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注视着曹化淳和杜勋……
多尔衮说着,用马鞭一指:“这种软骨头脓包,留着无用,那就杀掉!”
一直不曾开口的范文程,这时连忙转向皇太极,出言制止:“汗王,不忙杀,或许另有别用。”
“另有别用?”皇太极思索地盯视着范丈程。
范文程凝视着这两名太监献上的皇室宝物,大有深意地点点头:“他们是崇祯皇帝身边的人啊!”
大明京都的皇极殿内,灯火辉煌,宫廷乐师齐奏庆乐,宫女翩翩起舞,一派欢庆气氛。
群臣们兴高采烈,一面饮酒庆贺,一面观赏歌舞,殿内充满了喜庆欢乐和暖暖春意。
然而宫殿之外,这些为援救京师而千里奔袭,冒死血战赢来胜利的将士营帐内,只见在暗淡的烛光下,东倒西歪地躺着受伤的士卒,并不时发出阵阵呻吟。
北风呼啸,营帐内无法生火取暖,加之门窗不严,只好听任卷起的飞雪灌入帐篷。
负伤的袁崇焕端着左肩走进营帐,心疼地看着受伤受冻的士卒。这些士兵瑟缩地依偎在一起,只能互相靠着体温来御寒。袁崇焕因来得匆促,日夜兼程,急于赶来救援京都,没让带御寒的衣物。本想救下京都,可以进城休息,可以从百姓处得到饮食、取暖。可如今,不仅害得弟兄们忍饥受冻,竟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真是苦了、害了这些弟兄。
袁崇焕看着这些,心里如同刀绞的一般,正不知如何安慰关爱这些兵卒时,茅元仪匆匆跑进帐蓬:“崇焕兄,中使在催着呢,皇上平台召见。”
袁崇焕等奉命来到皇极殿平台时,皇极殿内的歌舞乐声依然隐约可闻。
崇祯亲率阁臣已先行在平台等候,袁崇焕、祖象升、范景文和满桂步上台阶,走向平台,他们人人负伤,血染官服。
袁崇焕左肩官袍上渗出鲜红的血迹,满桂多处受伤,上身和大腿处血迹斑斑,祖象升和范景文也都是带伤前来。
四人步上平台,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崇祯迎接上前,见四人皆带伤前来,不由内心一阵激动,喉头发噎,眼含泪水,“众爱卿血战满夷,退敌有功,朕……心中不忍目睹你们负伤累累啊!”
众人见崇祯动了真情,均感动得不知如何应答:“皇上……”
周延儒目视皇上,一一介绍:“这就是血战德胜门的大同总兵满桂,这是千里进京勤王的巡抚范景文。”
崇祯慰勉一番之后,立即加封:“朕要赏赐你们!满桂、范景文加官兵部侍郎!”
二人跪地:“谢皇上隆恩!”
轮到袁崇焕了,崇祯无须介绍,便迎了过去。他对袁崇焕太熟悉了,这些天“袁崇焕”这三个字一直轰鸣贯耳,前次就在这里的平台召对,袁崇焕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其豪言壮语,也音犹在耳,如今血战胜利,袁崇焕果然言行一致,不同凡响!只两天两夜便从关外赶来京师,并一举获胜,袁崇焕的确不是一般角色!崇祯目视着袁崇焕,见他黑瘦的面庞,经此风霜血战已变得更加黧黑清瘦了。他上前抚摸了一下袁崇焕受伤的左肩,又看了看犹如铁打铜铸的祖象升,然后大声说:“崇焕、象升血战沙场,是朕的股肱之臣,忠勇良将!赐蟒玉、貂裘、白全!”
袁崇焕、祖象升立即跪拜:“谢皇上!”
这时,大同总兵满桂上前一步,拱手致礼:“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崇祯面带笑容,亲切尤加:“爱卿有何所求,但讲无妨。”
满桂整整衣冠,鼓足勇气,说道:“臣五千士卒,伤亡过半,请皇上恩准进入城内休息整顿,以利再战!”
崇祯未加思索地便点点头:“依卿所求,满桂所部进入城内休息整顿。”
袁崇焕见势也上前拱手相求:“陛下,臣率关宁铁骑昼夜无休,奔命京师,乞请皇上依照满桂之例,恩准臣部进城休息整顿,恢复体力,再战满虏!”
崇祯脱口而出:“怎么你也要进城?”
袁崇焕恳求地:“千里行军,士卒人人疲累;又遇恶战,伤兵嗷嗷,缺医无治;城外安营扎寨,将士寒冷,无遮无掩……”
袁崇焕的恳求,没能打动崇祯的仁慈之心。因为崇祯对于袁崇焕的陈述,根本没有听入耳,他此时此刻脑海里霎时间涌现和萦绕的是:“袁崇焕拥兵过重,千万要警惕赵匡胤的‘陈桥兵变’!”“后金兵是袁崇焕引进来的!”这种内心的怀疑,使他同情的泪水化为满脸的严肃,“爱卿所部不是把满夷皇太极击败至南海子了吗?为何不一鼓作气,将他们斩尽杀绝?”
袁崇焕抬眼看看崇祯,并未多想,只以为这是年轻皇帝的无知:“陛下,满夷有八万骑兵,我方只有两万骑卒,广渠门外恶战,满夷轻敌,我方侥幸取胜,待各路援军聚集之后,对敌分割包围,目前乘此间歇,我部进城休整,精心部署,再予全歼,满夷必成瓮中之鳖!”
已经心存疑虑的崇祯,对袁崇焕的话无心再听下去:“满夷已成瓮中之鳖!崇焕所部当应驻扎城外,乘夷贼立足未稳,乘胜追击,再接再厉,叫他们彻底覆灭!”
袁崇焕的心陡地一阵紧缩:“陛下!……”
“爱卿速作调整,万不可等待!”崇祯不想再听袁崇焕的分辩,他摆手吩咐后,便扭头向皇极殿走去。
皇极殿内一阵歌舞乐声传来……
一直站立的祖象升,目视着脸色铁青的袁崇焕,诧异道:“皇上怎么如此决断?”
满桂原来是袁崇焕的部下、同僚,私下一直与袁崇焕、祖象升交好,这时,走上前来,同情地说:“督师大人,生为人臣,只得效命尽忠啊!”
袁崇焕咬着嘴唇使劲点了点头,仿佛把所有的屈辱、误解和委屈,通通都咽进了肚子里。
后金,皇太极帐内,此刻是通宵未眠。后金的几位贝勒和元老重臣聚在这里,不过不是像大明朝一样的歌舞欢庆,而是如同遭霜打过一样,一个个低垂着头,充满了沉闷和丧气。
“退兵!退兵吧!”大贝勒代善因系努尔哈赤的长子,汗王皇太极的长兄,地位最高,所以他首先开口打破了可怕的沉默,“此次进关俘获甚多,咱们也赚够老本了!”
“退兵无疑为临阵脱逃!”皇太极一向瞧不起代善,因此不待他的话音落地,便冷峻地打断,“再说,袁崇焕能让我们轻易退兵吗?我看是叫袁崇焕打怕了!”
代善向来没有主见,他见皇太极反对,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怎么办办?”
范文程唯恐贝勒之间因此而产生口角,便未待其他贝勒开口,抢先进言:“汗王,微臣在想:自古兵不厌诈。当初三国争雄,曹操派蒋干去周营,周瑜装作醉酒,吐出所谓真言,结果曹操中计,杀了水军都督蔡瑁、张允。”
“你是想用孙子兵法中的离间计?”皇太极疑虑地问道。
范文程显然已思虑很久,他胸有成竹地陈述道:“现在崇祯只允许满桂之兵进驻城内,而袁崇焕两次请求均遭拒绝,可见崇祯已听信了‘引夷入京’的谣传。臣以为只要我们再妥善策划,当可借崇祯之手除掉我们的劲敌袁崇焕,让崇祯小儿自毁长城!”
“扯淡!”大贝勒代善自己昏聩无能,却又总是嫉恨别人,尤其是范文程这个汉人。他认为在皇太极眼里,范文程远比他这个大贝勒更为走红。因此对范文程的建议总要冷眼相对、冷嘲热讽,“叫崇祯皇帝除掉袁崇焕,这不是痴人说梦话吗?袁崇焕千里进京勤王,又把我们赶到了南海子,战功赫赫,宛如一尊战无不胜的战神,崇祯怎么可能除掉自己的忠臣良将!”
范文程没有计较代善的挖苦,而是淡淡一笑:“只要我们设好妙计,就有可能。”
“能个屁!”代善激动地站起来,范文程的漠视,使他气得面红耳赤,“我就不信,以我八旗六万精兵,加上蒙古两万兵卒,跟袁崇焕决一死战,不把他斩尽杀绝?”
“有勇无谋,不过匹夫之勇!”主持贝勒会议的皇太极见代善又要无理取闹,信口雌黄,便大声地插话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若倾巢而出,明军四面包围,我将陷入绝境,今日之败足以明证,凭勇厮杀也不是袁崇焕的对手。”
年轻的多尔衮这时突发奇想:“那就秘密派出杀手,扮成明军,潜入袁崇焕营帐,伺机暗算了他!”
皇太极素来喜欢这位小弟,虽说年幼,但打起仗来极为勇猛。他看着多尔衮笑了起来:“多尔衮善用智谋了!不过我八旗勇猛天下,岂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营生,有辱大丈夫的光明磊落啊!何况袁崇焕防范严密,也无法进入。”
他环视众人,说道:“诸位贝勒先别咋呼,还是请范先生把话说完。”皇太极说着,把头转向范文程,询问道,“崇祯真的会干此蠢事?”
“会的,因为他生性多疑。”范文程侃侃陈述,“自崇祯登基以来,臣一直对他探测研究。他因不是皇后所生,虽名为皇子,实被歧视虐待,内心深处存有自卑心理,唯恐那些饱学的文武大臣瞧他不起;当了皇上之后,权倾天下,大臣们一片奉迎拍马,自己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又使他滋生了自负。内心自卑与表面自负,必然演变成刚愎自用、秉性多疑。在登基之前,魏忠贤对他一再施毒加害,更加助长了他多疑的天性,臣下权势一大,他便会疑心:是不是要趁势夺权、妄窥皇位?”
“刚愎自用、秉性多疑?”皇太极思索地,“这么说,当真可行?”
范文程伸出三个手指来:“我们只要做如下三件事,从中离间,就可借崇祯之手除掉袁崇焕,让崇祯皇帝自毁长城,叫袁崇焕身败名裂!”
皇太极急切插言:“请先生言明哪三件事?”
范文程拱手禀奏:“其一,我军溃败广渠门,可由谍探即刻在北京城内散布是袁崇焕与汗王彼此默契配合,我为主动撤离,袁崇焕是纵敌入京,引敌议和,给崇祯小儿送上一道迷魂汤。”
皇太极:“那其二呢?”
范文程:“其二,今日夜间,请汗王单骑至袁崇焕阵前与两位明军将领秘密接头,窃窃私语,使崇祯皇帝疑上加疑,好似袁崇焕与我暗中勾结,另有企图。”
大贝勒代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又忍不住憨直地插言:“这叫什么计?汗王怎么能与明军将领秘密接头?”
皇太极没有计较代善的愚钝,而是哈哈一笑:“范先生是说,让我们的人乔装打扮成明军将领,演给明朝的人看的。”
大贝勒代善这时方恍然大悟:“范先生真有一副弯弯肠子,把我都绕糊涂了!”
范文程没有深思代善这话,究竟是褒奖还是贬斥,他微笑着点点头:“用计设谋就得绕着走啊!这第三件事就是在太监曹化淳、杜勋身上打主意……”
皇太极兴奋地霍地站起,猛地一拍桌子:“好,让他们当一回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