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个人类永恒的追问,过于浩渺,却并非遥不可及。对于天空的告别与怀念,也许就是对于生命本身价值和意义的渴望与追求,对于个体生命生存的尊严的维护和创造。这也是诗歌写作的根本追求所在吧。因此,我们也可以说,兰妮的诗歌写作是最具诗性的,这应该得益于她个人生命充盈的诗意本真吧。
就入选的情况来看,和女诗人比较起来,男诗人无论是从人数或者作品的数量及质量上来看,都占着绝对的优势。这也是当前中国诗坛男女诗人写作之间关系真实情况的缩影。在入选的28位男诗人当中,包括有20年代出生、40年代出生、50年代出生、60年代出生和70年代出生五个大的时间跨度,他们写作的风格也因此而显得多元化。这批诗人当中不乏诗坛的名宿,但更多的是60年代出生和70年代出生的青壮年诗人。在这里,我准备将其中60年代之前出生的划分为一个阶段,他们的美学取向相对比较传统,代表性诗人为朱赤等人;将60年代出生的诗人归为一类,这个年龄段的诗人通常按照成名的先后顺序被归纳入“第三代诗人”或“中间代”诗人,他们的诗写非常成熟,这里的代表性诗人为谯达摩和云外野鹤等人;将70年代出生的诗人分为一类,70年代出生的诗人目前统统被纳入“70后”诗人的阵营,他们的写作更具朝气和活力,代表性诗人为元谷、上帝的拇指等人。下面我将就朱赤、谯达摩、云外野鹤、上帝的拇指等人的诗歌写作进行进一步的阐释。
辽宁诗人朱赤是第三条道路的代表性诗人,他多年来在第三条道路诗歌流派的建设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第三条道路综合网”,最为勤奋和认真的就是老诗人朱赤先生,他几乎每天都会在论坛上详细地阅读作品并逐一回帖。他还参与主编了《穿旅游鞋的舞神们》以及即将出版的《在路上--第三条道路10周年作品集》。作为一名出生于40年代的诗人,朱赤的写作却明显超越了生理方面的限制,无论是从思想意识还是创作手法,他都丝毫不落伍于任何年轻诗人。比如他的这首作品《果园》:“已是发育成熟/金龟子这个偷情老手/密谋着/樱桃树的劫持//旖旎季节,走过/把满怀珍珠/抛作挑逗的手帕/擦拭/难耐的寂寞/处子的芬芳被星光尝鲜//风总是忘记了系扣子/酥胸袒露/枝枝叶叶半开半掩/谁的侧影/丢在果香里……/呼唤/雨水来渍腌”。这里使用唯美的意象来描述情色的内容,但却没有一点点的色情的味道。这当然是因为诗人在心理上虽然陶醉于女性的美,但是却没有任何猥亵的成分,相反,他是怀着礼赞的心情来抒写的,并将女性的美和大自然的美好结合起来。他的另一首作品《秋》也是一首写给大自然的赞歌,只是显得更为隽永和古典:
秋
河水开始忧伤起来
拖着它疲倦的身子
向寂寞小山爬去
一只探头探脑的灰兔
像黑夜剩给黎明的星星
一闪就到了天边
喏,太阳
好大一顶
挂在高渺天空的大草帽呀
扣不住几滴寒露,和
一只匆忙搬家的小蚂蚁
大地凭借体内的血液
把最后一朵蓝色的小花
叠成一封情书
系上大雁的翅膀
《秋》给予我们的阅读体验,显然是属于传统类型的。这里,我们也可以发现朱赤本人对于传统文化精髓的深入吸纳,这和他的现代意识结合起来,使得他的作品独具韵味。当然,朱赤的诗歌写作能够具备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的关键还在于,他对于生活的热爱,对于生命价值的不懈追求,这才是诗人创造力旺盛的源泉。因此,朱赤的写作,更加体现为一种鲜明的青春活力,这让他的作品可以藉此超越时间的限制而长久留存。
河南诗人云外野鹤是第三条道路诗派的另外一位代表性诗人,他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云外野鹤的诗歌丰富而多元,这首先得益于他在历史方面深厚的功底,其次,也在于他更为广泛的阅读兴趣,还有他的多才多艺。云外野鹤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才子,他不仅长于丹青,还颇通音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更为难得的是,在才情之外,他还具备了思索的深度。云外野鹤不仅仅是一个诗人,还是一个诗歌研究人员,他对于诗歌理论的爱好不亚于诗歌写作,这是一个感性和理性方面都能够完备发展的多面手。云外野鹤通过诗歌对于历史进行深入的考察,他写出了一系列的关于中国传统文化名人的组诗,其中包括《老子》、《庄子》、《孔子》、《孟子》、《墨子》、《韩非子》、《孙子》、《公孙龙子》等等。通过这组诗,体现出了诗人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对于个体生命生存的卑微与怜悯的感喟。作为一个黄河边长大的中原汉子,云外野鹤也有着其豪放的一面,来自于地域文化的熏染,让云外野鹤的诗歌显得大气磅礴,摄人魂魄。比如他的作品《壶口》的开头一句:“这是一把什么样的壶?多大的口/竟要承接这滔天的愤怒”,显得多么气势恢宏!在他的另一首反映中原文化的组诗《太行山人》中,就将抒情转为了叙述,笔调也沉缓徐迂,诗人将蘸满了情绪的笔触冷凝成一块块铁样的文字,划划都注入了力量。
云外野鹤对于音乐的热爱是近于痴迷的。前年夏天,我们在他的家里相聚,云外野鹤就拿起了一个葫芦丝忘情地演奏起来。音乐是他血液里流动着的另一种诗篇。在云外野鹤的诗歌里,也充满着音乐的旋律。音乐对于云外野鹤的写作,在内容上增加了作品的流动感与旋律美;在形式上,也让他的诗歌作品非常注重格律,娴熟地运用韵律。在他的部分作品如《广陵散》、《萨克斯》等当中还有大量的对于音乐的直接描写,这些作品都堪称经典,在当代新诗写作中,从题材到艺术性方面,都有着突出的价值和作用。比如这首《萨克斯》:
萨克斯
细雨、黄昏、无人
那支老萨克斯缓缓沉吟
金属的光泽弯曲成魔鬼的酒杯
一沾唇,便醉了
风,在指间不停地跳舞
层层潮水漫过堤岸
一只白狐走过平原,瞬间
雾失楼台
谁还在觊觎我孤独的田园?
燕子已离开很久了,空巢,守候檐头那再也滴不下的泪
麦子毁于一场雨,玉米被谁掰个精光--
宽大的叶子还在互相告密
饱满的孩子们呼啸而去
我丰腴的情人也逃往南方之南,临行
席卷了全部的眼泪
谁还在张望我饥饿的田园?
此际,斜坐在她的椅子上,铺开她空洞的体温
听任潮起潮落,一浮一沉
听任阿尔卑斯的风吹远了海岸
吹来空旷的岛屿--
何处不可栖身?
就让潮湿的音符旋转着
切开我的身体吧,然后
再植入大把的罂粟
吸吮那些痛哭的血液,疯狂起舞
金杯倾斜,辉光匝地,魔咒唱响,伤口倏合
梦里繁花飘舞
像木乃伊一般,我
高贵、静穆
一个黑衣女子偷了我的睡眠,走了
宽袍卷走了八月,和
我细瘦的雨
这首作品,从语言到结构方面,都相当完美,它使用了大量的意象来塑造一种迷离癫狂的酒神气质。其中,“白狐”的魅惑与“我”的“高贵、静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段生命里的忘情岁月在沉寂之后被时光卷走。同样是音乐的题材,同样是“女子”和男人,只是在《广陵散》里,主角已经不再是“我”,而是我的化身“聂政”。英雄美人,在悲壮的音乐声里一一登场并悄然落幕。当然,其中,“我”还是存在于现场的,只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存在,而且,“我”旁边还有一个“红衣女子”。这首作品采用了复调叙事的方式来处理,历史和现实交织在一起,伟大的时刻与平凡琐屑的人生被并置起来,呈现了一种反讽的张力,让我们不由得不去心生感慨。这两首作品的共同之处还在于,在写作方面均运用了非常先锋的技巧和意识,显示了诗人的高超之处。
云外野鹤的近期写作,更加注重语言方面的锻造。比如他的近作《11月21日夜,大风,与艳庭饮酒》,这组作品以一个北方城市的冬夜为背景,来描述了一次诗人间的小聚会。大风和寒冷之下瑟瑟发抖的诗人,比起古代的大诗人李白等人的饮酒简直寒酸而猥琐。诗人想到了杜甫,却没有去怀念“酒中仙”的李白,这自然是因为他内心充满了对于个人以及芸芸众生的生存处境的怜悯与同情。诗人是如此来完结该诗篇的:“转过主街,我是另外一个我/你也不是原来的你/“保重!”/“保住!”/我们挥挥手,手掌/便让风吹走了”。道别时不仅仅是要保重身体,还要保住内在的精气神。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云外野鹤的写作正在舍弃轻飘、虚浮的装饰性,而开始真纯起来,零碎的东西被逐步消减,沉雄大气也自然发生了。因此,对于云外野鹤的写作,我们完全有理由去期待更多,他有可能成为中国新诗写作中的一个重镇,并成为第三条道路诗派里的中坚分子。
作为第三条道路写作的发起人和第三条道路诗派的组织者,以及第三条道路诗学的构建者的谯达摩,在第三条道路诗派中起着核心的作用。谯达摩不仅仅是一个着名的当代诗人,还是一个重要的诗歌活动家以及诗歌理论家,他的活动涉及了诗歌写作、诗学研究和诗歌传播等诗歌活动的几乎所有层面,并在各个领域都颇有建树,奠定了谯达摩在诗歌界的重要地位。凭借着他多重身份的优势,谯达摩对于中国诗歌界进行着长期的高屋建瓴式的观察和深入全面的探询,并对新诗写作贡献了持久的热力。谯达摩是贵州沿河人,出生于60年代中后期,早年就参加过诗刊社组织的青春诗会,2003年出席过第八届国际诗人笔会。谯达摩组织编辑出版过大量的新诗选本,其中不少都具有经典的收藏价值。谯达摩的诗歌作品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抒情性的短诗,另外一类是叙事为主的长诗。这两类作品各具特色,构成了谯达摩诗歌写作体系的立体型结构。
长诗写作,在中国诗歌史上,无论是新诗或者是古典诗歌都不多见,有价值的长诗,更为稀缺。现代诗人中,冯至的民间题材叙事诗如《蚕马》等,孙毓棠的历史题材叙事诗《宝马》等都是长诗的名篇,但是都是叙事性作品。当代的长诗,以海子的长诗《太阳》为代表,大都是抒情诗,以议论性的抒情为主。长诗的写作,可以说是诗歌体系健全的重要组成部分,一直以来,新诗写作中长诗的缺失,也是新诗文体不够成熟的标志。谯达摩多年来潜心于长诗写作的探索和实践,写出了一大批颇有分量的长诗作品,其中包括《世界之王交响曲》、《凤凰十八拍》、《小离骚》、《第一波罗蜜》等作品。在谯达摩的长诗当中,融入了多样的元素,涉及了宗教、文学、社会学、历史等多个领域,既有个体生命经验的新鲜质素,也有自然、社会等宏大的主题。在写作方法上,也运用了多种的手法。比如他的代表性长诗作品《第一波罗蜜》就是一部叙事与抒情紧密结合的典范着作,它打破了一贯的长诗写作上的叙事和抒情不能兼顾的怪圈,实现了两方面的完美结合。而且,这首诗歌巧妙地加入了佛教经典《金刚经》(鸠摩罗什译),使其成为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更为文本增加了圣洁的光彩。这首作品诗人企图通过回顾自己从童年到少年这个重要的成长时期的生命历程来表达其对故土的神往之情,在精神还乡的旅程里达到对于时间等主题的顿悟,表现出他在建立个人历史意义的同时来试图超越自身的高迈的姿态。长诗的开头部分如下:
第一品:天亮了!……但愿神圣成为我的话语
天亮了,我最初听见的是几声鸟鸣
几片琉璃瓦即将飞翔
然后在阳光中倾斜,破碎
留下一地羽毛。天亮了吗?
天亮了,天亮了!……此刻,但愿神圣成为我的话语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此刻抵达故乡的第一缕阳光
披着神的衣裳
天亮了吗?天亮了,天亮了!……此刻第一缕阳光抵达故乡
诗篇的开头就采用了拟神话的叙述方式,为诗篇的整体境界定下了高昂的格调。谯达摩提到了他反复诵读《金刚经》的经验对于《第一波罗蜜》的写作带来的契机,这为文本的反复的结构带来了一种合理的解释,这里隐含着一种通过有限的重复来达成无限的愿望。在结构上,自我的叙述和佛教的经典的嵌入,在表层上出现了一种并列的时空在同一个域集里同时展开,给人一种同在的感觉,好像一种共生的仪式;同时,这也带来了文本内部的有规律的断裂和续传,从而呈现出一种文本的新生的空间,在断裂的各个分区里(我们可以把每一段佛经和周围相连的两端主体叙述作为一个文本分区)产生了一种弥合的愿望和力,而经典就像是一座横亘在两岸的桥,是此在到达彼岸的必经之所。作者在文本里不停祈祷的也就是这样一种弥合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