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一会儿后,前面那个后金军将大着舌头说:“你小子知道吗?这……这次退到南海子,不……不是咱们……咱们吃了败仗,是……是汗王……汗王跟袁崇焕有……有君子协定!”
另一位后金军将似乎清醒了一些:“嘘!小声点,那两个太监睡着了吗?”
他说完,摇摇晃晃地起身,悄悄地走进里屋来,曹化淳和杜勋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这位军将回到外屋:“睡着了!像死猪一样。你刚才说汗王跟袁崇焕有君子协定?”
曹化淳闻言一惊,连忙竖起耳朵。
“汗……汗王让袁崇焕先……先胜了,然后进……进北京城,叫崇祯那……那小儿被……被迫议和,大……大明江山,各……各分一半!”
后金这位军将一举手中的酒碗:“怪……怪不得汗王骑马去……去袁崇焕阵……阵前,和辽东两个……当官的接……接头商议哩!来……来,喝!”
“喝!”后金军将一扬脖,好像将一碗酒都倒进了肚子里,“崇祯……快他妈完……完蛋了!”
突然,屋外人声嘈杂起来,奔跑的人群中传来急切的呼喊声:“失火了!失火了!快来救火啊!”
远处腾起了一片火光。
“快!快去救火!”后金军将似从酒中惊醒,拔脚跑出门外。
另一名后金军将紧随其后跑出了门外:“快!快救火啊!”
曹化淳见此,顿时睁开了眼睛,环视屋内后,当机立断道:“快!快逃!”
杜勋乘机为他解开绳索,两人奔出门外,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中。
几乎与此同时,在北京的内城,同样有两个人影也专门挑选暗处深巷在行走。但这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毛云龙,女的则是辽女莎茹兰。皇太极和范文程亲自召见了这名女谍,面授机宜。莎茹兰是带着特殊使命,再度重返毛云龙家的。毛云龙从哥哥那里接收了这个风骚女人后,他们沆瀣一气、骚味相投,除却阴谋为毛文龙报仇翻案外,就是成天在床上鬼混。今天,他们又在床上一番云雨之后,看看天色已黑,便扮作夫妻,悄悄地溜进了内城去张贴传单。他们沿着去皇宫的主要街道,一人掩护一人张贴,贴了一张又一张。
第二天清晨,曹化淳和杜勋连滚带爬地出现在崇祯的御书房内。
“胡说!”崇祯听完他们二人的禀报,狠狠地拍着龙案,厉声斥责。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曹化淳、杜勋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肤要把你们拉出去砍头!”崇祯威严恐吓,并边说边对二人神情细细观察。
曹化淳流着泪水,泣涕哭陈:“奴才刚刚讲的句句是真,若有半句谎言,请万岁爷立刻斩杀奴才,诛灭九族!”
杜勋也动情地边哭边说:“万岁爷!奴才九生一死,逃出牢房,不顾身家性命,为的就是当面禀报万岁爷,大明江山危在旦夕啊!”
曹化淳:“他们还说:汗王有意让袁督师打了几次胜仗,好让大明皇帝让他掌握军权;袁督师依约诛杀毛文龙,以此报效汗王……奴才开始也不信,可后来想想,若不是他们事先有约,为什么跟后金打仗,别人都害怕,唯独袁崇焕不怕呢?别人都吃败仗,而袁崇焕却从未吃过败仗呢?”
崇祯默默地点了点头,目视眼前跪着的两个奴才,不由内心一阵感动:“你二人忠心耿耿,朕心甚慰!快快起来,此事要秘不外宣!”
二人仍跪在地上:“奴才知道!”
“退下!各赐黄金十两!”
“谢万岁爷!”曹化淳、杜勋躬身退出。
二人走后,崇祯颓丧地坐在龙椅上。然而,随之跟进的王承恩,带来的消息同样不让他轻松。
王承恩底垂着头,轻声禀报:“皇上:据报,昨日夜里,锦衣卫沿城巡视时,看见夷贼皇太极在阵前与袁督师属下秘密接头,他们还送来捡拾的一份传单。”
说着将塘报和传单呈送案前。
崇祯拿起传单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袁督师与皇太极秘密议和条款。”
崇祯气恼地把传单一摔,霍地站了起来!
王承恩依然轻声地:“皇上:周延儒、温体仁、陈演三位大人求见万岁爷。”
崇祯一摆手:“宣他们进来吧!王承恩,宣旨袁崇焕,立即进宫商议粮饷。”
“是!”
消息传到袁崇焕营帐内,顿时激起一派热气腾腾。将领们个个群情激越,摩拳擦掌!
“皇上亲自为我们解决粮饷,真是皇恩浩荡!”
“有此英明之举,我们合歼后金的计划,将无后顾之忧了!”……
“正是如此!”袁崇焕黧黑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兴奋,“这次,我和祖象升奉旨进宫将详细禀报聚歼后金的计划。一俟准奏,我关宁铁骑将全力以赴,再来它一次宁锦大捷!”
众将雷鸣般地欢呼:“对!再来它一次宁锦大捷!”
袁崇焕目光炯炯,一一点将布阵:“象升兄弟,计划图可都带好?”
祖象升举起手中的案卷:“全在这里!”
“尚政兄弟,抓紧演习兵阵,要做到一声令下,立即出兵杀敌!”
谢尚政:“是!”
“元仪兄弟,粮秣军械务要井然有序,万不可拖大战的后腿!”
茅元仪:“督师,一切尽请放心!”
袁崇焕:“好!诸位弟兄,静候佳音吧!与皇太极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我关宁铁骑再展雄威的时刻就要到了!望诸位将士横刀立马、枕戈待旦,我们扫平后金、活捉皇太极,五年复辽,全在此一举!”
众将怒吼般地:“扫平后金,活捉皇太极!”
袁崇焕:“象升,上马!”
祖象升雄赳赳地一撩战袍,飞身而上。
翌日清晨,在鼓乐声中,崇祯在羽扇遮掩下登上御座。羽扇撤去,龙驾现身,崇祯面色自若地端坐在龙椅上。
文武百官面君而跪,齐声赞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扫视列朝官员,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袁崇焕身上,一声呼唤:“袁崇唤!”
袁崇焕整整服冠,连忙上前跪拜:“臣袁崇焕参见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草拟《剿灭满夷部署》呈请皇上龙目御览,批准实施。”
“好一个《剿灭满夷部署》!”崇祯接过奏疏,连看也没有看一眼,便扔在一边。而眼露凶色,厉声责问,“袁崇焕!你为何要诛杀毛文龙?为何屯兵逗留,拒不出击夷贼?”
袁崇焕本以为皇上召他进宫是谈有关攻打后金,以及粮饷等军务,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杀敌、如何布阵、如何一举剿灭辫子兵。他万没有想到崇祯竟会如此突然斥责,所以他愣愣地怔在那里,一时语塞:“陛下!……”
崇祯拍案站起,一声令下:“锦衣卫,拿下袁崇焕!”
早有准备的锦衣卫兵卒闻令从两旁冲上来,立即捆绑袁崇焕。
群臣不知所以,一时都眼睁睁地目睹袁崇焕被捕,一片惊讶!唯有瞠目相望!
崇祯很得意自己的霹雳手段,威严道:“押送大狱囚禁!”
锦衣卫架起袁崇焕,奔出皇极殿。
首辅韩{火广黄}目视袁崇焕被捕,急忙上前叩拜:“陛下!崇焕乃朝廷重臣,老臣泣血叩拜皇上,务请慎重!慎重啊!”
崇祯因知袁崇焕乃韩{火广黄}的门生,故对其不屑一顾:“慎重无异于纵容,于国有何益处?”
韩{火广黄}性情耿介,他明知崇祯不悦,仍再次上前叩拜:“陛下!满夷兵临城下,非同寻常!崇焕总理各路兵马,击退满夷,非他不可!”
崇祯早就料到韩{火广黄}会出面阻止,因此不待他说完,便摆手拒绝:“命梁廷栋任文经略,加兵部尚书;满桂为武经略,总理各路援兵,节制诸将,誓遵号令!孙承宗进驻山海关,统辖辽东军务;祖象升忠勇善战,分理辽东兵马,出战迎敌,不得有误!”说着站起身来,“退朝!”
崇祯说完便气宇轩昂地起身离去,看来他对自己今天的决断颇为自鸣得意。
朝臣们并没有因崇祯的离去而散朝,他们都被皇上这突如其来的举措惊呆、吓傻,整个朝堂宛如凝固一样,让人窒息!位居首辅的老臣韩{火广黄}久久地跪在地上,禁不住老泪纵横。
满桂则直愣愣地站列朝堂,一时竟不知所措。
袁崇焕的同僚,人称虎将的祖象升则在短暂的沈默之后,突然暴发似的大吼一声,继而一跃而起、飞也似的跑出皇极殿。
事情发生在崇祯二年(公元一六二九年)十二月初一,也就是崇祯平台召见袁崇焕,授以辽东全权仅一年之后,崇祯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誓言仍余音在耳,而多疑轻信而又刚愎自用的崇祯皇帝,便中了皇太极的反间计,自食其言、自毁其行,将一代贤臣名将袁崇焕投入冤狱,自以为英明善断的崇祯,亲手制造了明末一起最大的冤案。
袁崇焕营帐内,一根旗杆矗立眼前。旗杆上一面“黄龙”帅旗在空中迎风飘摆。
狂怒的祖象升打马飞驰而来,他挥起大刀砍向旗杆,呼的一声,旗杆倒砸在地面上!祖象升把背上的案卷用刀一摔,大声吆喝:“弟兄们!跟我返回辽东去!”
茅元仪、谢尚政、孙祖寿、杨正朝等人蜂拥围了上来:“祖总兵,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祖象升跳下马来,没有回答,而是抱头蹲在地上,掩面失声抽泣起来。
茅元仪上前抱起祖象升:“象升,督师呢?快说,督师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祖象升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督师被皇上拿下问罪了!”
“啊!”众人闻言不由惊愣无语。
祖象升边揩着泪水,边悲愤难平地:“皇上老子听信了谗言啊!我们日夜兼程,千里驰援成了纵敌入关!我们舍生忘死,血战满夷成了早有勾结,协迫议和!既然如此,我们还待在这龌龊肮脏小人当道的京师干什么?我们躲得远远的,回辽东去!省得奸佞小人再向我辽东将士头上栽赃陷害!”
众将如同炸锅一样,群情激愤:“走!咱们回辽东去!”
“奸臣当道,留此何用!”“怪不得不让我们进城,原来如此!咱们走!”“走!”
祖象升见茅元仪半晌没有言语,便大步走近他,以目光询问。
茅元仪抬眼望着祖象升,冷静地:“我想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