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随着后来成雨妃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剧烈——她每每能将自己吐得只剩下一口气在,情况严重时,连喉咙都被吐破了,大口大口的血丝被她呕肝呕肺地吐个满盆……能把身边的人包括那位值班的郝医生在内,都吓得屏息敛气、手足无措起来,人家惨白着一张脸说自己做了几十年的医生,还是头一回见到妊娠反应这么剧烈的症状呢!
她整日整日地不吃饭,就靠着一瓶接一瓶地输液来维系着身体每天所必需的营养……她的面容憔悴,双眼失神,头发纷乱,衣衫不整……再也找不到半点从前的动人光彩和高贵姿态……
对此,纳兰熙常常感到一种难言的惶恐和痛楚。白天,他不敢去上班,不敢接朋友们的电话,不能看书不能再写诗;到了晚上,更是要寸步不离地精心守护着她,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和懈怠……他整日整日地千虑集、百忧煎,五内如焚,整夜整夜地不敢合眼,时间一久,他的眼中、脸上被折磨出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了,对她说:“小妃,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看,这孩子都把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我看着……心都碎了,不如……不如我们先不要他了吧?那样,你就会又变得精神焕发、鲜活动人起来,而我……才能恢复以往的正常生活。总之,没有了他,我们的一切就又可以变得和以前一样的充满温馨与幸福了。”
成雨妃一听这话,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紧接着便是泪如泉涌:“你说什么?你为什么总是为难这个孩子?为什么总要打他的主意?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她的声音微弱,但口气却十分坚硬,让人有一种不可侵犯的感觉:“他不乖他不听话他折磨人,那他也是在我的身体里,折磨的也是我一个人,他跑去惹你了吗?伤害到你了吗?你为什么就这么容不下他呢?”
说到这里,她感觉一股巨大的酸楚猛然袭上心头,变得越发激动起来,泪水也越发像那《吉祥天女》画上那瓶被象鼻绞翻了的玛瑙瓶中不断向外倾泻的珠子一般地纷然滚落下来,她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地哭诉:“你说过,为了让我获得幸福,你将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现在,就让你陪我这么几天,你就受不了吗?就要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吗?你那信誓旦旦的承诺,原来就是这样一纸根本经受不住现实考验的荒唐无稽之言吗?我劝你还是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吧,看看这世上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才会对自己无辜的孩子痛下杀手的!只有那种冷酷无情、道德沦丧、城府极深而又阴险卑鄙的家伙,才会为了达到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和人家结婚五年而不惜三次去偷偷流产!是那种极端自私、极端诡贪、将家里的存款全部席卷一空之后一个人跑去国外,紧接着不到四个月的工夫就打来电话要和自己的丈夫离婚的家伙才能干出的勾当!”
就这样,她越哭越委屈,越说越激愤,以致后来,在纳兰熙一脸至诚至恳地向她作出解释之时,她竟板着一张寒霜般的面孔,震怒不已地向他甩出一句:“少来这一套!纳兰熙,有什么真正的目的你不妨直说!谁知道你和你那母猪妻子到底搞的什么名堂!”
足足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早把纳兰熙震吓得如痴如呆、腿软筋麻……尽管她远没有钱莉发脾气时的那种暴戾与凶横,但还是让纳兰熙深深地体会到了另一种厉害的滋味。
从那以后,两个人争吵的次数就慢慢开始变得与日俱增起来了。
随着越来越剧烈骇人的妊娠反应那无休止的、几近残酷的折磨,昔日那个与世无争、人见人爱、天使一般的小姑娘日渐变得骄怒、暴躁、好战起来,她总是会因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要大发脾气,甚至会因为无意中揭露了纳兰熙的一个善意的谎言,而立刻就感觉自己像是受到了天下最大的委屈一般哀哀咽咽地哭个没完。气愤之极时,她会对自己深爱的人极尽讽刺和挖苦之能事,还每每要夹枪带棒、毫不留情地将人家那“母猪妻子”一并擒来诅咒不绝……
每当那个时候,纳兰熙都会显得焦头烂额、手足无措而又无可奈何,有时他真想深情地走上前去,将她那气愤得颤栗不已的娇躯紧紧拥在自己的怀中对她说:“小妃!不要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好吗?要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你究竟想我怎么做才能令你开心?你尽管说出来就是!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剖出我的心来给你看!”
可又深怕会惹得她发更大的脾气,自从上次他提出要将她腹内的那个“小芽儿”流产之后,她便开始天天对他怒目相视起来,竟像防范剧毒一般地、再也不愿意让他走近自己一步。要是哪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即使是远远地碰触她一下,她也会像遭了电击一般地立即地浑身颤栗起来,接着便会恼怒不堪地将他奚落、斥责一番;有时,他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伤心而暴怒地责骂自己:“天啊!我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一个天使般的女孩怎么居然被我变成了这副样子!”
而造成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幸的原因则是:两人从小生活环境的天壤之别。可想而知,一个一直都是过着高高在上的、被众人众星捧月般的生活,加上自身的聪慧与勤奋而使得她处处都显得出类拔萃、胜人一筹,因而自幼便形成了世所皆罕的、天生成的洁癖;而另一个则一直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尽管他靠着自己非凡的才华和一番苦拼,为自己打出来一片可喜的天地,但就目前的“实力”来看,他终归还是属于社会的最底层),加上诗人本身所具有的那种洒脱和憨率的性格,故而凡事就显得有些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甚至常常把朋友带回家里来留宿,在他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却不知另一个平日里没事还要把家中的床罩和沙发罩一天一换洗呢!现在却要那些“外人”来住,可想而知,被他们用过的那些床罩、被褥她还能再要吗?因此,它们或像废品般地被打包卷起,丢置于储藏室里,或在那些“外人”就那样一直不分昼夜地一连大吃大喝几天之后,直至住到满意、尽兴而起身告辞之时,一并被她慷慨送出……这,自然也是导致两人感情日益僵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是那个时候,两人新婚燕尔,彼此的身心都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与喜悦之中,因而成雨妃一时无心去顾忌、计较这些事情罢了。可这种事情就是发生在人家的“蜜月”期间,平心而论,纳兰熙的那几个朋友也确实不懂事到家了。
如果说成雨妃刚开始对此事还能有所包容的话,但随着时间一长,她的心中自然就会升出一种不满的情绪,她曾不止一次地就此事向纳兰熙表示出自己的反感:
“这是家,朋友再好也总该有个度吧?怎么动辄就要带到家里来住呢?”
“你的那两个朋友真没有教养,吃饭之前当众脱下袜子来揉搓脚趾,吃饭时又挖耳抠鼻的,真让人受不了!”
“纳兰熙,你说这样的日子到底还有完没完?他们总这样住在这里算什么?我又算什么?你以前和钱莉在一起生活时,他们也是这样常常到家里来住的吗?……噢,因为她凶横暴戾,他们连门槛都不敢往里跨进一步,而现在却天天这样大模大样地在家里摇来晃去,恨不能长此扎根,这分明就是在欺侮我的软弱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