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你走不走?
我打着哈欠被那一身大红并着大紫的小夫人送出门来。
站在灼灼光华的宫门前——我才刚刚从小夫人嘴里知道这宫叫做瑶紫神宫——奇葩的很。我一边听着那小夫人千恩万谢,一边不经意的看到了某个倾城之姿的小仙婢。
真是有缘。
我把那一身重蓝的小仙婢指与那小夫人看了,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这小仙娥的衣服颜色我看着与你们这……瑶紫神宫甚是不合,别让她再穿这个颜色了罢。
小夫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这么一来心情舒畅了许多,除了始终没法在九灼身上讨回便宜来。暗暗的盘算了一番,大概没什么事情了吧。挥手告别了那大眼睛的小夫人,驾了云头慢悠悠的向回飘。
巧不巧的,路上遇见了急匆匆的司命星君。我扯扯云头迎上去:
“司命星君。”
他一身的绛紫长袍子拖在云上,身姿悠然的很。
他拱了拱手:“上神。”
我紧了紧面皮显出一副好心情的样子:“先前历劫的事儿多亏了星君,我才有的那三十年的好日子。”
星君看起来迷茫了一会儿,想来是与我做这番人情时他也不曾着意许多:“哦……上神那段时间可开心?”
“岂止开心,简直是我这十万年里最开心的日子。”
我没有夸张。
前两万年师父收留我,我也很开心。可那不是最开心的时候。前五百岁被师兄师姐欺负担心功课担心天劫。后来历过天劫侥幸活下来,一身修为废的七七八八,不想丢了师父脸面,又重修来过。日日里打坐冥想练功以求得修为提高,免得师父出去征战不能帮忙反而拖了后腿。
再后来几入魔道,师父羽化。五万年里走过四海八荒只求再存些师父的记忆。
近两万年里除了那次历劫都活的迷迷糊糊,去过往生海留过无间狱。哪一日不是靠着剜取心头血过活。倘有几日迷糊的紧了,做些梦来,于十分之一的噩梦里能得那三十年的一点儿影子那也算是甚得我意了,由是就更喜欢瘫在青桐洞里睡了。
司命一时没有答话,我真诚的瞧了他两眼:“无央好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司命星君以后若是有事儿自可来找我。”
他眼睛一亮,好像抓住了什么:“小神正有一事儿要托给上神。小神在上神所居之地寄存了些许……些许东西,还请上神帮着照顾十天半个月的,如此,上神欠小神那股子人情便不做数了。”
“什么东西,好养么?”几千年了未曾听说那司命星君有什么癖好,唯一听说司命喜欢圆毛的狐狸,不知是也不是。我额角不由跳了跳。
“不好养,”司命倒是实在,“不过,上神养可能会好些。”他的神色有几分奇怪。
唔,不好养的东西我本能上想拒绝掉,不过自家青桐在呢,养什么大概都没问题,何况只是十天半个月。我爽利的答应了,也好与这小辈显一显我知恩图报亲善友爱乐于助人什么的品质。
与那司命见了礼又作了别,悠悠飘回家去。
“凤凰五百年的时候就要浴火一次,重生不重生的,看你造化了。”
我在三百九十九岁的当口,被师父提点了这天劫。五百岁,按凡间的算法儿不过是个奶牙没长全的小孩子罢。四处的小神仙都悠游自在的很,我那时却已经开始担心天劫。
我跨到四百岁这个坎上后,约摸是在三师兄的感召下,除了从不着家的大师兄,从二师兄到十二一师兄都轮番对着我紧巴巴的好。
紧巴巴的好了快一百年。
以前曾经无端取笑我拿我寻开心的九师兄尹谙都开始督促我上进些,好好练功修行打坐。免得一道天雷下来我没能浴火重生反而被烤熟了。他当时是那么说的:“唔,小十三,你看着还算好看,却是给那天雷劈死了便是个烤熟的小野鸡了,想必也是好吃的。可九师兄不吃肉,便会找个地方把你好好埋了。”
我着实记情的很。
我在师父沉辞门下排名第十三,但自打我进了师父门起,我只见过九个师兄并着两位师姐。我没有十二师兄。
我曾经问我那个毒舌的九师兄尹谙,他默了一默,神色难得的认真,他说:“小十三你真想知道为什么你排名第十三而没有十二师兄么?”
我看着他的神色认真的点了一点头。
他又说:“这于我们昆仑山上却是一个禁谈,也是一桩秘辛。你当真要听?”
我又无比认真的点了一点头。
他说你发誓。
我便指天指地的发誓说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将我扯到暗处,又神秘兮兮的四处看了看没有熟人,狭长的丹凤眼朝我眯了眯:“过来些,我告诉你。”
我巴巴将耳朵凑过去听,等了好一会,他才在我耳边说:“其实我们昆仑山没有小十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排十二,只排了第十三。”
我慎重的点了点头,再凑近些。
他无比清晰字正腔圆的在我耳边说:“你排名第十三是因为十三的意思是傻……你傻。”
后来全昆仑山都知道小十三追杀她九师兄尹谙追杀了八十七年。
由是,我有些讨厌不怎么熟悉的人喊我小十三,我总觉得那里面暗含了几分嘲讽。
“这就是你不准我喊你小十三的原因?和你师父的事儿你记得倒是清楚,那还是喊你央央罢。”四仰八叉躺在我树洞里的那只黑龙懒懒的看了我一眼恬不知耻的说。
我努力堆起笑来,这人打又打不过,赶也赶不走的。我只能尝试以情动人了。
“九灼叔叔,你看我树洞就那么大点养不起你这么一尊大神。”
经过两个时辰的艰辛谈判,我叫九灼叔叔已经叫的无比顺溜了。我睁了睁大眼睛,虚假假的蓄了两包泪可怜巴巴的瞅着这个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倒是辈分高了一阶的九灼。
那神情真真的可怜红颜我见尤怜。
虽然我觉得一个十万岁的凤凰卖萌充斥着一种不和谐的感觉。
这招是当年用来对付二师兄的,师父忙的紧,平日都是二师兄负责了功课起居。每每二师兄罚了我去面壁打扫昆仑山做苦力,我便得空找了师父与他假哭上一哭,不知道师父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看的出来,总之常常得逞了悠闲的在二师兄面前嗑几把瓜子。
没人逼得我做功课了,也没人再护着我,这招却要再用上一用,幸而几万年了没得生疏。
他看了我一眼,却并不说什么:“我不嫌你这地方小,我只是在这里养十天半个月的伤。在九嶷山整日里被那些小辈儿神仙烦的要死,躲在你这里清净半个月罢了。怎么,你是觉得我和你师父那点交情不够你来养我半个月?”
这计谋没甚用处,我十分又加了一分的不高兴,默了一默,“够是够的……”
“那就别与我废话了,去做些吃的来吧。和你说了那么多,我倒是有些饿了。”支着额头的某人甚是有使唤别人的自觉。
我咧了咧嘴,当着认了这件事:“想吃什么?”有时候认命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当你发现怎么努力都赶不走无赖的时候。
“这是在你家里,你随意做些什么来都好。”他扯了一块白毛边的毯子盖在身上,“饭好了叫我。”
我默念了十八遍的只有十天半个月,又顺便问候了某个不可言明的人的家属。才恨恨的把目光从那个好看的无赖身上转开,认命的进了厨房。
遥遥的他喊了一句:“叫我九灼,不喜欢你叫我叔叔。”
很久没有做饭了,东禺山上长期只有我一个人并着几只野物,做饭这个技能着实不太实用。强撑着做了两样小菜一碗粥,端在他旁边的桌子上。
倒是也没有嫌弃萝卜白菜的,九灼难得安静的坐在那里吃饭。这个场景莫名的熟悉,我看着他那一缕从束发的黑缎子里溜出来的头发发呆。
“怎么央央,你这么盯着我是想赶我走了还是……看上我了?”回神的功夫他已悠然的放下筷子,“嗯,味道不错。”那自得的神情莫名的想让人扎他满脸牙签。
“九灼~”我这腻腻歪歪的声音一出口也是吓了自己一跳。
“嗯?”他却不腻也不说什么,“真看上我了?”
“我其实是想问你,当初好好的,你与那络明烛都快要成亲了,她最难缠的表哥烛阴都点过头了,你却为何最终还是没有与她成亲?那络明烛又是怎的灰飞烟灭了?”我语气甜蜜又认真,以情动不了人,那只能以痛了。
疼痛让人清醒。
这虽是揭人伤疤赶人走的行为,说来我倒是真有些好奇。
那些年我一颗近十万年的少女鸟心还没死,大概是近十万年里桃花并不多罢。记得有一年蟠桃会上,禁不得相好的隔座山头的女水神淩姬四次三番的相邀,我与她并着几个女真人和女仙坐在一起闲扯喝酒。
那时候喝的是桃花酿罢,手边放着几个桃子。那些女神仙倒是豪放的很,喝光了酒就开始扯自己的感情纠葛史,有些浩浩荡荡的宛如一部天书,有些细流蜿蜒的曲折生动。有个小仙相貌俊秀,桃花一样的脸蛋甚是喜人。她喝多了摇摇晃晃的数着自己三千年的几十朵桃花一边打了个酒嗝问我:“上神于今也总得有几万岁了吧?怎么不说说上神的桃花史?怕是那天河也装不完了吧?”
我打了个哈哈说喝酒喝酒,最后把自己灌得烂醉。此后再也没去过西王母的蟠桃会。
那时我并没有什么桃花,据说西荒山里的一只白泽倒是曾看上过我。可是后来无疾而终,他娶了鬼族的公主。
凡间历劫三十年,我倒是真心喜欢那个凡间的夫君。我叫他夫君,他未曾称我一句娘子。逼得不得已的时候,他有说过喜欢我,可是他终世没有娶我。而且他与仙灵无缘,轮回道里收了他。
寂静了又有千年之后,我十分不才的看上了眼前这个人,九灼。
几百年前的九灼同几万年前我初见他的时候面皮上并无太大的不同,丹凤眼依旧危危挑着好看的紧,那唇角也终日里抿着,似笑非笑。性格上大概是更加的老奸巨猾,越来越没人能从他那里讨得半分便宜。
我着实是不清楚为什么几万年前没有与他一见钟情了追他一追,省的后来的幺蛾子遍地开花。
我看上他的时候,他正难得的对一只小狐狸好。那只纯白的小狐狸并无什么特别,却被他抱在怀里,细细的给它把被狼抓出来的血印清洗了干净,又娴熟的给小狐狸用他的衣襟包扎了一下。修长白皙仿佛玉刻云琢的手指在小狐狸的爪间穿梭。
小狐狸的皮毛仿佛野草的白色汁液,润嫩的很。
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可以对一只小狐狸那么好,就能对我那么好。他的眼神有一点点像我死去的凡间的丈夫。我听说西方大荒里有一株五敛树,上面结的果子叫五敛子。所谓敛人心目三魂七魄。所以有人说那果子吃了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我曾特特为他去讨。可我同西荒的那只白泽打了一架讨回来的果子却没能召回那个人。照顾了那个不相干的人百年,他才对我说,有一个人肯对你这么好,是件极难得的事。
我忽然生了让他对我那么好的心。
可这些现在想来不过不自量力和自作多情。与那凡间哭了百八十年的傻小姐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