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香姐没有回来上班。好几次,当我的目光掠过她那个空空的位子时,心里都有点虚,好像自己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虽然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心里终究不安宁。
而我发现,所有的人对我的态度,似乎都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以前,小瑜在我面前是口无遮拦的,经常说这个批那个,比如苏总太小气,比如香姐太可恶,等等,可是现在,她似乎在我面前颇多顾忌。
有好几次,她与同事在办公室里正说得开心,可是当我推门进来,她却突然住口,就像关了水龙头一样,声音迅速被收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异常陌生地盯着我,好像我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而在此之前,他们在我面前说话从来不设防。
当一群人共同防范一个人时,唯一的可能,是这个人对他们构成了某种威胁一一要么是权,要么是利。
可是实质上,我什么也没做呀,与以前对比,我没有任何变化。
我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但却无法纠正这个错,难道我缠着人家问:你们为什么提防我?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就像一个被人冤枉的哑巴,欲要申辩却无从下口。
直到第三天早上,香姐依然没有回来,我终于忍不住了,跑进苏总的办公室。他正在若无其事地看电脑,见我进来便笑着说:“我看到你在微博上为卓越做的宣传了,不错,短短一周粉丝便有了5000多,不简单,比在网站投放广告的效果还要好。”
我说:“苏总,香姐为什么不回来上班?她是不是对我还有误会?我愿意向她解释的,要不我找她谈谈?”
苏总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她已经辞职了,你不必理会她。这个人什么事情都喜欢搞大搞乱才称心。我已经接受了她的辞职。”
我大吃一惊,姑且不说她老臣子的身份,就凭她与苏总这么多年来的私交,我也不能看着她就此离去。因为,她的负气而去,是对我的无形谴责。虽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也是愧疚的。
于是我说:“苏总,她对我们有误会,才一气之下提出辞职。我可以肯定,这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我们找她解释一下,她一定会回来上班的。”
我也是女人,我岂会不知道女人的想法。女人常常喜欢把分手放在嘴边,其实她们并不是真的想分手,她主动地后退,只是为了给男人制造一个进攻的机会,好让对方以行动向她证明,他依然在乎她。
但此刻,这一招显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女人后退一步,男人竟然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苏总说:“不必再找她,由她去吧。”
我还要再争取,苏总却苦笑着朝我摆摆手:“阿冰,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阿香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他的言下之意,似乎暗示香姐的负气而去,背后有着不便向我透露的隐情,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多言。于是我点点头:“那我出去了。”
当我从苏总的办公室走出来,却听到小瑜正背着我在说:“看她整天低眉顺眼的样子,却不料是扮猪吃老虎!真同情香姐,等了5年却让她半路‘截了糊’。”
其他的人看到我从里面出来,都在朝她使眼色,她却完全没反应,一颗心似乎完全被路见不平的义愤所填满,大声说:“哼!香姐真软弱无用,如果是我,非要与她死拼到底,看到底谁丢脸!”
她与香姐不和已久,平时对香姐事事看不顺眼,现在却摆出一副为香姐出头的架势,如果香姐看见了恐怕会忍不住滴血与她义结金兰。
这个世界,人人都是锄强扶弱的“仁义侠士”你得势,他们会千方百计推倒你;一旦你真的倒地,他们却又不忍心了,会通过种种方式表达对你的同情心。其实归根到底,不过是表演他们有“侠义心肠”。
因此,不幸是天下第一解毒良药,一旦你不幸,再深的宿敌,都会突然变得有涵养起来,争先恐后地表达对你的关爱和慰问。
当小瑜终于意识到气氛有点诡异时,我已经安然地坐在位子上了。是的,我很生气,但是我装作听不到,装作不知道她在背后说我。
第四天,香姐回来了。当时已是下午将近下班的时候,她一改往日傲慢的姿态,一进门就热情地与大家打招呼,还给大家带了两盒鸡仔饼回来,热情地说:“这鸡仔饼是刚出炉的,又脆又香,大家趁热吃吧。”
她把包装盒打开,一个个地送到同事面前,到我面前的时候,她脸色平和,热情地说:“阿冰,你也尝尝吧,不错的。”
我有点羞愧,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事连累了她一样,拿起一个鸡仔饼,真诚地说:“谢谢香姐。”
小瑜等人围上前问她:“这几天为什么不上班?你呀真傻,都快过年了,辛苦了一年,就算要走人,也得过了年再走嘛。”
我知道,他们在故意观察我。我装作听不见,一心一意地对付鸡仔饼。这饼太甜太腻,也不是我喜欢的味道,但我依然要装出津津有味的样子。
香姐若无其事地与众人说:“前一段时间不是太累嘛,所以我才休的假,具体原因我也打过电话告诉你们了。我今天是回来销假的,玩了几天,也该收收性子回来上班了。”
她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又说,“苏总最喜欢吃这种鸡仔饼了,我拿点进去给他做下午茶。”在大家的注目中,她推开了苏总的门。
不知道香姐与苏总在里面谈了些什么,我只知道,10分钟之后,里面突然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是香姐的尖叫:“苏汉强!没有100万元你别想我离开!”
众人屏住气息,竖起了耳朵,深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关键的字眼。苏总低沉地说:“那你想怎样?”他虽然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是实在太愤怒,声音还是从里面传了出来,每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我敢肯定,“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话,一定是男人发明的。只有深受过同一战壕里的女战士摧残过的男人,才能如此精辟地总结出办公室恋情的危害。
谍战戏中,总喜欢把女人安排给男人当助手,其实这是最糟糕的桥段,真正有谋略的间谍,绝对会找一个男人一起行动,因为女人,向来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同盟军。
香姐大声说:“我陪了你5年!这5年的青春,叫你拿100万一点也不过分!”
苏总说:“我没有100万,有也不会给你。辞职是你自己提出的,我不过是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经济上有困难,我可以帮助你,但不可能有100万这么多。”
香姐说:“苏汉强,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去告你!”
苏总说:“你告我什么?你在这里,不是免费给我干活的,你每月都有工资领,我没亏待你,至于感情上,是你认为我不适合你,主动提出辞职分手,样样事情都是你自己决定的,你能告我什么?”
香姐大声说:“我告你强奸!”
我的脸色发烧,不知道是为香姐害羞,还是为苏总尴尬。真实的面具一旦撕开,是如此地丑陋不堪。
苏总说:“随便你。”接着又听到一阵哗哗啦啦的声音,还有苏总压抑的声音,“你是不是疯了!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你报警吧!让警察看看你这个衣冠禽兽你这个色狼是什么嘴脸!勾搭了一个还不够,还要勾搭第二个;勾搭了黄花闺女还不够,还要勾搭别人的老婆!……”
里面闹得实在太不像样子了,小瑜等几人估计也听够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冲进苏总的房间,把香姐拖了出来。
经过我面前的时候,香姐狠狠地盯着我,歇斯底里地喊:“贱人!他今天怎样对我!将来也会怎样对你!”
我说:“香姐,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冷笑道:“厉冰冰,你别再扮猪吃老虎了,我亲眼见到那天傍晚你与苏汉强抱在一起!如果我造谣,我就挖掉自己的眼睛,割掉自己的舌头!”
香姐走了之后,其他的人也借故下班,办公室一下子空了,只剩下我一个。
我默默地走到苏总的办公室前敲门,听到他在里面说“进来”才推门进去。满地狼藉,纸张、笔、鸡仔饼、水杯等,摔了满地。
我默默地跑到外面,拿了扫把进来打扫。一切收拾妥当,发现他依然抱着头呆坐不动,于是说:“苏总,我下班了。”
他看了我一眼,说:“对不起,阿冰,给你惹麻烦了。”
我苦笑摇头:“该我说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这天,我带团游碉楼,负责接待的,依然是旅游区的导游阿龙。现在我们已经很熟悉了,经常会见缝插针地聊几句。在我眼中,他是一个聪明而懂事的好小伙,与现在的小青年不一样的是,他不向往大城市的生活,对家乡对农村怀着很深的感情。
“冰姐,现在城里人都到农村来看风景,为什么农村人却不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抢着要进城里当农民工?”他困惑地对我说。
我说:“也许是因为农村挣不到钱吧。”
阿龙说:“我就不相信在农村没有一条活路走,个个都打破头进城,城里就有那么好吗?要啥没啥。碉楼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有一家六口三代人,都跑进城里打工了,田地都丢荒了。”
我说:“那确实有点可惜,等我将来老了,就来这里种菜好了。”阿龙说:“为什么要等老才做?现在想做就做好了。冰冰姐,等老的那天,你想做也做不了了。”
我笑了,没说话。年轻人血气方刚,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其实我们说的将来如何,有时候只是为了自我安慰而已。将来的那一天,永远不会来。
春节快到了,这段时间的游客特别多。有的是外地前来探亲访友的,有的是从外国特意跑回来过年的,闲着没事,便都报名参加我们组织的一天游或两天游。
我几乎每天都要带团出发,也少了在办公室逗留的时间。这样也好,省得面对众人时会尴尬。虽然我问心无愧,但在他们眼中,或许不是这样,我越是表现坦然,在他们看来却越是恬不知耻。
看人看事,只是一个角度问题而已,一个人站错了地方,他看到的问题,角度永远不会正确。可是这个人往往不会怀疑自己错了,他要做的事,是质疑别人的错误。
这天带的团很顺利,我傍晚回到办公室时,发现大家竟然还在,两名女同志正在与大家聊天。
看见我进来,其中一名妇女站起来说:“你好,我是市妇联维权部的,我们接到刘兰香的投诉,说你们老板那天在办公室里殴打她,我们想了解一下有没有这回事。”
我吃了一惊,原以为香姐说要去告苏总,只是一时之气,想不到她来真的,幸亏她还没荒唐到告苏总强奸。不过,男老板殴打女员工,也够苏总吃一壶的了。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只听到他们在里面吵架,没有看到老板打人。”
另一位妇女站起来,说:“让你们直接说老板做坏事,估计你们也有难处,毕竟你们还得打这份工。这样吧,我们一个个地到外面谈,这样谁也不知道每个人谈的内容。”
轮到我的时候,我依然坚持说:“我没有看到老板打人。”
“真没有?”
“真没有。相反,我听到刘兰香在老板办公室里砸东西的声音,如果有人动手……也有可能是刘兰香而不是老板。”
两名妇女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对我说:“行,那你回去吧。”
当天晚上,回到家中吃了饭,陪周小好做了会手工,我把周畅的儿子欢欢抱下来玩。
周畅现在是一名称职的奶爸了,冲奶粉、换尿片、洗澡,几乎无所不能。苦难真是一所好学校,它可以将一名粗心的男人塑造成一名有责任心的好奶爸。
夜深人静,周小好睡着了,欢欢也睡着了,周游还在外面没有回来。作为公司的财务总监,春节前正是迎来送往的好时节。别人送了他什么,我已经不关心了,只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们便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随着香姐的大闹办公室,还有妇联的介入调查,我觉得,卓越并非我久留之地。就算我硬着头皮留在那里,在往后的日子里,也不会轻松愉快。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我是一个处心积虑地破坏别人幸福的无耻女人。
一个女人可以活得很卑微,但绝对不可以活得很卑鄙,为了洗清冤屈,坦荡荡地离开是我唯一可以选择的路。
当天深夜,在辗转反侧中,我下了一个决定:辞职,离开卓越。
第二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带团出发。这个团我是从开始跟到现在的,不能半途而废一一就算决定了辞职,我也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相反,因为想着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带团了,我更加珍惜这次机会,异常活跃地招呼着团友:“阿婆,下面风大,你得穿上件外套!”“小姐,如果你提包里有贵重的东西,请随身携带,虽然司机会在车上看管物品,但贵重东西还是要慎重。”
依然是阿龙来带团。他小旗子一甩,极为煽情地说:“小朋友,
大朋友,公公婆婆,早上好!我先来个自我介绍,我是导游阿龙,是这里的刁(碉)民,大家可以叫我阿龙,也可以叫我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