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事
我是后来才知道那只小狐就是魔族女君络明烛的。
到底是道行浅薄还是一心扑在九灼身上,三万多年过去了,我也着实想不起那时的情状。
我那时单单觉得九灼俊眼修眉的,人俊逸,手指也好看的紧。见他对一只萍水相逢素不相识的小狐那么好,我深深的遗憾了自己竟是一个扁毛的鸟不是只圆毛的狐狸,怕他不喜欢扁毛。
我从九灼身边神出鬼没了有一百多年,看着他照顾那只小狐狸照顾的好像自己的孩子,油光水滑的,体态丰盈。愈发觉得九灼很好,若是我,是断然不会无缘无故照顾一只从天而降的小狐狸一百二十九年的。我若是和九灼在一起了,以后生个孩子,他也会被照顾的这样好。于是我就很欢喜,于是就更喜欢他。
一天我又去九嶷山晃荡,趁着他身边没什么女仙大着胆子问他:“相比于扁毛你更喜欢圆毛?”
他唔了一唔,手里给小狐狸梳理皮毛的手指并没有停下来。那小狐狸也乖巧懂事的很,回首舔了一舔他的手指。
我那时就该知道像九灼这样聪明的人是不会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可是他不说,他只是一心一意的照顾他的小狐狸,偶尔还让我帮着他照顾一下那只小狐狸,他这么做便是不喜欢我的。假使他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那便是有缘无分的。无论哪样我都不该再继续纠缠下去。
凡间的话本子里有一册子说喜欢一个人在那个人面前就傻得没有脑子,很久之前我诧异于这样的说法,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是对的。
问过之后我更确定了他并不喜欢扁毛,思虑了许久,连翼上花翎都被我思虑的掉了几根,怕是要长出狐狸毛来了。思虑的久了,也竟让我想到了换身这种邪行巫术来。
我那时单单的糊弄自己他不喜欢我只是不喜欢扁毛而已,我从没觉得因着一个人的喜好把自己都丢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我糊弄自己糊弄的很好。
我揣着这样小小的心思,四处打听了哪里有品相完好的狐狸一类的皮毛可卖。最后知道青丘国的九尾狐狸媚态异常,即使师父再三的叮嘱我的惹不起的地方那里就算一个,我还是悄悄潜进去替每只看到的狐狸算了个命。然而,最早我也要再过二十万年才能拿到一套皮毛。
我做师父的功课都没有那么认真过。连算自己的天劫也是,只略略算了个大概,每次都被天雷业火劈的外焦里嫩的。
从青丘回来,我累的病了一场。那算天命的印伽之术对于自身修为的消耗极大,我却一连算了上百只皮毛漂亮的狐狸。
在青桐洞里不分昼夜的睡了二十一天,我强撑着去九嶷山看他。这二十一天里,我做梦的时候总会梦见他。我梦见他没有我不是被吃了就是被杀了,还梦见他那只小狐狸抓破了他的脸。
一颗鸟心惴惴的很。
从九嶷山的云头爬下来,我四处找他。拘了个小画眉问清了路,却看见他与一个白衣白裙的漂亮姑娘一路从山上走来说说笑笑,笑笑说说。如墨的青丝盘在那姑娘的头上,几缕子长发在明亮张扬的眼睛前晃晃悠悠,樱唇巧鼻,果然是美得厉害。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裙角上的污渍,才想起来我出门出的仓促,头发也没来得及梳理。进退两难的时候,我听见他叫我:“无央?你怎么这样就来了?”
我摸了摸面皮没有答他,尴尬的哈哈笑了笑:“这姑娘是谁?”
“络明烛。”他笑笑,唇角翘起来,像温柔的刀锋,“就是我的那只小狐狸。”
他用了我的,语气熟稔毫不生涩。
…………天旋地转。
幸而,幸而,我好歹活到七万岁上,虽没遇见过如斯尴尬的事,却也经过几番大风大浪。我回忆了一回忆五百岁上站在十三天等着受八十一道天雷业火的心情,大概了然的笑笑,蹭蹭蹭窜过去:“络姐姐真是漂亮。”
如果他不喜欢我,我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说出我的喜欢来。这样自取其辱的事,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嗯……妹妹也好看的很。”许是被我没头没脑胡言乱语的称呼弄得懵了,她堂堂一个魔君竟也应下来这声姐姐。
九灼顺着络明烛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你这一个月多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你?倒是弄得这么狼狈。”
我记得他的眼神是那种看妹妹又带了一点嫌弃的样子,而之前他看络明烛的时候是那种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的温柔。
我强撑着一口气反问他:“你是怎么拐到的络姐姐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美人?”语气委婉又调皮,我大抵装的认真。
“很久了,记不太清了。”他淡淡的很,长眉修如峰岳微微蹙起。
我挽着的络姐姐说:“大概是一千八百多年了吧。”
我僵了一下,一千八百多年对于一个活到十万岁的老神仙来说着实不久。
他却说很久了。
凡间的话本子此时才堪堪讲的有理,有些人一见如故,一起看过日出日落就仿佛一起白了头那么久。
恍恍惚惚的,我听见他问我说,无央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你这一个多月做了什么?
“没什么,摆了几天大阵算了个自己运势。这几天有大难躲了一躲,没躲过而已。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只是特特来告诉你一声,我要闭关清修了,以后没时间来照顾你的小狐狸了。”声音干干瘪瘪的,没什么底气。说到小狐狸他用了我的,我用了你的。我对自己说算是扯得清楚了。“哦,大概现在也不需要我照顾了,刚刚好。”我又补了一句。
我着实佩服当时的我,当真镇定的很,没丢了半分面子。
我隐约记得他唔了一唔,叫我什么安心修行,小心别入了魔道什么的,那络明烛倒是说了许多体己话,比如如何照顾自己,保持良好的肤色什么的。
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东禺山的青桐树洞里。那时候青桐还没化出人形来烦我,我也没什么亲人朋友的来看我,几个来唠叨妖尊什么的扰我清净的神仙被我一扇子扇出了十三天去,自此再也没人来烦我,就由着我待在有些冷清的树洞里日复一日的睡睡醒醒。
我那时睡了很久却再也不做梦。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越发的淡定了,这种事儿连表情也不曾换一个。
“好奇,好奇。”我笑的有些干,抿了一口茶。
“唔,你要是想赶我走的话,用这一招是没用的。大不了你去与那司命星君说你不想帮他这个忙了,他自会派人来接我回去。”他不紧不慢的。
“没有没有。”我急忙否认,却也不知道否认了干什么,他已经看出了我的意思那自让他看去。他并不是个喜欢多嘴传言的神仙。
“那你收拾了碗筷去,我来给你讲这个故事。”他冲我一笑。
我风卷残云的收拾了桌子,给悠闲的他老人家沏了一碗东海东的雨前红尖茶。
他满意的嗯了一声,半折起了身子看着我:“你想知道什么?魔族女君为什么羽化?我为什么没有娶她?”
我看着那有些粗犷的白瓷茶盏在他手里流光溢彩:“嗯……都有。我着实是好奇的很。”
“我不喜欢她所以没有娶她,魔族七臣作乱你听说过么?她这一架没有打赢,所以羽化了。”他简洁的让我目瞪口呆。
“魔族七臣作乱?为什么没再听说这七人的消息?”
“她这一架没有打赢,可是也没有输,她拼着自己十几万年的修行与那七臣同归于尽了。”他说。
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眼神,平静没有波澜。师父还在的时候曾与我说,这九灼或许能承者着立天地的父神大业成了一个四海八荒里最有神仙气儿的神仙。不过那也意味着他十分有十分的不近人情。
我曾以为是,可那一夜雨里见到的相拥的背影着实让我难以相信他眼中没有波澜便是没有感觉,灰狼曾说不一定什么感情都要表现出来的,埋在心里的反而更加真实和更加……容易憋出一个变态来。
话虽糙了点,却是挺实用的。我看九灼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慈爱。痛失爱人,却强撑着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个上神的尊严一个不近人情的传说不让自己有半分的感情流露。
真是个……变态啊。
我暗地里感叹一番,却被他叫住了:“央央你去看一看那络丝娘罢,我把她伤的重了些,你去开解开解她也好。”
我第一反应是你怎么不自己去,第二反应是果然对络明烛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三万多年了罢,他还记挂着她呢,也不曾对着她家妹子下死手。据我幼年时看九灼降妖伏魔的从来不曾手软,绝不会有打伤了他还能逃走的。
我伤春悲秋的应了下来。
这一路上着实很顺利。
我揣着九灼给我的迷谷树枝,嘱咐了青桐好好看着九灼。我一路顺利的找到了那络丝娘的洞府顺利的混进了魔族的七伤宫去。
那络丝娘伤情的伏在榻上,眼里含了一汪汪春水。见我来了却擦也不擦只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来。
我见了络丝娘才明白什么叫可怜红颜我见尤怜。果然师父还是偏爱我了,果然那九灼会恋上那络明烛。可络丝娘为什么放弃了九灼去喜欢一个年轻了近十三万岁的一个小辈儿呢,那小辈都可以做她孙子了。
我再三提醒了我自己是来开解痴女怨妇的不是来八卦的,才顺着她的手在她榻边坐下了。
“多谢你还能让我见他一面。”这个开场白我始料未及。一个没忍住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你怎么喜欢上那叫飘鸿的小辈儿呢,你都大的可以当他婆婆了。”
她抖了抖,深情的说:“爱是没办法解释的。”
轮到我抖了一抖。
我干干的陪着笑,不知道从何开始开解,是讲西天梵境佛陀的无垢净光大陀罗尼经呢还是讲妙义十三天上兜率宫里那太清道德天尊的清心咒。
那九灼单单知道让我来开解她,可却不知我并没有这种抢亲不成的经历。我喜欢的人要么不知道我喜欢他,要么早早就断了。还没被这么羞辱过,我有些头大的看着这个泪人一样的络丝娘不知从何下手。
倒是络丝娘哭了一会拿起帕子来擦了擦脸,对正看着窗外一个俊朗的魔族中人出神的我说:“我想开了,爱是没办法解释,爱一个人就要祝他幸福。我大约没那么宽广的胸怀祝他和那贱人幸福,倒是今生再不去见他可以做到。那九灼上神与我开解了许多,我已明了了,劳你再跑一趟了。”
我这次没有抖,与她点了一点头,转身告辞。想得开早晚有一天就该会放的下罢。
那个俊朗的魔族小侍卫领着我出门的时候,我忽然回头说:“九灼与你讲的什么?是无垢净光大陀罗尼经还是清心咒?”
“……”
总之,这一趟跑的我甚是满意,完成了九灼的任务,避免了魔族和神族的一场血战,同时还知道了九灼开解人并不是靠着什么无垢净光大陀罗尼经和清心咒。
出了七伤宫,我望了望天色,唔,那忙了一天的昴日神君已经当完值去歇着了。天色阴阴沉沉的,我一面想着是不是摸出个夜明珠来照个路,一面回转了向右走拐进了一个树林。
脚下的树叶被踩出沙沙的声音,我在袖袋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摸出半个星子的夜明珠来。想是出门出的急了。好像每次因为九灼的事我就没充分准备过。
我郁闷的借着虚弱的视力折了一根枯枝,好在凤凰这个物种没什么别的优点,只是天生的会吐火。我一口火喷出来没掌握好力度没燃着树枝,却点着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手忙脚乱的扑灭了自己头顶的火苗,不由感叹一句果然是用进废退么?这祖传的技能近万年没用就不熟悉了。
黑漆漆的林子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好像匿藏的妖魔在拍着巴掌。我战战兢兢的四处看了看,似乎有什么人正在从远处赶来,我抖了抖,八师姐讲过的鬼故事透过近十万年的时光一瞬都涌进了我的脑海里。我怎么也算个上神,我是个上神我念念叨叨念念叨叨的吐火试图再度燃起手里只剩了半根的不争气的树枝。火吐到一半,一个声音响起来:“十三?”
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