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山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仇恨？’‘对，仇恨，你必须铭记。’‘我会的，我一定会报仇雪恨的。’”……
“咳咳……”几声咳嗽把一个守候的少年吵醒。
“啊，你终于醒啦？你睡啦快三夜三日啦。连师父这么厉害都没办法把你唤醒。”说话的是一个扎俩朝天髻，穿着蓝布小褂的少年，若不是声音，光看那样貌是分不出男女的。
躺着的那少年摇了摇头，却奈何头疼欲裂，这感觉似乎持续了很久一般。“啊”，大约忍受不了那股头疼，那少年喊了一声，抱紧了头。
“怎么？你头还疼啊？服一粒这个吧，从‘妙善林’里改进过来的药，唤作‘百消丸’，风伤头疼什么小毛病一吃就能好。你睡着的时候，师父也吩咐过我让我给你服药，但是你睡得太死啦，药根本吞不下。”那少年笑着说。
躺着的那少年坐起身来，似乎被那说话的少年感染了，睁着眼看着他。
“诶，你叫什么名字啊？家在哪里啊？为什么会落到‘神龙帮’的那些人手里？”蓝布褂少年一时好奇连问了几句，但是看那榻上的少年一脸茫然，知道他可能也说不出什么来。“我本名叫孙兆财，入了师门后，师父取作孙常进。师父说，成了仙家弟子就不要存俗家物念，忘却虚名利禄，求得个人进取，就给我改作常进了。你以后叫我常进就好了。”
见榻上那少年安静了下来，叫常进那少年也安了心。“来，吃吧。这个药不苦，很容易吃的。”
“‘……药苦……’‘傻孩子，药苦才能把病治好啊’……”“啊”，一阵头疼感剧烈袭来。坐在榻上的那少年直要倒下榻来。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呢？来，你先把药吃啦。”常进赶紧过去扶一把，又转身从桌上的葫芦里倒了口水来。
榻上那少年头疼稍定，渐复平静。看那叫常进的少年一脸真诚的瞧着自己，榻上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常进递过水去，少年接过后愣了一下，原来那装水的是一节竹筒。从常进手里接过药，少年把药放进嘴里，和着那水，一口吞了下去。
“我想你也饿了，这里有些干饼，你先吃着。我去通知师父，你在这里等着啊。”常进嘱咐着，小跑得出了门。
榻上那少年愣了小会儿。刚吞下药时只觉得一股沁凉从口而下直至胸腹，才片刻，头疼感好了许多，连饥饿感似乎也少了许多。只是，少年那一双眼，还是如初醒时一般迷茫。
少年扫了房间一眼。这个房子只一单间，一个大床榻占去了房面的一小半。床榻上只铺着层竹垫，竹垫下也不见铺草铺棉絮，是以坐在上面都会觉得如坐在石头上一般冰凉硬实。再看床榻后墙的正中，画着一个大大得太极图，那太极图足占去一面墙的大半。少年盯着那太极看了方片刻，只觉得那太极渐渐旋转开来，阴阳两眼交互盘旋，越转越快，直至看不清阴阳、不见阴阳、阴阳消失化作一片云烟渐渐在墙上弥漫开来。过得一小会那弥漫开的云烟里显现出一片闲云野鹤之境。看得人心境平和，直想进去随着那云游鹤走遍览一番。少年怔了怔，揉一下眼，墙上境界不见了，又显出太极图来。心下暗自一惊。
再看榻前。不远处放着一小桌，桌上摆着几只竹筒做的小杯。虽是竹筒，打磨得却甚是光亮，如翠玉一般。竹筒围成一圈，正中放着一只葫芦，那便是水壶了。方才常进便是从那葫芦里倒出水来的。桌子左侧正对着房门，右侧放一排竹椅。靠角落的地方放着一个古藤做的花架，花架上顶着一大竹筒——看来应该是诸语竹子一类，还有着竹节。只是那竹筒是四方的，用来养花，正是合适。竹筒里养着株怪树，看似缩得很小后的古松，有着针叶，只是上又开着细小的净白的花来。那花还透着股清香，隐隐在屋里弥漫。
瞧这屋里摆设，甚是简陋，只是放得东西虽少，却不觉得还缺什么。偏又是一尘不染，透着股清新自然。
少年觉得头痛渐消，便按着额头从榻上下来了。缓缓走到门前，稍定下神，拉开了门。门甫开，少年睁大了眼，只觉得入了仙境。呈现于眼前的，乃是耸入九天的大山。眼见一轮红日挂于大山侧上，若立于那山顶，伸出手去，当真能将那红日摘下来。而大山四围，乃是些小山，也是立于云中，将大山围在其间。一片云雾缭绕中，这一群山都只露大半个山体出来，不知下临。远望过去，仿佛那些山都是浮在九天之中。那些云雾似是经久不散，飘渺不定。偶有仙鹤在群山间自由来去，行动之间，只把整个山群衬得鲜活灵动起来。到底是仙山，果真不同于凡世，与画中仙灵山水相比，只有过之，无有不及。少年看得张大了嘴。
细看中间的大山，似分出层来。由云底而上，按那高低不一的建筑来分得话，共分开七层来。每一层都有着稀稀落落的琼楼，琼楼下布玉台。玉台间似有人影移动，密密麻麻。只是相隔甚远，那些细小的影子形若蝼蚁，看不出数量来。远望琼楼玉台，虽只能看出大致的外廓，却更让人心生向往。所谓天界仙山灵境，大约也是这个样子吧。
越往顶端，琼楼却不见小，想来越往上建的琼楼越广阔。及至顶端，一尊宝塔立于山顶左侧，宝塔右顶红日，看来甚是美妙壮观。远望仙山，恰有天王托塔之势。由大山之顶而下，隐约有条阶路落下，远远望过去，似是一条玉带由山顶盘旋下来。想来那便是山下往上的阶梯了。
再看那些四围的小山。其实说小，倒也不是小很多。只是放眼之下，中间的那大山太过突出，才会让人觉得那些四围的山小了不少。而那些小山上，亭台楼阁一样不少，另有古柏松竹缀于其上，看来虽不似大山那么宏伟壮阔，却另有一副风雅脱俗之气。
再细眼瞧去，四围的小山，与那大山似有什么东西连着一般。只是远望下，看不清相连其间的是何物。难道是各山与大山想通的天桥？少年想着，摆了下头，若真是各山相通的天桥，那任谁也不敢过，要是一个不小心，粉身碎骨是必然的了。
这样一副天地，任谁看了都会吃惊的。少年看着那闲飞得仙鹤，叹了口气，要是能做只野鹤，飞在这仙山峻岭间，那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啊。
“你忘了？仇恨！你忘了一切？你忘了你父母兄弟怎么死在你面前的？你忘了那群惺惺作态形貌岸然的仇人？你忘了你父母死前的苦苦哀求？你忘了他们为了成全你跪在你仇人面前磕破了头脑？……”
“啊……”少年突然一阵头疼，想起一些勾起他伤心的画面。
“对，我要报仇，我怎么能想着做一只野鹤呢？”少年定了定神，眼里充斥着一股仇恨。
“轰”一声闷响。少年抬头看去，却是眼前的院落正中一扇红门应声开了。刚刚只顾瞧映入眼前的大山，不曾注意眼下的院落。这个院落看来是对称有致，正中是一块用小方石铺成的大平场。平场角落里有着小坛，坛内或有花或有草，或有丈高的不知名的树。铺在平场中的小方石分两色，一浅黑一灰白，隐隐也现出太极图样。少年愣了下，似乎所见有限，不明这便是仙家讲道的道场。
道场颇大，来去得走个半盏茶的时间。只是这么大的道场，打扫得却是干干净净。道场左右均是对称布局的两重方楼，楼前有着一小块阳廊，每座楼前均撑着雕龙画柱。再转身瞧一眼自己身后的，却是一长排单重楼，回廊下也撑着半大的画柱，却是两人多高。道场南面的正中处，立着一个高大的门庭，门庭下便是那两扇红门了。
眼光所及之处便只能看到这些了。回过神来，只见刚刚侯在自己旁边的那少年常进，随几个打扮稍有不同的少年跟在一个两鬓长须的中年人的后面，已经走到近前了。看那中年人，方面宽膛，长眉肃眼。着一蓝布长袍，内里穿着粗布长挂，腰间若隐若现的挂着一个八卦坠。左手握一拂尘，右手背在身后，貌似神圣不可侵犯。
“诶，你自己起来了？”常进走到跟前就喊。“这是我师傅，是我们北秀唤鹤峰的执掌常德上仙。你就是被师傅在回来的路上救回来的。”
少年听着常进说话，完全没有把自己排开之意。只是看着那中年人，不敢多说什么，低下头去。
“小子如此无礼，见了我师傅也不行礼？”那中年人身后一个二十来岁摸样的青年吼了一声。
少年不知所措，抬起头一脸茫然的望着那中年人。
“罢了，看这样子，似乎失了神智。只是看来却不像受过伤得过病的样子。”那中年人摆一下手，握住少年的手。“你可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啊？”见少年愣在那儿，又问：“你家住那儿？”少年还是不说话，一脸一无所知的样子。
“师傅，你说他会不会是中邪了啊？或者被妖魔嗜去魂灵？”中年人身后另一青年问道。
“也不似被邪气沾身，脉象也正常。看他眼神虽迷茫，却似刚于世之相。”那唤作常德上仙的中年人说。
“刚于世？师傅是说他才出生啊？他都那么大了。”一青年质疑着。
“这个倒不清楚，或许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暂时失了神智吧。”常德上仙揣测着。“你们几个带着他去渡仙峰，我先去向掌门师伯那禀报一声。”不等几个弟子说话，他右手一甩，捏个手诀，一件物事应诀而起飘在常德面前。常德仙人踏步上去，那物事“嗖”的一声，已然飞了出去。半空之上，只见那道暗影越去越小了。
“啊？”少年看得长大了嘴。
那几个穿着道服的弟子看着少年吃惊的样子，颇有得色的笑了笑。“厉害吧？师傅可是常德上仙，是本门五大正仙之一呢。”常进给少年解释着。“刚刚师傅御得是他修炼至久的‘宝翠玉金碟’，这可是本门最厉害的法物呢。只是要达到师傅那样御宝行空，可得要修道很久很久。唉，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那个地步。”常进一边说着一边胡乱比划着。
少年看常进比划的说着话，完全不把自己抛开说去，对常进有了些许好感。
“常进师弟，可别乱说。他还不是本门弟子，若是邪教派入本门的奸细，到时候泄露了秘密，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说话的是一青年弟子。
“哦，知道了，常青师兄。”常进应一声，转脸对少年吐了下舌头。
“师傅叫我们去渡仙峰，我们快带他过去吧。今日‘天尊’诞日，不可耽误了时辰。常进师弟，你带着他走。”叫常青的那青年吩咐着，已走了出去。
少年愣了下，看着其他几个弟子也都跟上去了，也小心地随着常进跟在最后。
“你别怕，师傅让我们去‘渡仙峰’是要收你到我们门下的，现在只是去征询一下其他几位师伯的意思。”常进见少年一眼不语，有句没一句的说着。
出了院子的红门，又是几阶小梯，下面又是一个小院落，只是这个院落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院墙正中又是一个门庭，比里面一个更大。出了大门，便是一块秃土的平场，打扫的也是干净。回头看去，见那大门门匾上写着“唤鹤峰”三个大字，左右各刻一对板，上着吐金祥云色。右刻“秀得水灵碧喙落”，左刻“灵得山秀云鹤归”。那字刻着甚是大气磅礴。往后看去，便是眼前所见的一片院落，后又有重楼，而院落重楼之后，也是一支耸入云端的山尖。放眼之下，果真一股灵秀沁出。
见少年转头看着后面不动，常进拉了一把，“走啦，要是师兄看见了，又要说的了。以后天天都可以看的。”
“常进师弟，你们干什么呢？快点跟上。再慢了师傅要责怪的。”前面几声叫喊。
常进摆几下头，“快走，快点，他们走得快。”说着拉着少年小跑起来。
才跑出几步，少年又怔住了，只见走在前面的那几位踏在半空中，正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怎么了？走啊。”常进见少年看着前面几位师兄又不动了，笑了笑，“他们可不是御宝行空，我们‘飞来山’的规矩，未修到正仙这一重是不可以在‘飞来山’间御宝行空的。听师傅说，好像这‘飞来山’布着界域，若是寻常弟子修为不足，即使有着御宝行空之能，也是飞不起来的。但是一般人要修得‘正仙’，也就是上仙、真仙，要到这一重是不可能的。我入门那么久了也只是个弟子而已，要修到真仙还得修‘真人’、‘半仙’、‘仙人’这几重呢。真仙之上还有尊者，尊者过了才是天尊。嗯，这么想来，都不知道天尊是怎么修成的？要说做人难，要成仙更是难上加难。”常进说着说着，抬着头想着什么，似乎又没想出什么结果，又摇了摇头。
少年跟着常进走到方才几位师兄踏上半空的地方才发现，那里有着一条不甚明显的铁桥。桥是用精巧的铁链串成，铁链上缠着结实的树藤。桥面上铺着厚实的铁板，踩在上面跟走在平地一样，稳稳当当的。铁桥从那头的云雾中穿出，直嵌入这边山体里，看着十分结实。
“这便是云桥了。本都是铁做成的，又牵以铁木藤盘绕，几乎就没有断的可能了。因为它高横云端，若是站在极远的地方看的话，就像在云里一样，若隐若现，所有又叫云桥了。你看那边的那些山间连着的，是不是像云桥啊？若有若无的，呵呵。”常进陪着少年走着，给他介绍着这里的一切。
“呐，那边就是‘中天渡仙峰’了。‘中天渡仙峰’是本门掌门主峰，可是我们飞来山群山之首呢。渡仙峰由下向上分九层，每层分一重天，取九重天之意。凡人及弟子只能到一层，真人能去二层，半仙可上到三层，仙人可上到四层，正仙可上到五六层，尊者可到七八层，而上到九层的便只能是天尊了。若是到了九层，差不多就是进入天界了。不过有些人可以例外，比如天尊亲点的人，有了通天法令是可以在任一层来去的。只是这通天法令只有五块，基本就是每峰掌峰一块，所以一般人是不能在各层间上下的。”常进说着，看着少年一言不语得看着前面，接着道：“不过逢隆重的日子，譬如像今日‘天尊诞日’，是向本门弟子开放到五层的，若是真人以上就可以上到八层了。”常进叹了口气，“唉，可惜我还是个弟子，只有等到明年才可以上别的层了。”
见少年眼神稍清澈了，常进笑了笑，“你今天逢了好日子，可以在三层以内看一看啦。你看那个塔，那就是‘束仙塔’了。当初呢，好像说天上真正的仙人下临此峰，到了山顶本要离去的。可是看到了峰顶上的塔觉得奇妙就上去了，没想到在塔上看到人间竟也有那么美妙的景色，仙人就被迷住了，之后就舍不得走啦。后来说天上其他的神仙知道了这事，都下来看看，上了塔之后就都舍不得走了。后来呢，就说那塔有股灵力，神仙上去了都不愿下来，于是塔就被取作‘束仙塔’了。其实不是塔束仙人，是仙人自束咯。呵呵，壮观吧？”
少年跟着常进指着的手看上去，笑了下。常进看少年笑了下，更高兴了。常进入门时日方满三年，只是年纪尚轻，对修道一门所悟颇浅，故此一直归于弟子。师傅念其年纪尚小，对其道法修成管束较松。常日里，唤鹤峰其他师兄弟对他倒不错。只是其他师兄见他年少，都不愿跟他一起谈论什么。若是师兄弟一起谈论些东西，他必是听的那一个，永远都插不上嘴。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虽不是本门的，可是年龄相近，想来说得到一块儿去。况且这个少年什么都不知道，刚好可以一补之前只能听不能说的苦。是以也不管那少年听还是不听，只要人家不打断，他反正就是一路说下去。
“那塔旁就是渡仙崖，这里看得不大清楚，若是在‘南灵闻道峰’上刚好可以看到渡仙崖了。相传本门立门始祖无上武道天尊便是在渡仙崖那里羽化，进入天界的。厉害吧？只是从武道天尊羽化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有他那样的成就。便是今时掌门师伯也还只是道德尊者，你想他才只修了道法，武学修为却才只到正仙一重。若是要修得始祖天尊那般，想来是不行的了。”说完这些，常进微缩一下头，手捏兰指，连念三声“南无天元太保”（仅一句道号，据村野志拈来）才转过脸对少年说：“这些其实都不是我说的，是师傅他老人家讲的……”
几人从桥上不知走了多久，少年见常进渐渐不说话了，抬头向前望去，一座擎天的大山坐落在眼前了。铁桥的尽头，也是嵌入大山的山体，尽头处立一木作门庭。想来入了那门庭便是上了渡仙峰了。
（终于传到飞来山啦，可能前面看着平平淡淡的，从这节之后将会是另一种情景了，跟着咱们迷糊的少年怀着坚强的心迎接一切将要到来的吧。请看官们多多支持，《天马流星録》小卒胡不为感谢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