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过来了,虽然暂时还不能完全控制她的身体,但恐怕很多事情都已经在她的操作之中。”
男人一笑,左手将一只黑黝黝还在挣扎的蜈蚣丢到罐子里,右手继续持着药杵捣碎罐子里的东西,静谧的夜里几乎能听到那蜈蚣被捣碎的一瞬间发出的哀鸣。银色长发垂在脸旁,男人的笑若有似无:“我早就说过,她迟早会醒,我的药只能压制几年。这些年,随着她长大,药性也难以扼制,以后到底什么样,我自己心里也没准。”
一根修长的手指虚空点着天空中的银盘,细细描摹轮廓,这人身子仰躺在一把躺椅上,两条长腿搭在窗沿上,眼睛被月亮的光照着,明灭不定:“她醒来以后,小猫会怎么样?”
“啧,只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像我一样共存,另外一种嘛……只能活一个。”捣药的手伸去药篓中捏出一条青碧色的竹叶青,薄如蝉翼的匕首在蛇腹下轻轻一划,蛇血便汩汩的冒出来。
躺椅上的人一顿,眼中的光芒散尽,一片阴霾,他沉默半晌,才咬着牙道:“我绝不许她动小猫分毫!”
捣药的人终于停下捣药,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邪肆的讥讽,像是嘲笑一样勾起一个冷漠的笑,连声音都与方才答话的那人大不相同:“不必装的如情圣一般,若不是你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眷恋过去善良的那个孩子,却是你自己亲手毁了她的天真!我到觉得她醒了也好,报仇也好过生不如死的活着。”
晴天里的一道惊雷兀的罩头劈下来,照亮了白发男子的半张脸,那半张脸上,尽是疯狂和狰狞,他的一口白牙在说话间若隐若现,就像是某种动物的獠牙:“赫连云轩,这是你欠她的!是你们赫连家欠她的!你们欠她一百多条命!你们她一生的幸福!你们欠她的……每一样,都!要!还!哈哈哈哈哈哈……”
赫连云轩看着他那张狰狞的面孔,却不惊惧也不反驳,他伸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遮住眼睛,低低地笑起来:“是,是我欠她的!”说不清的苦涩。
流萤醒来以后已经是两天后了,还在自己府中,一睁眼就被满眼的人头惊了一跳,她猛的闭上眼睛,被子里的手暗自捏了个决一伸手点在围在自己头顶上那一堆人头其中之一的眼睛上,听到对方发出一声惨叫她兀自紧闭着眼睛嘴里嘟囔着:“恶灵退散,恶灵退散……”
“柳尚香你别拉着我,让我杀了她,你们谁都别拉我,看我不把她碎尸万段!”寇冉寇美人一双眼睛红的发紫,发丝乱飞,全然不顾自己的“美丽”形象,从柳尚香勒紧的怀里伸出手探向榻上那人。
流萤听得这声音一怔,默默咽了一口唾沫,脖子缩回被子里,假装做了个美人初醒的模样,一双眼眸也是朦朦胧胧的模样:“尚叔,你们在干嘛呢?寇美人你的眼睛怎么了这是?”
刚刚冷静下来几分的寇美人再次雄起,飞身越过柳尚香的包围圈,扑到榻上,十根细长的手指拢在流萤脖子上,双眼通红,嘴里狠狠地叫骂道:“我让你装,我让你装!你竟然敢把那肮脏魔爪伸到我宛若清澈碧玉的眼睛上来,啊?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你看看我的眼睛,这么丑,看我不掐死你给我的眼睛偿命!还装,还装!”
温馨站在榻边,摸着下巴看了半晌,冷冷的道:“活该。”到底是寇冉活该还是流萤活该,咱们就不得而知了。
“寇美人你淡定点啊,真给你掐死咯。”柳尚香见流萤被掐的都翻白眼了,急忙扑上前去将寇冉压住不让他动弹。
只听刚刚清醒没多一阵的某人闷哼一声,再次昏死过去。寇冉再加上柳尚香两个人的体重压在她的胸口,不晕不行啊。
素心刚刚端药进来便看到自己家大人被压的晕了过去,急的将手中的药一丢,飞身扑到榻边上,大声哭喊:“我苦命的大人,您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嗷……”某狼嘶嚎一声,委屈的顶着满头素心那一碗热药烫的几乎秃顶的脑袋满屋子乱窜,回头一看,哎?自家主人在呢,求主人安慰,于是再次狼嚎一声,四肢平展扑到了还压着寇冉没来得及起身的柳尚香身上。
于是,再次听昏迷中的某人闷哼一声,便没了气息。
墨流萤,年十九,卒。
刚刚从外面进来的赫连云轩看到这满屋子的混乱场景,俊美如天人的面上清晰的挂上两条黑线,再见那被压在最下面的人已经面如金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抓起一个想要挠人的银狼,丢掉。
抓起一个一脸尴尬的柳尚香,丢掉。
抓起一个眼睛红的想杀人的寇美人,丢掉。
抓起一个在主子榻前哭的如同奔丧的素心,丢掉。
抓起一个一直在冷眼看热闹的温馨,丢掉。
赫连云轩在心里的愤怒的咆哮,这都是一窝子什么妖孽,有没有一个正常的还?本来将她送回府上是以为她府上的人比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伺候着更顺心,谁知道竟然是这么一群不靠谱的,活人也给他们折磨死了。
伸手在流萤的脑门点了点,运着内力给她顺气,看着她缓缓出了一口气,他的脸色才好些。
流萤坐在桌前一手抓着包子,一手拿着一碗粥,一口包子一口粥,吃的十分欢快。
赫连云轩看着她脖子上那道清晰的被人掐出来的痕迹眼神十分的犀利,连一向胆大妄为的墨府家丁也不敢造次,一群人在院子里坐成一排,像犯错的孩子。
“你如今也是堂堂的五品大员,怎么住的这样简陋。”赫连云轩再次环视了一下这一览无余的院子,就连茅房这种有失体面的东西,竟然也在前院摆着,还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某种气味。
流萤嚼着包子,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盯着赫连云轩,像是奶娃见了亲娘:“王爷说的极是啊,我却是真穷的,刚来京城那会买不起大宅子,就这个,还是跟人软磨硬泡廉价买的。要不说我这个命苦啊,跟了傅炳,他许诺要给我一处宅子,谁知道他言而无信,还没来得及给我就先去了。”她说着的还愤恨的咬了一口包子,嚼的巴巴作响。
赫连云轩看着她那模样,觉得好笑便逗她:“本王府上可是为你敞开着,锦衣玉食的,你不若来本王府上住着可好?重新分几个乖巧听话的下人与你,这地方便当作你的一处别院罢。”
听了这话流萤先是一噎,继而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
这院子本来就小,敞着门说话院子里听的清清楚楚,院子里的人当然也听的清,又见流萤沉默,几个人顿时紧张起来,一个个在心里骂赫连云轩不要脸。
寇美人一向脾气大,咬牙切齿的对着坐在身边的柳尚香道:“你说这赫连云轩真不要脸,有这么撬人家墙角的吗?”
柳尚香也愤愤:“就是,忒不要脸。”
“淫贼。”温馨一开口,一定是浓缩就是精华的高度概括。
素心咬着帕子小声说:“他怎么能把大人带走呢?大人走了咱们的可怎么办?”
“就是,怎么能带那臭小子一个人去锦衣玉食呢?好歹也带上咱们啊,让咱们也享受一下锦衣玉食的生活啊,不要脸,忒不要脸!”柳尚香斜着眼睛看那坐在一把烂凳子上却姿态优美的仿佛坐在锦榻上一样的人。
其他几人纷纷表示同意。
赫连云轩:“……”原来你们在意的不是你们大人,而是锦衣玉食?这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下人啊?
流萤将手上的包子吃完了,舔了舔手指,又双捧着碗喝粥,整张脸都埋进大瓷碗里,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不必了,我在这挺好的。”
“是吗?挺好的今天是谁差点被压死?”赫连云轩一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出来。
“刚才那闹着玩呢,我这人就是贱命,去了你府上天天被人像供佛一样供着,我才浑身不舒服呢,我这挺好的,真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别人家再好我也是客,我家院子虽小,却是由得我撒欢的。”喝完了粥,又把碗沿舔了一圈,她打个饱嗝,笑眯眯的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像个小弥勒佛。
赫连云轩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她的真实想法:“可是舍不得他们?”
“是舍不得,这是我家。”她也眯起眼睛看赫连云轩“我到处流浪是兮朝陪着我,我快死的时候是尚叔救了我,我饿的时候是温馨为我做饭,我能有今日功名是寇冉给的我,粗心大意常犯错是素心教导我。认识他们之时我落魄一无所有,认识他们之后我得志拥有了所有,你说,我怎么能舍得?”
她笑起来,灿烂而甜美,像在阳光下盛开的花。
赫连云轩也笑了,并不答话,与她并肩看院子里的人。
“老子要去练功了,你们别挡道。”柳尚香猛的站起身去了后院。
“我去看看我种的花能不能做香料。”寇然急匆匆的也走了,走的时候他的眼睛比方才还红。
温馨围着围裙沉默了一会说:“做饭。”
感谢你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人,他们已经见过你最落魄的时候,所以,还有你的什么缺点和错误,是他们不能包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