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臣,听人命,行人事。就算是有职无权的职位,那也是五品大员,理当上朝面圣,听圣上礼训。
第二天清晨,天才蒙蒙亮,墨流郢就被温馨用一瓢冷水激的蹦了三尺高,顶着满脑门子的水珠对着温馨叫嚣:“温馨你不想过了吧啊?敢这么对你家的大人,我这就叫柳尚把你赶出去,你给我等着!”他叫嚣着就要蹦出门去,猛的撞上了正要进来的柳尚。
“干什么去?还不赶紧穿上官服?老子还等着送你去皇宫呢。”柳尚对谁都温柔,就是对墨流郢狠。
墨流郢天真的眨眨双眼,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柳尚香,可怜兮兮地道:“尚叔,不如我向皇上请假吧?这么早我实在困的睁不开眼,反正我这官职也是个虚名,就算有什么国家大事也轮不上我。”
柳尚香不上当,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留下两个黑脚印:“滚,第一天上朝就敢不给皇帝面子,不想活了。”
“呔,柳尚香,你这小老儿忒不识抬举,小心爷我把你踢出墨府。”墨流郢蹦跶着要和柳尚拼命。
一边沉默良久的温馨幽幽道:“半柱香,满门抄斩。”
墨流郢的手一抖,气势瞬间就消失了,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任由温馨给他穿桑官袍,一双大眼睛泪盈盈的,温馨,你能不能不要如此的真相啊?
马车到了旌德门就不再允许前进,众位大臣只能步行上殿,以示对皇帝的恭敬。
柳尚香将马车停在旌德门上,俯身钻进马车里,一把将还在裹着被子靠着车窗打瞌睡的墨流郢连人带被子抱出来,自己站在车辕上,双手拽着被子的两个角,像抖床单一样用力一甩,只听“哎哟”一声,从被子里掉出个人,狠狠地砸在地上,溅起少许尘土。
众位赶着上朝的大人见了十分新奇,一来是想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敢在皇宫面前这般惫懒,二来是实在当官的日子太过无聊,想要找点乐子。
尘土中的人刚刚接触到冰冷的地面,瞬间像兔子一样蹦起老高,一边拍自己身上的土,一边跳起来大骂:“柳尚香,你再敢这么对本大人,明年的今天我就去给你上坟!上香,上什么香,大人要给你改名,叫上坟!”这人在原地蹦来跳去,像一只炸毛的小猫,一双圆滚滚的琉璃眼睛清澈的叫人平生几分欢喜。
柳尚香用眼角瞥了他一眼,顺手把刚才被他捂过还带着热度的被子紧紧裹在自己身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快给老子滚进去上朝,要是你不幸被皇上砍了狗头,下朝的时候老子会来给你收尸的。”说完,也不等他反击,便急匆匆地赶着马车跑远了。话说,这秋天的早上也够冷的了,回去补个觉吧,柳尚香想。
马蹄给墨流郢留了满嘴的尘土,气的他在原地干呕,孩子气伸出脚在方才自家马车停过的车辙上狠狠跺了几脚。
这下众位大臣在被这彪悍的下人惊吓到之余这才看清了这位正主的模样,不由得都有些想吸气,不是说这墨流郢有多惊艳,而是他那种可爱中带着稚嫩的模样实在叫人难以和他的官位联系在一起。三甲中,状元郎和榜眼均是二十有三四岁,即便是这样的年纪在朝中为官也已经是年少有为了,那眼前这个根本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算是怎么回事?
“这……这位可是沧澜阁大学士墨流郢墨……大人?”礼部尚书章珏犹豫着问,像是怕一个大声就会惊到这小小的人,年纪轻轻五品大员,肯定不是简单的人物,定然要试探一下。
“哎?”刚刚发现自己几乎被众位大臣围观的人无意识地抓了抓脑袋“其实我就是个小人。”
“……”正常人会这么说自己吗?这人不是太聪明,就是书呆子。
章珏本是想要试探他,但是被他这么奇怪的一答,自己到尴尬了,只能一边擦擦冷汗一边圆场:“哈哈,哈哈,墨大人真是爱说笑,墨大人是少年有为,你这般年纪便能当上五品大官,真是羡煞旁人。”
“其实,我只是在科举那天走错了地方,我本来是想要去科举考场旁边的鉴宝斋的……”怯怯的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
寂静后,众位大人捂着心口默默走进旌德门,再没有人说话。
走错门?科举也是你能走错门的吗?你这是长了猪脑子吗?不对,猪脑子怎么可能考上探花。最令人悲痛的是,你的意思就是根本没准备考科举,却随便这么一考就考上了探花?这还是随便一考,要是认真的一考……
刺激,太他娘的刺激了!除了皇亲国戚可以世袭或者被皇帝赏识直接提拔外,想当初他们哪个人不是经过十年寒窗,从千万人的科举中层层选拔出来的?科举每个人想起来都像是一场战争,无声但是激烈,但是,这探花郎怎么能说考就考这么随便呢?太随便了啊混蛋!
墨流郢见没有人再说话,茫然地摆摆手,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旌德门已经有一会了,等到墨流郢跟着走远,车里的人才道:“四喜,放下马凳吧。”
叫四喜的少年急忙从车辕上那下马凳摆在马车下。
一只修长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搭在马车上,里面的人俯身出来,是个风度翩然俊美的男子。这男子面如润玉,生得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翘,笑起来的时候摄人心魂,嘴角总是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看起来亦正亦邪。比起赫连云烨的刚毅美,他更多的是魅惑,美的甚是妖孽。
踏下马凳,那人用指腹在自己光滑的下巴上一摸,眼睛盯着已经走远的墨流郢,轻轻一笑,眼里漾起一抹趣味:“有意思,这小家伙是哪来的?”
四喜回他:“回主子,是今年的探花郎,皇上昨日刚封他沧澜阁大学士,官拜五品。”
“哦……”这声音拖了很长,意味深长。
五品官在能够上朝面圣的官员里属于最末,何况是墨流郢这样有职无权的文官。所以他站在百官的最后面,缩在角落里身子微微倾斜靠着蟠龙柱打瞌睡,手指无意识地在袖子下面摸索着蟠龙柱上的纹理,忽然一顿。趁皇上没来,偷偷往下面一看,是蟠龙柱身上雕刻的金龙的宝石眼睛!这宝石一看就不是凡品,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里面纹理如云,晶莹剔透,要是拿去当肯定能当一处府邸不止。
刚刚还在打瞌睡的某人的眼睛一亮,站的笔直,借着宽大的袖摆遮住自己小巧的手,手指偷偷抠着那颗红宝石。嘿,粘的还挺紧,看小爷我不把你撬下来。
正在某人还在进行伟大的“盗窃”事业,甚至琢磨着明天来的时候要不要拿把锥子什么帮忙的时候,一声“皇上驾到”把他惊醒了。
只见百官齐刷刷的跪倒一片,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人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还站的笔直,颇有万黑从中一点青的意味(他的官袍是藏青色),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噗通”往地上一跪,趴的展展的,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淡化,生怕皇上来个枪打出头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齐声高呼,五体投地。
墨流郢偷偷拿眼角去看,只看见一个明黄的身影缓缓走上龙椅,这人身材比一般人修长许多,单看腰带所束的位置便可以想象这人多么修长的一双腿,泼墨般的发尾垂在背上。能够看到皇帝,是多么大的荣耀,兴许有的人会兴喜若狂,墨流郢也很激动,但却不是兴奋的红了脸,而是愈来愈苍白起来。
“众位爱卿平身。”这声音因为不常说话变的微微沙哑,但是却极富磁性,威严十足。
这声音……
墨流郢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努力让自己不要发抖,他跟着百官从地上爬起来,起身的时候手却抖的几乎撑不住地面,他看见自己在明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的倒影脸色苍白的吓人。
赫连云烨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能清晰地看见每一个人,他努力地去看站在最后面的那个人,却只看见一个低的低低的发顶,那人垂着头看不清容貌,只看见他的身子在颤抖。
“墨爱卿。”他不爱说话,也很少主动叫百官出来答话,每次上朝都是默默地听,这一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那个身影和她那么像,激动的是那可能就是她,害怕的是若不是她该怎么办?再不能有她的消息,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
这百官里姓张王李赵的爱卿有很多,但是姓墨的只有他一个。墨流郢的身子猛地一抖,知道躲是躲不了,低着脑袋站出列来,缓缓抬头去看那龙椅上的男子。
下面的百官发现不了,但是站在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李總却清晰地看到自己主子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放在龙椅上的手指狠狠地一颤。
习武之人,眼睛比一般人看的清楚几倍,即便是两人之间相隔几十个人的距离,他却依然看的清晰。那双琉璃样清澈的眼眸,甚至她长的天怒人怨的纤长眼睫,挺翘的鼻梁和如花瓣一般莹润习惯性微微嘟着的樱唇,像婴儿一般娇嫩的肌肤,小小的身子……每一样都是她,都是她的模样,只是她的脸却白的吓人,看着自己的眼睛没有欣喜,只有……绝望。
绝望?是的,绝望,她那样悲伤,清澈的眼瞳泛起的荧光几乎要叫他的心疼痛起来,他看见她的手紧紧地捏着袖口,像是要将袖口生生扯下来一样。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他不知道,明明该是笑的,她那样爱笑,像孩子一样天真烂漫的模样,为什么……
他……不,应该是她,她微微垂首,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带上笑容,浅浅的带起嘴角两个的小小的梨涡,她的声音被故意压低,轻轻一声:“微臣在。”眼里一片澄澈,就像是先前做出那样表情的人不是她一样,与他对视,一脸坦然。
天真单纯的她,笑颜如花的她,狡黠聪慧的她,满脸绝望的她,含着泪水满是悲伤的她……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赫连云轩迷惑了,他从不曾了解过她,就像那时候她要走,他却怎么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