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不幸(下)
冬天向来是死的季节,这一点在我的印象中一直都是这样。
今年的冬天下了雪,非常难得,因为我记得伊修马顿是很少下雪的,以前在那个村庄的时候,村民们也都这样说,正因为如此才让我有一些家的感觉,我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呆的地方,也是很少下雪的。
今天是个好天气,出了太阳,虽然雪已经开始融化让人感到有些冷,但透过树冠照过来的阳光还是令人感到温暖。
在云雨不在的这三个月里,因为十分的闲,所以我做了很多的事情,比如说把大叔那个房间里的洞修整了一下,至少让它看起来像个窗户,再比如说给云雨的房间也开了个洞,然后修改成窗户的样子,希望她回来不要骂我才好。
然后就是,从大叔那里学到了一些剑术,因为云雨不在,所以对魔法的学习也变得懈怠了。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为此我特意延长了每天练习剑术的时间,尤其是在冬天,还能有效的缓解因不知疲倦研习魔法而冻得僵硬的身躯,这让我意识到剑术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一环,它能在没有火的环境里让人出出汗。
或许是起得有些早,我出去的时候大叔还没有起来,本来每天的早晨是准备练习一下剑术活动好身躯后再钻进魔法书中的,但今天只有一个人的话,难道让我对着树练习吗?这显然不可能,就跟砍木桩一样,除了练习技能链的衔接和如何打出更高伤害来之外,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这又不是游戏,没有怪物会傻到让你站着不动秀伤害的。
“所以要跟一个游戏一样该有多好啊……”我不禁回想起看过的小说,穿越到一个游戏世界什么的,拥有自己的系统什么的,这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美好,但现实显然不是这样。
现实只让我看到这一望无际的说不出品种的树被雪所压垮,然后听见树枝折断发出的不那么悦耳的声音。哦,它还告诉我,阳光带来的温暖只是幻觉,现在很冷,我的身体已经不自觉的开始发抖了。
我想我还是回去睡下比较好。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身体就变得倦怠了起来,大概还有寒冷在作祟的缘故,我很快变感觉头疼了起来,四肢无力,想回去睡一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赖床的回忆,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应该是我很久很久没有在那里生活的缘故了吧。还记得那时的我在冬天寒流的侵蚀下完全不想起来,即使被父母不停的催促,清醒的也只是意识而已,但那也只能让我无意义的望着天花板。
回忆好像与现在同步了一般,我仰望着天空,温和的阳光并不是那么刺眼。
接着眼泪流了下来,不明白也不想去想这是为什么,只是眼泪流了下来,也许是伤心,也许是我泪腺受到了刺激,总而言之,我不想去想眼泪后面藏着什么。
大概是种预感吧,也许那时的我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才赖在床上,不愿和父母一起出门旅行。
那不是我的错啊,对吧。
反而应该感到幸运,对吧。
因为和父母一起出门的话,说不定自己也会在那场车祸中死掉了。
说不定自己就不能在这个地方了。
再说了那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啊。
车祸……
因为这个又联想到了什么……
车祸……
仿佛是不想让自己那么痛苦而大脑自主的转移了注意力,偏向了另一个方向。
车祸……
但这两个字不自觉的在我脑海中不停环绕。
车祸……
到底是什么呢?好像写作时一闪而现的灵感在我脑海中汇成画面,然后又一闪而逝。
好像……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个女孩子……不……是两个……看起来像是姐妹,但是两个人长得又完全不像,从气质上来说也根本不同。
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只看见她们的笑容。
除了这以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有想起。
啊啊……大概是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但我不想想起来,那会让自己痛苦,因为我现在的记忆里在我父母死去之后没有任何关于我幸福的回忆。
为了不再去想这样的事情,我拖起无力的四肢,走进树林开始练习剑术,虽然只是无意义的砍木桩而已,但这时却是集中注意力的绝佳办法。
一遍又一遍,我在树上留下伤痕,也在剑上留下伤痕,两者同等地受着伤害,我看着剑,笑了,然后拼命地挥舞着它,不管手上的剑的使用寿命,只是毫无技巧纯凭蛮力的劈砍着树的身躯,剑身反震到手上的疼痛能让我暂时忘记掉其他的东西。
直到清晰的鸟鸣声传入耳中才让我惊醒过来,冬天竟然还会有在这里栖息的鸟类,我真是孤陋寡闻了。再看看自己的手,发现上面已站满了血,有些痛,而且这是冬天,幸好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研究光魔法的法师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缺少治疗伤口之类的小法术。
但鸟的声音让我有些在意,就算冬天会有在这里栖息的鸟,也一定不会到处乱飞才对,一定有什么惊动了它们,若有所思的我顺着鸟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正朝我走来的身影,地上铺满的雪以及雪下的枯叶掩盖了她的足音。
“云雨……你回来了。”我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哀伤与寂寞,但还是故作坚强,“啊,我的书带了吗?”
“嗯……果然是下雪掩盖了走路的声音吗……但也不至于一点都没有发现……”云雨自言自语,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的样子,我忍不住出声,“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给,你的书。”云雨看着我,刚才的专注力一下子丧失了,然后她变魔术一般的拿出一本书,抛给了我。
“……!”我伸手借助,这是非常轻松的事情,但因为刚才的事情没来得及治愈伤口,手接触到书的一瞬间还是感觉到了痛楚。
“你的剑?”云雨的目光下一秒便移向我手中的剑,上面的刃口想必已破损得不成样子。
但云雨看到的不是这些,她盯着剑看了一会儿,又看看我,再望向树林深处的小屋,然后问道,“大叔怎么样了?”
“他死了,仿佛睡着一般停止了呼吸。”我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好像是情感发泄过度的样子,现在的我异常平静,“就在昨天晚上。”我又补充了一句。
感觉就好像,不,就是在做梦一样,但可能我这人睡眠质量不怎么好,做的都是一些噩梦。
“啊……”如同预料中一般,云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眺望冬日澄澈的天空。一只手将额前的刘海拨开,仿佛不愿接受事实般痛苦的浮起额头来。手中的长剑随之落下,与长剑一起落下的还有不远处的一棵树的躯干,长剑中突然迸发而出的青色光芒将树身切成了两段。
“呵呵——啊哈哈。”接下来,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云雨疯狂而又理所当然般的大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饱含恶意,不带一丝怜悯的嘲笑,从中我看不到任何的善意,我十分确信这一点。
云雨歇斯底里的大笑着,不知道为什么的大笑着,那笑容里既有悲伤也有寂寞,既有咏叹也有遗憾,她就这样疯狂而不知道自已地笑着,笑到四肢无力,双腿颤抖,站立不稳的身躯倒到了一旁的树上。
我目瞪口呆。
紧接着怒火中烧。
原本因为奋力劈砍树木而变得疲惫不堪的身躯因为怒火而重新充满了力量,拿着已经破旧地不能再用的长剑,我的双腿朝云雨的方向奔去。
意识已变成多余,只剩下愤怒的集合,只是单纯地,为了和我生活了一年不到就死去的那个男人而愤怒。
云雨依然在那里笑着,笑得那样忘我,老实说这一年里我从未见过云雨这样失态,即使在那个房间里的那次也一样,那次她迅速的冷静下来,这次显然不行,因为我已经忍无可忍,恐怕她需要让我来帮忙冷静一下了!
感觉到自己化身疾风一般,速度快得惊人,在我眼中云雨笑得脸部神经抽搐的面容,瞬间因为惊愕而变得狰狞,同时我清晰的感觉到全身的力气随着剑身没入对方的腹部。
痛苦让云雨的脸扭曲地更加恐怖,她的一只手握住了剑身,而剑尖只没入了一寸不到,那声音在我听起来十分美妙,非常解气,但这既无法形容,更无法描述。
“你这家伙……很痛啊!!!”云雨握紧了剑身,然后用力将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的剑断成两半。我颓然地坐在地上,刚才那一击已经用尽我全身力量,现在我只能欣赏云雨的脸,她的表情看起来异常狰狞,简直是超可怕的,在夜间出去一定能吓到成年人,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想笑,没错,想像她一样歇斯底里的大笑。
于是我笑了出来——
“哈——!”
但在我刚长开嘴,就看见没入云雨腹部的剑尖沾满了鲜血正在下坠,然后身体随之飞了起来。
仿佛一瞬之间被什么撞击了一样,巨大的力量传递到我的身体上来,痛苦在自己的身体与树干亲密接触之前还没有产生。
“——啊……哇!”
但下一秒滚烫的东西就在喉头汹涌,霎那间随着疼痛一起喷发了出来。
好像是肋骨碎掉了吧,感觉胸口有些气闷,肺部也应该受了伤,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笑,想疯狂的没有束缚的笑出来,即使现在感觉有些缺氧也是一样,倒不如说是想让这种状态变得更加严重。
“真的没有想到呢,那个家伙竟然会让你这么在意吗?啊?!林泽!”
云雨走到了我面前,我的意识已经觉得有一些模糊,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我看见她漂亮的脸庞已经不那么狰狞,虽然还是充满了愤怒,但至少好看了一些。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愤怒还是在胸口没有消除,同时升起的还有一股悲伤。
这愤怒让我想狠狠揍云雨一顿,这悲伤让我忍不住想哭。
我的手开始漫无目的的寻找起来,不管是什么,只要能打人,只要能打到这个家伙就好。
“我真的很伤心呢,那家伙死了,本来我想亲手杀掉他的,那是我们之间的承诺啊,我留在这里,跟他学习剑术,直到能亲手杀掉他为止!”
“……我……我……才不知道……那……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云雨还在通用语说着话,能辩驳这一点的我脑子大概还清醒,但我却无法用通用语回答她了,只能用自己最原始的语言,她一定也熟悉。
“你在说什么啊,林泽。”她又笑了,这次是微笑,很动人的微笑,但昔日我眼中的天真少女已经不在那微笑里面了,我只想揍她,“这怎么会与你没有关系呢,你是那个男人亲手所救的,不是吗?”
“不……是。”
左手开始操纵起元素,治疗自己的伤口,右手则抓住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个硬物,但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是非常艰难的拿起它,然后如同挠痒一般的轻轻拍在云雨头上。
“……”受到我这不痛不痒一击的云雨沉默了,我知道接下来等我的是更猛烈的爆发。
“那还真是奇怪呢!林泽!”我感到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头发,强而有力,让现在的我完全无法挣脱,我的后脑就这样的碰到了树干,被敲了一次后又被马上抓起,然后再被用力敲下去。
意识开始模糊起来,眼前开始变得黑暗,仿佛要把我拖入深渊。
喉头哽咽着,氧气正从那里一点点消失,犹如又回到那个夜晚,眼前只有红得妖艳的鲜血和绮丽的月光。
那只是为了自我满足般的伪善罢了,我想要这样说出来,但现在的我根本不能够说话。
我想活下去。
并不是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我想活下去。
再怎么想去死也好,那也只是自我欺骗。
再怎么讨厌那个男人也好,也还是会感谢让我活下去的他。
但这,与我想将云雨这个人狠狠揍一顿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我是一个相当自私的人。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为了追求自我满足而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没错。
只要自我满足就好。
模糊不清,不知道怎么解释。顺其自然,模棱两可。
这一定都不是我要的答案。
我现在想做的是——
将云雨狠狠揍一顿。那并没有杀意,只是愤怒让我这样去做罢了。
我现在要做的是——
将云雨狠狠揍一顿。左手缓缓地抬起来,元素会按照我希望的去做。
光元素开始狂暴起来,我感应到了,而云雨没有,不管是她还是我此时都已经陷入疯狂。
这个魔法,恐怕我也无法幸免。
魔法师不是使用武器的人,而是武器本身,这一点是云雨所告诉我的。
所以,也要做好,成为一柄双刃剑的准备。
并没有任何魔力地流动,只是纯粹的在操纵元素而已,我这样做,据我所知目前也只有我能够这样做。
元素会按照我希望的去做。
尽管头很痛,头非常的痛,我还是勉强自己保持意识上的清醒。至少……至少不要陷入黑暗。
光元素开始暴走起来,自己仿佛不存在。
没错——
痛苦不存在——
脑袋不存在——
身体不存在——
仿佛将全身与元素同化一般,化身为光元素的我,清晰的感应到周围的光元素处于沸腾的极点。接下来只要将它们点燃就可以。
闪光炸弹这个魔法,光元素代表火药,火元素代表火焰。
而我的闪光炸弹,并没有火元素这一要素。
因此,只能以自己的魔力,作为催化剂,将光元素催化到一个极点,让它们自己爆发出来。光元素本身就代表奉献。
奉献这个词,很容易让人燃起来,对吧?
云雨说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我也认为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魔法,虽然伤害足够,但是非常消耗人的精神力,在不适合的状态下使用也许会让人的精神陷入永眠。
比如说——
现在。
趁云雨未察觉的状态,我将光元素暴走了,但我只要使用魔力,云雨一定能够知道,她要及时躲开的话,说不定我会死。
所以,我一口气,不顾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副作用,将自己全身的魔力统统注入给空气中的光元素。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它们吧,我很累了,想睡一下。
在睡前的一瞬间,我又看见了云雨惊愕的表情,以及,那仿佛是赞扬又仿佛是自嘲般的笑容,然后,光芒爆发了出来。
那真的是,非常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