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下个月的同学会你会去吧?”
接到陈飒电话的时候,于安然刚走到家门口,边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边答道:“看情况吧,最近有点忙。”
一听这话,陈飒在电话那头不依了,“妞,初中毕业到现在都快15年了,以前聚会你不来就算了,反正小打小闹也没什么意思。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咱老班主任亲自操办,也恰逢她老人家60大寿。我问过了,这次除了前年出车祸去世的杜斌外,其他人都会去,你如果不去多扫兴啊。”
于安然随手抽掉束发的丝带,一头黑缎般的长卷发瞬间披散到腰际,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轻轻晃出一圈圈弧度。用力踢掉脚上的黑色高跟鞋,高跟鞋落在名贵的木地板上,发出两声沉闷的声响。
“飒姐,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这些年一直在外地东奔西跑,和大家都断了联系,也就和你还能聊上几句,我怕去了无话可说反而尴尬……”
“你少废话!”陈飒本是直来直去的性格,哪里听得于安然这般毫无营养的推托之词,“我不管,于安然,这次你要是再敢不出现,我便杀到你家来,一直烦到你答应和我一起去为止。”
这话一出,于安然便只能叹息着答应了,哪还敢真让陈飒过来闹上一出。
陈飒和于安然可以算是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
记忆中,自打于安然认识陈飒以来,陈飒便是个大大咧咧,说是风就是雨的急性子。上学的时候,陈飒与班上男同学“称兄道弟”,是个十足的假小子。认识的人都说陈飒这性子,若是在古代必是侠女,如今嘛干脆考军校算了。果不其然,在填写高考志愿时,陈飒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省军校,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C市交警大队,成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交警。
相反,陈飒眼里的于安然,则是个安静得让人十分窝火的性子。
陈飒首次见到于安然,是刚转学到于安然所在小学的那天。
那天,陈飒在哥哥陈励的陪同下到学校办转学手续。回家的路上正好碰到于安然被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欺负,于是脑门一热,想都没想便冲了上去,边将一脸苍白的于安然护在身后,边飞起一脚恶狠狠的踢向其中一个男生,还大吼了一声“滚开,人渣!”
也不知是被陈飒的气势吓到了,还是被陈励的呼喊声惊动了。那群男生恶狠狠的瞪了陈飒一眼之后,转身离开,倒是没有再找彼此的麻烦。
话说后来回忆起这段年少的往事,陈飒的哥哥陈励一度心有余悸。那年陈飒和于安然一样都才不到10岁,若是没有他大声呼喊并赶到相护,还不知道这事最后将如何收场。而陈飒显然不以为然,多年后还一直为她哥哥没让她大显身手“英雄救美”一番颇感遗憾。
总之不管过程如何,于安然却因此对陈飒这个“小恩人”充满了感激。以后的日子,纵然陈飒时常故意挑衅她的底线,她也一度纵容着,往往一笑置之。
反之,陈飒对于安然却是充满了兴趣。
那个一身白色连衣裙,绑了个俏丽马尾的纤弱女孩在面对那种情况时,居然没有被吓哭。虽然惨白着一张脸,却是倔强的既不呼救,也不求饶,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怒视着对方。单这一点,就比她们家的其他小孩小磕小碰就哭爹喊娘的头疼行为着实有趣多了。
因为同班又同住一个大院的关系,尽管于安然内向少言语,不喜外出,不过在陈飒单方面的苦苦纠缠下,两人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除平日里上学放学均结伴而行外,陈飒更是于安然家里的常客。
在陈飒记忆中,越是长大,于安然的性子越是平和,几乎从未和人红过脸。纵是怒极了,也顶多不说话而已。
正因为如此,陈飒唯一的一次见于安然赤着一只脚,全然不顾形象在雨中狂奔向她,直直的撞进她怀里抱着她放声大哭时,陈飒真的被吓到了。她从未见过于安然如此失态过。她甚至不敢开口问原因,只能紧紧的搂住于安然,直到她哭得声嘶力竭,在她怀里晕过去。然而更奇怪的是,当于安然清醒过来,却又像平常一样淡淡浅笑着,竟像晕倒前的事完全没有发生一样,最后还趁着陈飒一个不留神,又一声不响的飞回了她工作的城市。
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陈飒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弄明白。可是,那样落魄、伤心、失措又固执得可怕的于安然,陈飒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也成了陈飒虽然平时对于安然大呼小叫,但也从不敢过分勉强于她的原因。她知道于安然心底有个地方不能碰,可是她不清楚底线,所以只能自己胡乱猜度。
这是陈飒的心结,何尝又不是于安然的心结。
挂断电话,于安然便陷入了沉思。
时间过得好快啊,已经15年了。
于安然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过了今年自己就30岁了。
没有开灯,于安然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儿呆,赤脚走进厨房为自己倒了杯红酒,一如既往的在红酒中加了少许薄荷汁,才端起酒杯走到阳台。轻轻的倚靠在栏杆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于安然,你已经放逐自己15年了,难道还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轻轻摇了摇头,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红酒,目光悠远的望向夜色。
于安然住的这套房子是28岁结婚那年,老公徐远作为婚房买下的,12楼,宽敞的四室两厅的公寓,位于S市最南端的高档滨海小区,朝向和结构无疑都是最佳的,主卧房间甚至能直接看到大海。
于安然和徐远的相识,颇有点意外。
那一年,于安然27岁,在这个海滨城市知名的广告公司-天翰传媒任职公关部经理。那是当年于安然公司接手的一个重要案子,世界500强UN公司的新产品年度营销企划案。作为公司的公关部经理,于安然的任务就是不管多艰难,协助业务部成功拿下此项目。
于安然自然是知道这个案子的重要性。它不仅是UN入驻S市8年来首次外包的新产品年度企划案,更是业务部新总监耿言上任后的第一笔大单。
为此,耿言脸上的凝重表情已经挂了足足两个多月了,天天抓着业务部和设计部开会讨论、修改方案,连于安然所在的公关部也不放过,弄得于安然连着几天都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还好,明天就是UN正式招标的日子了。
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于安然端起桌上已经凉掉的咖啡正准备喝,她的助理欧晓蓉敲门走了进来。
“于姐,我们这边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耿总那边,方案也做了最后的修改,一切准备工作全部就绪。”
对于这个年轻的美女上司,欧晓蓉是极为佩服的。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她也和很多人一样不看好这个面容姣好,身材妖娆的美丽女上司,毕竟在精英扎堆的天翰传媒,有貌无才的花瓶型美女实在太多了。但是在和于安然共事的两年里,她才发现自己的女上司的确有着不输她美貌的才华和能力。再加之于安然为人处事态度谦和,为团队设想周到,在公关部这两年,确实是人缘极好,也很得大家敬佩。
于安然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辛苦了,让大家都收拾一下回家吧,晚上早点休息。明天结束了,我给大家申请休假。”
“谢谢于姐。那我们先回去了。”欧晓蓉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关切的加了一句,“于姐,你也好几天没有睡好了,晚上早点休息吧。”
看到于安然笑着点头,欧晓蓉才轻轻的帮于安然掩上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大家陆陆续续的离开,办公室的灯渐渐暗了下去,原本还闹哄哄的楼层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于安然端起已经凉掉的咖啡,起身,理了理白色的套装裙摆,缓步走到落地窗前,抿了几口,淡淡的苦涩在嘴里一丝丝晕开,反而刺激了紧张的神经,得到一丝难言的松弛。
女人踩着和衣服同色的高跟鞋,安静的站在落地窗前,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城市浓郁的夜色,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落地窗上倒映出修长的身影,看不清表情容颜,唯有相对的沉默在夜色里蔓延。
UN集团总部大楼里,于安然带着欧晓蓉,耿言和他的团队一起安静的在接待室里等待招标的时刻。其实,今天于安然完全可以不用出席这次的招标会的,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是带着欧晓蓉提前来到UN。
耿言看到于安然出现,点点头,并没有说话。他是个除了工作之外,相当沉默少语的人。
于安然一度以为自己已经算是不喜言语了,可是遇到耿言才知道,原来人外果然还有高人在,有些人不说话的话真的会被人让哑巴。
有时候想起来,于安然自己都觉得好笑。天翰的择人标准较之其他公司自有自己的特别之处。不过是不是也有点太特别了,总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姑且不论自己莫名其妙的调岗过程,一个不爱言谈的公关部经理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了,没想到向来靠嘴吃饭的业务部经理居然比自己更不善交流。
于安然和耿言合作不多,当然不会知道平日里连嘴都懒得开的耿言在客户面前是如何的舌灿莲花、凿凿可据。不过单凭想像,也能够猜到他必有自己过人的本事。天翰业务部经理的位置,自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坐稳的。
“哟,这不是天翰的于总吗?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你。”
于安然原本正随手翻着一本UN的企业周刊,听到声音抬头一看,眼前身材高挑,妆容精致的女人正一副讥诮的表情斜睨着她。
“你是?”于安然一脸淡然的笑容,柔声问着眼前陌生的女人。
“你不认识我?呵呵,也是,天翰公关部于总向来眼高,怎会认识我这种小人物。”看到于安然眼中的疑惑,女人倒也没有生气,反而大方的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也不再开口,只低头把玩着自己艳红的指甲。
“于总,这是龙将业务部的苏玉苏经理。”欧晓蓉看到于安然一脸茫然,连忙凑到于安然耳边轻声解惑。
虽然平日里和于安然关系不错,于安然也不是个严厉爱摆谱的主,但欧晓蓉依然坚持在外称呼于安然为于总。
“我以前见过她?”
“没有。于总,你和她刚才首次见面。”
“哦。”于安然小声呢喃。
想了想,于安然还是大方打着招呼。
“苏经理,初次见面,你好!”
苏玉回头妖娆一笑,语气却不怎么友好。“谈不上初次见面,不过是前几次入不了于总的眼罢了。不过也是,年纪轻轻就坐上天翰公关部第一把交椅,于总真是让人忍不住嫉妒恨啊。”
抬起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指,捋了捋垂落到胸前的发丝,苏玉意有所指的边开口说话,边向坐在身后的于安然侧耳过来,“只不知,于总方不方便透露下这其中的奥秘呢?”
于安然一脸平静,微挑眉,遂淡然语道:“有什么奥秘,不过是仗着大家捧场罢了。”
于安然不喜这种言语纠缠,接下来再没有开口,苏玉也识相的没有再发问,话题便是草草结束。
有些人,闲聊几句成知己;有些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接待室又再次恢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