皇上驳回了我等赦免袁督师死罪的请求!今日午时三刻在菜市口刑场凌迟处决!”
众人一听,宛如一盆冷水倒入热油中,立时炸锅沸腾起来!祖象升一拳击在桌子上:“这叫什么王法?”
吴襄等也激昂慷慨:“坏人当道,好人蒙冤!”“有功不赏,反遭凌迟,天理何在?”
孙承宗:“你们哪里知道,京城百姓受奸人挑唆蒙骗,还要争吃督师之肉!”
“冤啊!千古奇冤!!”
祖象升眼中喷火:“孙大人,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袁督师受此奇冤?”
吴襄犹疑地说:“皇上的圣旨谁敢违抗?”
孙承宗瞪了吴襄一眼,凛然站起:“传令将帅,立即来帅府聚合,午时三刻,我辽东将士为袁督师举哀送行!”
菜市口刑场。
一根木桩上绑着上身赤裸的袁崇焕。
五大三粗的两名刽子手握着牛耳尖刀立在一旁。
温体仁端坐一边临场监刑。
禁兵四周林立。
百姓环绕观看。
百姓群情激愤,指着袁崇焕咬牙切齿骂道:“看看这个引敌入城的汉奸!卖国贼!”
“猪狗不如的畜生,也有今天的下场啊!吃他的肉!”
有人喊着:“我出银一钱,买袁贼一块肉吃!”
“我出银二钱,买肉一块!”
“我出三钱!”
“五钱!”
“一两!”
野蛮虐杀人性,袁崇焕的肉价一涨再涨!
温体仁站起身来,来到袁崇焕身边,阴险地奸笑道:“民心不可侮啊!袁大人看看,黎民百姓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纷纷要吃你的肉!”
“黎民百姓不明真相,恨的是卖国求荣的奸贼,我能以寸寸血肉喂养黎民,死而无怨无恨!”
“喔”温体仁斜睨着袁崇焕说道:“你的血肉之躯即将剐成碎片,果真无怨无恨?”
“咚”的一声炮响!
袁崇焕不禁仰天悲呼:“我袁崇焕一生清白,问天可容,问地可立,问心无愧!恨只恨满夷未灭,反遭暗算;悲只悲奸伪当政,适主昏庸;叹只叹大明社稷将无安宁之日,中兴之望永不复现了!”
而此时远在关外的辽东总督府,硕大的祭坛上,青烟冉冉,“袁督师崇焕灵位”的供牌赫然矗立其中。
灵位前供奉着猪、牛、羊三牲之首。
辽东将领均着白盔白甲,一派肃穆。
京都的刑场,“咚!”的第二声炮响。
温体仁眼露凶光,满脸杀气:“真是至死不悟!死到临头,依然怨言不绝,恶语诋毁!真该千刀万剐!”
袁崇焕冷眼斜视着他,依然铮铮铁骨:“你剐得了我的肉,剐不了我的魂,我袁崇焕的冤魂永远是效忠大明社稷子民的!”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总督府,白发苍苍的孙承宗已率先跪倒在地。
祖象升等将帅随之刷地跪成一片!
京都的刑场,刑官一声高呼:“午时三刻到!”
“咚!”的第三声炮响,震人魂魄!
温体仁咬牙切齿地挥手下令:“开刀活剐!”
刽子手握着牛耳尖刀走向袁崇焕。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
披头散发的茅元仪手捧两丸福寿丹,长跪在地,泣不成声:“督师啊!”
遥远辽东的大地上,年逾古稀的老将军孙承宗已是泪流满面,他颤抖着胡须,哽咽高呼:“为袁督师送行!”
祖象升等众将领,顿时响起一片哭声:“为袁督师送行!”
总督府院内,闻讯赶来的士卒也一齐跪拜:“为袁督师送行!”
宁远乡亲闻讯,也聚集总督府周围,不论男女老幼,此刻均一同跪倒,齐声哭喊:“为袁督师送行!”悲声震荡着广袤的辽东旷野,山谷回应,撼天动地!
性情刚烈的祖象升,无法忍受这巨大的悲愤和冤情,他猛地起身从总督府内奔出,跃身跨上战马,疾驰而去!
北京菜市口附近的街市。
袁崇焕的妻子阮氏从湖广会馆出来,刚过虎坊桥街口,就遇上刑场围观的市民,他们正陆续返回各自家中。
一市民边走边说:“痛快!国贼袁崇焕被剐得血肉皆无!”
另一市民夸耀地说:“听说袁贼通敌是谢尚政捅出来的,要不还真险呢!”
又一市民叹了口气:“真够惨的!就剩了一副骨头架子!”
阮氏闻言,一把抓住说话的市民:“谁?你们说的是谁?”
“袁崇焕啊!”
“哪个袁崇焕?”
“还有几个袁崇焕,就是辽东那个督师袁崇焕!”
“他……他怎么啦?”
“他通敌叛国,刚刚被凌迟处死啦!”
阮氏一听,轰的一下,顿时昏倒!
人们拥过来,施以急救:“大嫂!”、“大嫂,你醒醒!”
阮氏在人们呼唤声中,缓缓睁开眼皮。
“噢,醒过来了!”
人们刚想问些什么,可却见阮氏猛地一跃爬起,直朝菜市口刑场奔去! 虎坊桥距离菜市口刑场并不太远,但当阮氏跌跌撞撞地赶到时,刑场已是空无一人。不久前还乱乱哄哄,熙熙攘攘的,如今已人去烟散,只有孤孤零零的木桩依旧矗立在那里。
阮氏走向木桩,寻找着丈夫踪迹,低头一看,只见地上一片血迹。
阮氏扑下身去,捧起一掬血,她目视累累血迹,如痴如呆:“崇焕,你在哪里?为妻怎么看不到你?怎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望着这血迹!斑斑血迹!流成小溪般的血迹!
阮氏再也控制不住,抱住木桩,她失声痛哭:“崇焕,夫君啊!为什么……你死得这么惨啊!苍天啊!为什么……冤杀好人啊?”
阮氏披头散发地疾步返转,来到谢尚政官邸门前。
阮氏欲哭无泪,满腔悲哀化成极度愤怒,拚命地用身体撞击着紧闭的朱漆大门!
大门被撞得咚咚作响……
阮氏用尽平生的力气一边撞击,一边厉声斥骂:“谢尚政:你为什么要骗我……骗我啊!你伤天害理……杀人不见血啊!……”
谢尚政紧张地站在天井里,听着阮氏在门外的斥骂声。
滢儿走了过来,不悦道:“这个女人疯了!骂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