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早早便起床,洗刷完毕,把存折和周游交给我的银行卡塞进了随身带的包包里,因为约好了与芳邻村的村长谈开饭店的事情。
周游靠在门上看我忙东忙西的样子,说:“带这么多钱去,不用请我当保镖?”
我没好气地说:“我开饭店,带你去做啥。”
他嬉笑着说:“如果与村长谈成了,是不是当场就跑去银行取钱出来,请几条大汉当天就把饭店开起来?”
这个我可没有想过,我只知道开饭店要用钱,因此就把存折带在身边。他笑着走过来,拿过我的包,从包里拿出存折,放回柜子深处的衣服底下,然后笑着朝我摆摆手:“谈定了,签了合同,再亮钱。
做生意,与你们女人买衣服不一样。”
我气哼哼地说:“你以为每个女人都经常买衣服么?有的女人,嫁得不好,几年都买不了一件衣服,比如本宫。”说罢又要打开柜门拿存折,藏宝之地已泄露,可不能再把存折放在柜子里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男人这玩意,他骗过你一次,你就得提防他一百次,不然,吃亏的是你。
他竟然笑着说:“行,防我是吧?那我跟你一起到芳邻村去,这样就不会偷你的存折了。”他现在的脸皮越来越厚了,给他一个冷屁股,他也愿意没脸没皮地贴上来,凑个热闹。
不过,做生意这回事,我真的不懂,我只是因为喜欢农家菜和乡村点心,而决定到农村开饭店。
他主动表示陪我到芳邻村去,我眼前一亮:他以前是管财务的,说不定这事他能帮得上忙。
于是我说:“你真想陪我到芳邻村去?”
他认真地说:“不是我想陪你去,我是怕你这点钱让别人骗了一一这22万元,是我留给周小好上大学的钱,可不能让你给人骗了去。”我用手指着他,示意他打住:“周游,我要跟你说清楚,这22万元不是你留给女儿的,是我的!你犯了错误,净身出户,懂么?这在法律上是有依据的……”
他竟然笑了:“行行,是我犯了错误,活该我净身出户,现在就让我陪你到农村的广阔天地去,接受心灵的洗涤。”
他这副刀枪不入的状态,让我觉得格外怪异,那个内敛而冷漠的周游到哪里去了?他不是一直都非常孤傲的吗?
我警惕地说:“我要开饭店,是我的事,你别趁机插一手;挣的钱,都是我和女儿的,不关你事。”
他倒笑了:“啧,现在合同还未签,饭店也还未开起来,就想着分钱的事了?放心,我一心当雷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就算你想拿钱来贿赂我,我还要提防有人到妇联告我欺骗无知妇女。”
婆婆看到我与周游一前一后地走下楼,便警惕地问我们去哪里一一她担心我们先斩后奏办离婚。我说:“妈,我们到碉楼附近的芳邻村去看下。”
婆婆说:“是谈饭店的事情么?”
我说是,婆婆说:“如果能在那里开饭店,是不错的,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我知道她仍然在盼望我与周游重归于好,心想自己一时半刻也没想着嫁人,就随她去吧。
村长见我们真的来了,很兴奋地带着我们在村前村后转悠。我说:“村长,你把土地拿出来与我合股开饭店,村民有意见没?如果搞到村民要上访,那就麻烦了。”
当地农村的经济虽然发展得不快,但民主自治的步伐却迈得挺快,我可不想成为村民上访的控告对象。
村长说:“这个你放心,我们是经过村民代表大会表决后集体决定的。村民都希望有人来开饭店,好让大家的瓜果蔬菜就地销售呢。”说着他便扬声问田间一位正在劳作的大婶:“花嫂,你同不同意在村前开饭店?”
花嫂说:“当然同意,我30多岁了,如果还能请我在饭店洗洗碗煮煮饭什么的,就更好了。”
村长得意地朝我笑:“你看是不是?这里的村民都热情好客,你在这里开饭店,准保赚钱。”
周游说:“饭店可以在村边开,村长,这几块地可否一并租给我们,我们在这里种菜,把客人吃剩的饭菜用来喂猪,这种土生土长的田园风光,可能更吸引客人。”
村长说:“这个可以,只要不改变土地的用途,租来种东西是可以的。村里的田地多得很,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了,有的家庭还丢荒了一些,我帮你们调几块出来,是没问题的。”
我趁村长不留意,一脚踩在周游的脚尖上,轻声说:“喧宾夺主!”周游脚上受痛,脸上却依然认真严肃的样子:“好的,谢谢村长,
如果这些事处理好了,咱们就可以签合同了,不用一个月,饭店就能开起来,到时外面的客人抢着到村里来吃饭,村里就有收入了。”村长说:“那行,那行。”
我补充说:“到时,村民的瓜果蔬菜,都可以拿出来卖给客人,这样一来,村里增收,村民致富,大家一定感谢村长的。”
村长频频点头:“那是,那是。”
合作做生意,有时候不能只考虑自己挣钱的问题,也要考虑对方挣钱或挣面子的问题。对方的面子上生光了,他自然也会希望你发财。不然光你发财,人家羡慕妒忌恨了,那你的麻烦就多了去。
当天下午,我与村里签了合同,约好了双方合股的方式,以及权利和义务。根据这张合同,芳邻村以土地入股,而我则负责基建和饭店的一应开支。饭店的收益七三分成,我需要用工的话,必须在村里聘请,而村里,则要保证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
这份细致的合同,是周游与村长一起经过详细推敲后,才签订的。在此前,我以为签订合同不过是一件小事,哪有想过还有这么多麻烦的细节。
村长把家里的一个空房间让给我与周游暂住。他说:“在饭店建起来之前,你们可以把这里当成家。我儿子媳妇都到市区打工去了,巴不得你们在这里住热闹些。”
村长的老婆也是热情好客的人,夫妻俩非要我们吃了晚饭再回家。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菜,但菜与米都是他们自家种的,吃起来特别香。我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放松地吃过一顿饭了。
从此以后,我的人生将要谱写新的一页。回来的途中,我看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绿色田野,鋳躇满志:周游,以及以前的种种事,就此打住吧;我的快乐,我的前途,在未来。
当天晚上,我便开始收拾衣服,打算从第二天起搬到芳邻村长住。小好看着我忙来忙去,焦急地说:“妈妈,你搬到农村开饭店了,那我怎么办?”
我说:“等妈妈建好了房子,就回来接你到村里上学,好吗?”
小好说:“农村有幼儿园吗?可以跳舞唱歌吗?有小朋友一起玩吗?”
我沉思了一下,说:“村里也有小朋友,不过妈妈不知道村里有没有幼儿园,也不知道能不能跳舞唱歌,妈妈要问清楚才能回复你。”
小好说:“那奶奶会与我们一起去吗?”
我说:“奶奶要在家里带欢欢,无法与我们一起去。如果奶奶不与我们在一起,你还去吗?”
小好说:“我想去的,我想与爸爸妈妈在一起。妈妈去哪里,我也去哪里。那里没有幼儿园也没关系,妈妈可以给我讲故事。”
我说:“小好乖,村里有很多小朋友。村里的小朋友怎么玩,咱们也怎么玩,好吗?”
小好懂事地说:“好,村里的小朋友一定会与我玩得很好,如果他们不会跳舞唱歌,我可以教他们。”
我蹲下来,欣慰地抚摸她的脸。在那一瞬间,我下了决定,一旦我在村里安置下来,一定要把小好接到村里去。我很清楚,城里的所谓学前教育,无非都是小学化的教育,那些动辄就教小朋友写字计算学英语的保教模式,全无必要。
女儿,既然妈妈已经决定到农村像农民一样生活了,那么你就像农民的女儿那样迎来你的童年时期吧。
妈妈希望你明白,一个人过得好不好,不在于在那里过,只在于,她过得自不自然,开不开心。
婆婆煲了海带绿豆糖水端上二楼,我让小好上三楼叫周畅下来,到厅里吃糖水。
周畅穿着睡衣走下来,婆婆问他:“欢欢睡着了么?”
周畅插嘴说:“好不容易睡着了,现在的小孩子真闹人。”语气间却全是溺爱和无奈,显然是爱极了这个小孩。
我为周畅盛了碗糖水,说:“大伯,这段时间我们要到芳邻村搞基建,可能要十天半月才搞得定,家里的事就要多劳烦你了。”周游插嘴说:“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呢,我们放心地去开饭店吧,我哥和我妈一定把家里搞得稳稳妥妥的。”
我正想申明这饭店是我开的,没他什么事,但看着婆婆心情极好的样子,再看周畅似笑非笑的表情,心想也罢,口头上讨几句便宜又能如何,就让你去吧。
第二天一早,我与周游背着两个大旅游包,在中午时分到了芳邻村。村长夫妇把楼下的一个小房间收拾干净,成了我们临时的住所。
村长建议我们,乡下饭店建一层也就够了,关键是宽敞明亮,四周用砖块砌上,顶部再盖上石棉瓦,最后用稻草盖上表面,既节约成本,又充满乡土风情,花钱不多,还能搞点新意思。
周游听得频频点头。我也同意这个方案,不由得感激地朝村长微笑致谢。他晓得我钱不多,却不直接说我没钱,只说节省成本。
如此善良而细致的合作伙伴,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村长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建筑工人,跟着镇上的施工队四处建房子。每过一年半载,我们建好了一座房子,便换一个地方。城里的房子那么大那么坚固,可是看着那些房子,我却没有一点踏实的感觉。我还是喜欢农村的房子,顶天立地,脚可以直接踩在地上。”
我笑了,村长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虽然每天在城市生活,却从未有过像在农村这么踏实的感觉。就像一个冷落你的男人,虽然每天睡在你身边,你却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有些感受,不管有没有文化,不管贫穷或富贵,不管城里人还是农村人,都是共通的。
当天中午,村长便为我们物色了几个建筑工人,下午就开工大吉了,买砖,拉线,砌墙,我与周游像民工一样,为工人抬砖担泥。
南方的春天依然春寒料峭,我却忙出了一身汗。
接下来的几天,我天天戴着村长老婆给的大草帽,就像一个农妇一样守在村前的工地上。村长给了我一个大瓦煲,我用山边拾来的柴火烧开水给工人喝。
当我被柴火熏得黑头黑脸的时候,叶青青的电话打进来了。“在干什么呢?”她的声音慵懒而性感,一下子把我拉回了我之前生活的城市,那里没有绿油油的庄稼,也没有空旷的田野,只有人来车往的马路,还有或高或矮的混凝土楼房。
我说:“我在农村,烧开水给干活的工人喝。”
叶青青惊叫:“你在农村?工地?你到底做什么了?”
我说:“我决定开饭店了。请了工人干活,我现在要烧水给他们喝。”
叶青青说:“想起来了,上回你跟我在电话里说过这事。挺好的,折腾折腾挺好。”
我看着周游与工人正在工地上忙乎,慢吞吞地说:“小姐,似乎你比我能折腾多了。我顶多也就是折腾了一个男人而已,最后也让别人折腾去了。你大小姐折腾完这个,又折腾完那个,这个还没完,那个又来了……”
她让我气得哭笑不得:“行,行,算我说错话了,你不是折腾,是我折腾。”末了情绪低落地说,“陈卫知道我与张俊杰的事了,他很伤心。”说罢便在电话那头叹气。
我说:“他知道了?他骂你了么?打你了么?”
她说:“那倒没有,只是伤心,叫我好好与张俊杰在一起,又说将来有一天,当张俊杰不要我时,只要他没结婚,他都会继续与我在一起。”
我说:“那好极,阁下进可攻,退可守,真是情场少有的常胜女将军啊。”话刚说完,便感觉心里有几分酸溜溜的滋味。感情上饥渴的女人,真的见不得别的女人幸福,一见人家幸福,就忍不住说风凉话。
她说:“人家都失恋了,你还幸灾乐祸!”
我笑了:“失恋的是陈卫,不是你好不好?更何况抛弃人的是你不是他,他现在比你伤心万倍。”想起当初她曾与我说,没有她,陈卫便会活不下去。
而今真的没了她,陈卫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而且还得体地为她设想好退路--这退路她不一定用得着,但起码在她听来,这条退路是如此地温馨。
当心爱的女人另投他人怀抱时,男人竟然还能如此周全地为她考虑后路?!唯有全心全意爱着她,才能如此心无芥蒂吧?
真正爱一个人,不只是在一起时对她好,而是明知道不能在一起了,仍然全心全意地想她好。
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愿意这样对我好呢?我顿觉气馁,所有的努力和拼搏,都抗不住无爱的挫败感。
周游过来倒开水喝,边倒边观察我,笑嘻嘻地说:“发生什么事了?谁的电话?”
我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说罢悻悻地走开,帮工人干活去。
就是这个男人,害了我的一生,破坏了我对爱情和对人生无比美好的憧憬!我狠狠地拿起地上的铁铲,把水泥和沙翻来覆去地搅拌,一名工人看着不顺眼,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铁铲:“大姐,这样搅拌是不行的,要这样来。”
周游默默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了笑容。
村里的油菜花开的时候,我的饭店开起来了。
不谦虚地说,我这间饭店建得相当漂亮。它与绿油油的田野连成一体。远远地走来,便可以看到“厉冰冰饭店”几个字。
饭店一共才20张桌子,没有设包间,整个饭厅是宽敞明亮的。夏秋时节,把所有的窗帘拉起来,四面来风,客人坐在屋里可看到四面的田园风光;冬春季度,可以布置厚重的帆布,那么它又是温暖的。
这样的设计,花钱不多,但却雅致而实用。也只有像周游这样的做惯财会的人,才能打点得如此细致。看着周游忙前忙后地安排工人把桌椅搬进来,我心里不由得对他产生几分感谢。
其实我一直想问,他打算陪我到什么时候,离婚已成定局,我不想大家拖得太久。
饭店建好的当晚,我与他在饭店做了简单的饭菜,一起吃饭。
我看着窗外的绿油油的一片田野,终于硬着心肠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如果他明白,这就是逐客令了。
他的脸色,瞬间暗淡。他说:“等你的饭店走上正轨再说吧,你一个女人家,这样我怎放心走开。”
我笑了,心想,那你当初,在外面与别的女人鬼混,又可曾担心过我是否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咬住牙,终究没有把那难听的话说出来。
既然已经决定分开,又何必一定要争个输赢?只有考虑永远与一个男人在一起,才有必要与他较劲,否则,那不是为别的女人搞培训工程么?我何必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我淡淡地说:“开饭店,事情是没完没了的……你哪能帮得了我这许多。”意思是说,你是你,我是我,我的事,我可以搞定,不能老是麻烦你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