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的爱晚湖,没有丝毫的凋零与凉意。
湖中央,绿油油的荷叶密密繁繁地托起了满眼动人心魄的荷花,一对神仙眷侣般的剪影在那粼粼的波光上晃动:
“你除了写诗和散文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作品?”
“还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只是还没有为那位纯洁而不简单的女主人公想到一个最合适的安身立命所在。”
“噢,是吗?能说说小说的主题思想是什么吗?”
“无论我们身处的环境有多么恶劣,人,一定要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保留一份清静所在,千万不要在这红尘的狂澜中迷失自我。”
“唔!”那张英俊的脸不由为之一怔。
“哈,我常想,在我们的生活中,谁都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烦恼和艰辛,这时我们应该正视它,把它当作自己修心炼智之处,其实也只有在这些尘劳忧患之中,才能令我们激发志气、增进智慧。”
“所以我们才说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对不对?”江正哲两只钟灵毓秀的眼睛,就像那爱晚湖中温情而又清澈的湖水。成雨妃感觉自己的内心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激动深深地感动着,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想哭。望着对方那清新饱满的额头,她竟蓦地想起了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的诗句来。
“听说你对佛法也有研究?”
“只是比较感兴趣而已,我还一直没有时间静下心来认真研究过。你呢?”
“说起佛法,最有趣的要算我9岁那年遇到的一件事了。那次,我随家人一起去西安的大慈恩寺,那寺中有一个后院的门口上挂着一块游人止步的牌子,大概是出于当时那个年龄的好奇,我抬头看了看,发现四下没人,就悄悄溜了进去。还别说,那个后院还真不小,我走了好长的时间都没有看见一个人,正想返身回去时,忽然发现前边的假山旁边坐着一个老和尚,当时我还以为他正在念经呢,就悄悄地走近他,想看看和尚念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等我转到他面前一看,你猜怎么着?他正在一张张地数着毛票呢。”
“哈哈……”成雨妃忍俊不禁地连声笑了起来,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又漂亮又淘气的小男孩,正瞪大了他那双天真明澈的眼睛,愕然地望着一个数钱数得不亦乐乎的老和尚的情景……
就这样,没有初识的拘束、紧张、矜持,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亲切、和谐,仿佛是前生就已经注定、安排好的。
“你最常去哪座寺院?”
“西安的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考大学的时候,成绩考得不是很好,所以就在西安上了大学,闲暇之余,就常去那里。”
“唔。”成雨妃静静地望着那张英俊纯净的脸庞,心中不由暗暗赞叹:“他真是一位坦诚无伪、懿性真实的人啊!”
“听云姐姐说,你的古典诗词功底修养很深,能背诵很多特别长的大名篇,且过目不忘。能背一篇给我听听吗?”
成雨妃嫣然一笑:“是想听那种风神万种、凄美欲绝的,还是想听那种精光万丈、大气磅礴的呢?”
江正哲认真想了一下,选择了前者。
成雨妃便微微蹙起眉头,抑扬顿挫、洒落有致地为他背诵了整篇的《葬花词》。
江正哲先是神情专注、一脸笑意地听着,渐渐地,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一对英气逼人的眉毛紧接着也不由自主地蹙在了一起,直至后来,整个人竟听得如醉如痴了。
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默默地望着湖中那些粉红色的小精灵,像是自言自语地感叹道:“难怪人家都说: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如此看来,此言果真不虚。一篇好的文章,足以在千秋万代之后亦能熠熠生辉、凄人肝脾呢!”
成雨妃闻声,不觉有些吃惊,一双清灵的杏子眼在那张英俊非凡的脸上不停地移来游去:“没想到,电子专业的学生,对文学竟也这么的用心留意?”
江正哲闻听此言,立刻一脸眉开眼笑地说:“其实,上高中的时候,我的作文还很不错呢!那时,我也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文学梦呢!碰上心血来潮之时,还会躇踌满志地写几首俗人弄不懂的、自认为是才华包天的大好诗来呢。”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好几位当今诗坛的精英,其中谯达摩和我的关系最好。你读过他的诗吗?”
“乔达摩?”成雨妃不觉蹙起了眉头,“怎么听起来像是佛祖?”
“噢,他是言旁加一个焦的谯,出生在贵州省沿河县谯家岩村,整个村里的人都姓这个谯字,至于名字,大概是他的父母亲有先见之明,认定他是个大人物的材料之故吧!”
话音未落,两人便都笑了起来。
少时,江正哲愈发显得兴致勃勃起来:“你读过他的《凤凰十八拍》和《世界之王交响曲》这两首长诗吗?”
“我对新诗不大注意。”成雨妃淡淡一笑。
“唔,这样啊。”江正哲的眼中顿时流露出不少的遗憾之色,顿了顿,甚是惋惜地说道:“其实,这就不应该了,事实上,新诗也不乏那些风神万种、精光万丈的好作品呢!就比如说谯达摩的《世界之王交响曲》,已经被当今诗坛泰斗洛夫先生选人《百年华语诗坛十二家》,与郭沫若的《凤凰涅盘》、艾青的《向太阳》并驾齐驱;再比如说他的那首《穿睡衣的高原》,许多行家都认为,如果说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是孤篇压全唐的话,那么,谯达摩的这首《穿睡衣的高原》就是当今诗坛的顶峰。”
“噢?”成雨妃有些似信非信地忽闪着她那双美丽的杏子眼,“能背出来听听吗?”
江正哲立刻便喜上眉梢地笑道:“当然。不过,我没有你那样的专业水准,你就专心听听诗的具体内容吧。”说罢,他那颀长的身体挺得愈发的玉树临风起来,少时,即含蓄有致地背诵起了谯达摩的那首《穿睡衣的高原》:
此刻睡衣醒着,而高原沉睡。
惟有漫山遍野的羔羊
从云的乳房汲取奶水。
此刻溶洞潮湿,没有语言,只是麻酥酥的震颤。
幽谷的泉水冲洗了她。
她蹲坐在光滑的鹅卵石上,开着喇叭花和秋菊。
此刻睡衣醒着。一种收割灵魂的吟唱。
这是赶着马车的细雨,行游在树梢,
去天堂度假。
溶洞再次潮湿。露出她的雀巢。
透过枝叶婆娑的林荫小径,从花瓣守卫的花盘,
她羞涩地吐蕊。
此刻睡衣醒着,收藏蝴蝶和钻石。
这是依山傍水的宫殿
点一盏煤油灯可以龙飞凤舞,两盏灯可以升天。
此刻溶洞潮湿。此刻她如鱼得水。
她的睡衣突然被风拿走,迷醉的山峦扑面而来。
漫山遍野的羔羊,啃着青草的乳房。
此刻睡衣再次回来。她抚摩着她的土地。
她的幽谷中,大片的红罂粟遍地生辉。再也无处藏身。
一匹瀑布,卷帘而上
那些娃娃鱼的倒影开始疯狂。
成雨妃先是一脸轻松地笑着,继而变得有些激动和兴奋起来,直至后来,竟忍不住脱口连声称赞道:“真是灵气充盈的天籁之作,剔透玲珑,豪唱飞云。”
此时,她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美妙幻景:一处宛若舍弃了红尘的、穿着睡衣沉睡着的高原,漫山遍野的羔羊,仿佛一个个初生的婴儿,清新纯洁得不被一尘染污;她们不只是高原的天使,亦是整片蓝天的宠儿,幸福而欢快地从云的乳房汲取奶水。那里的空气纯鲜得让人忘记了尘寰中的一切,那里的风,轻轻的,柔柔的;雨,细细的,酥酥的;风里裹着雨,雨里夹杂着万千种花儿的妙香一起飘洒着,如烟如雾,如诗如画,此刻,溶洞潮湿,没有语言,只是麻酥酥的震颤……
江正哲听罢,满脸满眼全是笑意:“所以说,新诗也是不容忽视的,千万不能厚古薄今呀!”他的口吻完全像是在教育一个挑剔、偏食的小孩子,眉弯眼际之处却满是深情和爱意。成雨妃羞涩地笑了。接下来,江正哲又满怀深情地介绍并再次背诵了谯达摩的一篇早期代表作——《黔之驴》。
据说,这是那位诗坛青年才俊19岁时为其父亲所写的一篇诗作。诗人的父亲早年是一位才华横溢、壮志凌云之人,在文革期间曾两度入狱,出狱时已是不惑之年,因而后半生抑郁寡欢,终日以酒为命,最终因酒精中毒而去世。
在你曾经遇难的山谷
我,诞生了
满地黄花掩埋的几根碎骨
招来成群岩鹰
翅膀倾斜为黑色的幡
即使是采菊东篱的诗人
只要通过这块荒冢
目光会闪成浓云薄雾
比以前浑浊而深沉
悠然见南山的姿态
将戛然收敛
在你曾经遇难的山谷
我,诞生了
多少沉思的烟蒂时隐时没
望着梦里逍遥的一叶扁舟
我恍惚瞧见你伟岸的身躯
正健步走向高原
何时?你竖起了两扇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