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忽见那个干枯黑瘦的小女人用双手掩着脸呜咽起来:“呜!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在外边干了些什么事,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这些日子,房东天天来催我交房租,今天临走时还说,如果明天交不出房租,就把我和孩子都赶出去。呜!我的天啊!这日子可叫我怎么过下去呀……”到了最后,她竟然扯着嗓门放声号啕大哭起来。
“不要哭了!”一直沉默着的成雨妃忽然一脸肃然地制止道,将屋中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就连那个蜷在被中熟睡着的小小婴孩也被吓醒,睁开一双睡意犹酣的蒙眬小眼,直委屈得一阵呜哇大哭。就见那个干枯黑瘦的小女人连忙转过身去将孩子从那条破被中抱出,一边抹着满脸的泪水,一边赶紧解开上衣,将自己干瘪的乳头塞进那张呜哇号哭的小嘴巴中。
成雨妃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什么,竟着着实实打了一个长长的冷战,她也说不清,为何面前这幕情景,竟让自己感到如此不舒服,甚至是恶心。她感觉自己已经不能继续在这里多停留一分钟,她抬起脸来最后向那个干枯黑瘦、两眼无光的小女人望了一眼,便皱着眉头转身快步走出门去。
就在王伯伯和妈妈也相继推门走出来之际,那个小女人竟“哇”的一声也跟着推门跑了出来,只见她猛扑上前去,紧紧抱住妈妈的一条腿,涕泪滂沱地哀号道:“二姨,您……您先别走,我……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了,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呜!二姨,您……您就再给孩子留下点买奶粉的钱吧……”
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中掏出仅有的500元钱,全部递到她的手上。就见那个小女人立即转悲为喜,连连抹着满脸的泪水,向“亲姨娘”连声致谢!
“如果这500元也花完了,你们打算再到哪里去要或是去骗?你不觉得这样做人很可悲吗?像你们这种人,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的!”成雨妃忍了几次,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将心中的气愤一泄而出。
“好了小妃,这事你最好别多管,我们还是走吧!”妈妈说着话,拉起她的手径直向车上走去。
“我也不愿意的,因为我对他们根本没此义务!可是行吗?你也看见了,他们在外面到处招摇撞骗、肆意胡为,连累着我们跟着一起倒霉。”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您呢?一点都不生气吗?好心好意待人家,人家反诬您为教唆犯,您心里能畅快吗?”
“现在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嘛?”
“那么,请您告诉我,到什么时候才应该去追究呢?是不是要被他们这些混蛋害得一并去坐牢……”说到此处,她蓦地又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被满弟害得和两个流氓打到派出所的那件事情。一想起这件事,她愈发变得气愤不堪:“像这样的人渣原本就不该活在世上,自己稀里糊涂地白活~世死了也就算了,还偏偏生个孩子出来跟着一起受罪……”
“好了小妃,越说越不像话了!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管是你所说的人渣也好,其他的正常人也罢,总之,大部分的人都是凡夫俗子,所以结婚这一步,他们迟早都要走的。像你这么清高的人,这个世上确实找不出几个来!”
“哦,妈妈!你……”成雨妃顿时气得满眼生泪,“我跟你们这些人没道理可讲的,停车!”随着她这一反常态的厉喝,王伯伯正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不禁被吓得一哆嗦,随即便将车子停了下来。他深知,如果现在不按照她的话行事,这个已被惹得愤怒不堪的小丫头,说不定就会立刻不顾后果地打开车门跳下去……
下车后,圆滚滚的泪珠早已从成雨妃的眼中夺眶而出。
她记得,曾有人这样问她:“小妃啊,怎么一直不见你交男朋友呢?是不是你在生理或心理上有什么障碍呢?”
当时她闻听此言,只有摇头一笑,任其雌黄。
可她万万没想到,连自己的妈妈竟也将自己的至诚恪守——“宁缺勿滥”的原则列归为“诡异孤僻”之列。
此时,她的面前频频闪现出弟弟从前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及他在挪用公款之后、判若两人的深沉之态……
还有那个蜷在破被中熟睡着的、根本无法知道明日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生活的小小婴孩……
迎着凄凄冷风,她忽地生出无限感慨:在面对棘手的亲情问题时,就是那些顶天立地的大人物都会有无可奈何、难言至极的莫大苦衷吧?更何况是自己!
拿起皮箱,她毅然走回宿舍!
三天之后,是弟弟雨廷举行婚礼的前一晚。
成雨妃忽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姐姐在电话中焦急不堪并有些语无伦次地告诉她,弟弟雨廷忽然失踪,距现在已经整整一天,大部分他可能去的地方几乎都已找过,但是遍寻不着,他的手机几乎要被打爆,却得不到半点回音……
后来,姐姐究竟还在讲些什么,她已经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她的脑中直嗡嗡地响作一团。她拼命地挣扎着,希望能立即从那漫无涯际的无尽纷乱中挣脱出来……
蓦地,一张憨直又略带了几分深沉的面孔闪现在她的面前:“姐,后天,我……结婚。”说着话,垂下自己那双含满歉意的“英雄目”(她喜欢极了弟弟那两道浓黑厚重的眉毛,每每称之为“英雄眉”,这英雄眉配上他那双清奇的丹凤眼,再加上他这一身的憨直,就让她联想起了大义凛然的关二爷,于是“英雄目”便成了弟弟最突出的特征),“姐,我知道,这次是我的错,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你……能原谅我,不再生气了吗?”
这是弟弟雨廷昨晚来宿舍找她时说过的一番话。
而当时的她,正在气头上,所以面对弟弟这一脸至真至诚的表情,却冰着一张寒霜般的面孔,始终无动于衷。
印象中,好像还甩出几句不屑的冷嘲热讽。最后还扔给他一幅装裱好的字画,上面铿锵有力地写着:钱有两戈,伤害古今人品!
再后来,弟弟又向她说了些什么,她已记不大清楚,只记得他的那双“英雄目”蓦地发红了,沉默了片刻郑重言道:“姐,如果你坚持……不肯出席的话,那么,我……就取消后天的婚礼……”
哦!莫不是因为这个,雨廷果真要取消自己的婚礼?
傻雨廷,姐姐怎么可能不去参加你的婚礼呢?
那时说的只是一时的气话,当时我真的是气昏了头!
你可知道,送你的结婚礼物,姐姐早已悄悄并精心地藏在了枕后?
恍惚间,成雨妃好像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秋天,妈妈因为工作太忙,便将她和弟弟一同送去奶奶家,她仿佛又看到了当时那个终日缠着她讲故事的憨态煞人的小毛头——
“姐姐,小白兔后来找到自己的家了吗?”
“当然喽!”
“那……”弟弟伸出两只胖得全是小窝窝的嫩手,一把抓起盘中那条肥肥的、淌满了油珠儿的羊尾巴,冲着它迫不及待地就是一大口,顿时被烫得“啊呜啊呜”个不停,却始终不舍得将那香香黏腻的肉儿吐出来,一边还不忘含混不清地继续向她问道:“那……他……是……啊呜……啊呜……怎么找到自己家的?”
“当然是后来兔妈妈找到了他,将他领回去的呀!”此时,成雨妃也禁不住那满桌香气四溢的肉香的诱惑,也学着弟弟从那热气腾腾的碟中抓起一块肥肥的肉骨头来。
“兔妈妈?”弟弟忽然停止了吞嚼,将一双晶亮的小眼睛眨呀眨呀眨个不停,就在这时,弟弟竟忽地泪水汪汪地大哭起来:“姐姐,我想妈妈,我想妈妈呀!呜!哇……”临了,又涕泪滂沱地在那已沾满了泪水的肥羊尾巴上连连咬上几口,之后继续含混不清地呜哇大哭起来:“哇!哇!妈妈!我想妈妈呀……”
就这样,仿佛昨日还是那个想妈妈想得哭起来惊天动地的小毛头,今日竟忽地长成了一个雄壮的男子汉,在她踩着高高细细的俏鞋欲走下楼梯之时,冷不防,他忽地伸出一只粗壮手臂,挑面条似的一把将她挑上他那强壮的肩头,“咚咚咚”一口气就跑到了楼下。
而就在这之前的半个月,他早已亲自验证:自己已是能彻底保护姐姐的“无畏金刚”了。那是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两个流里流气的半大男孩吹着口哨,紧紧跟了一路。正当她慌乱失神之际,却见弟弟雨廷忽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见到这情形,他立即倒竖起自己的两道浓眉,虎起那双“英雄目”,紧接着又提起两只握得生铁一样的拳头,直把那两个流气男孩吓得扭身落荒而逃……
想到此处,她再也无法平静,转手快速拿起放在桌上的电话,连连拨着弟弟的手机号。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苦捱中缓慢地移动着,迈着如同蜗牛爬树般的步伐。
终于,她再也不能继续这样等下去了,她胡乱拎起挂在床头的皮包,便飞奔出宿舍,她要去找弟弟,她一定要把弟弟找回来!明天,是他的新婚之日啊!
那可是人生最美丽幸福的一页,她怎么能让这么美丽的日子就因为自己一时的气话而变得黯然失色!她怎么忍心让最亲爱的弟弟和那位花一样的她,总是“姐姐!姐姐”甜甜蜜蜜地叫个不停的小小女孩,尚未来得及品尝幸福,便先去体会这“终身遗憾”所带来的伤痛呢?
“嗨!停车!”她一口气儿跑出宿舍楼,连连喘着粗气,伸手截住了迎面开来的那辆出租车。
“小姐,您去哪里?”未待她坐稳,出租司机便彬彬有礼地问道。
“唔,是啊,要去哪里呢?”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时,她忽然想起姐姐刚才在电话中说的那句话:“除了我转手给他的那间鲜花店和宠物中心之外,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已经找遍了……”
姐姐的鲜花店和宠物中心?
这时,她忽然感觉一阵灵光突然而至。对!就去姐姐的鲜花店和宠物中心去找他!
她将具体地点告诉司机之后,脑中便又回想着姐姐刚才在电话中说的那番话:“雨廷昨天下午还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也没想到,居然会连着惹出这么多的乱子,他说自己已经没脸继续留在单位……于是,我就打算把自己准备租出去的鲜花店和宠物中心转给他。咳,总不能让他年纪轻轻的就失业吧……”
“是的,鲜花店!宠物中心!雨廷现在肯定在那里!”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自己竟如此肯定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就在此时,她蓦地发现雨廷正从前边的路口拐弯处转身向前径直走过去。
是他!是他!那雄壮的身躯,粗壮的臂膀,强壮的肩头!是的!是的!那就是雨廷,没错的!
“停车!”
正在聚精会神开车的司机不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兴奋声音吓得猛然一颤,定了好半天的神,才连忙将车停了下来。
车子还未完全停稳,成雨妃就迫不及待地将车门打开,直冲了下去,径直向弟弟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连连拢起双手,高声呼喊着雨廷的名字。
可走在前面不远处的弟弟却不知为何,竟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依旧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嗨,雨廷!”当她竭尽全力飞奔到弟弟的面前,并伸出手紧紧搭在他的肩膀上时,满腔的兴奋和激动却换来一句冷淡和不屑的话语:“你干什么?有病啊!”
她不禁愕然,嘴巴吃吃地张了足足有十秒钟,才想起闭上。
望着面前这张陌生而冷漠的面孔,她才明白,原来是自己认错人了。
“不,他缺少弟弟身上的那种憨厚!”她立即又在心里否定道。
当她心急如焚地赶到姐姐的鲜花店和宠物中心时,一眼看见那大门外的铁栅门是敞开着的,她便又一次兴奋不已的直冲下车,径直向那大门奔过去。
到了跟前,她迫不及待地伸手一推,才发现,里边那两扇木门是紧紧反锁着的。
她焦急地探头从窗口向里望去,却见里边漆黑一团儿。
她连连伸出双手使劲扣着那木门,一边连声喊着雨廷、雨廷!
然而里边却没有半点动静,她难过得掩着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弟弟那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忽然飘向她的耳际。“姐,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不禁一怔,连忙抬头,面前站着的果然是弟弟雨廷,那两道浓重的“英雄眉”,那一双大义凛然的“英雄目”,是如此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唔……”她连忙抹去满脸纷然的泪水,缓缓站起身来,抑在心中的千言万语,竟在开口时化成一句:“小白兔……后来……是怎么找到自己家的?”
雨廷不觉一怔,继而也红了眼圈。他顿了顿,哽着喉咙答道:“当然……是……后来……兔妈妈……不!是兔姐姐找到了他,将……将他领回去的……”
成雨妃的泪水再次潸然而下,她缓缓地走上前去,和弟弟伸过来的那双温热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走在回家的路上,成雨妃抬起泪水盈盈的笑脸,向那高高在上的皓然明月望去:月儿啊!你可知道,亲情,是什么吗?亲情就是血脉相连,心灵相通!就是宽容与包涵,就是无私与无穷无尽的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