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煮粥顺手烧个兔子头
于是我望着那只手谨慎的退了退。水面上掀起不大不小的一圈涟漪。
那只手的主人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修长的手掌舒展开又握住,极沉静的一声:“过来。”
他的手指上带着薄薄的一层茧子,是长期持剑才会有的形容。我瞧着他被狗啃过一样乱七八糟的指甲笑出了声:“九灼,你……”
下一刻一口气呛进来,我呼吸不得,话也被咽进了肚子。再能顺畅的呼吸时,我已湿漉漉的站在莲池的岸上,头发和长衣还滴着水,我尴尬的低眉看了看他搭在我腰间的手,扒拉扒拉,谨慎的后退两步:“你干什么?”
他眼风扫了我,脸上一股子看笨蛋的表情:“你黑发白衣散在水里,周围还有丝丝隐隐的血迹好像女鬼,我把你捞上来看看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就自溺在这迦何的莲花池里了。”
我嘴角抽了抽。
他继续道:“迦何这里还有几间空房,你不住便不住么,下水也不记得施个诀,害得我拉你上来的时候弄了一身的水。”
我出其不意的又抽了抽嘴角。
他转过身去又转回来,腰间系的一块儿玉珏叮叮当当,我记得这个玉珏在三天之前还没有:“无央,你怎么不说话?”
我歪着头想了想,眼睛盯着他耳后的一缕头发:“三天前的晚上,你怎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了呢?你去哪了?”
我唇角挑起来无声的笑笑,径直走过去冲着迦何的方向:“其实你也不用和我说,我只是好奇罢了。还有,你的指甲修理的跟狗啃过一样,别告诉我这是你们九嶷山的新风尚。”
“第一,我那天晚上去了趟西荒之心,取了这块玉珏;第二,这指甲是长歌修过的,他想修指甲,但是又怕剪到自己会疼,就让我给他做实验品。”九灼君走在我后面头头是道。
沿着莲池走了许久,我总是觉得心头有块大石头压着。
“这玉珏是络明烛的么?”我问。
“是。”他漫不经心的。
“每次提到络明烛,你看起来都心不在焉漫不经心。”我笑着和迦何打招呼,“我的长歌呢?”
你看,你和那个不成气候的妖神拼命的时候他在西荒那里取络明烛的玉珏。男人嘴上说不重要的东西,有时候在他心里却重要的不得了,有些看起来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实际上不过尔尔。你一条命,抵不过一个羽化之人的遗物。
“你管我?”他唇角挑起,剑眉星目也柔和了几分,于我看着却是有几分刺眼,“长歌在我那里。”
不知怎的,我觉着迦何笑得略显猥琐,他其实眉清目秀,长得很正气,能笑得那么猥琐也是难为他了:“九灼侄婿说你就要回来了便把长歌接了回东禺山,东禺山等了你一夜不见人影,他便把长歌接回了九嶷养着,自己跑去了昆仑一趟,谁知你在我莲池里睡了一夜。他现在才赶过来。”
我十分震惊。
“九灼君你近来很不走寻常路啊,你的神仙味儿呢?真是处处留情啊,什么时候娶的迦何的侄女?我怎么不知道?恭喜啊恭喜……”我说着说着,心头涩涩的,所幸祝福的话也就那些,怎么都还是完整的说了遍。
九灼越听看笨蛋的表情越明显,就是那种一句话都不说,唇角上挑,眉梢里都是……鄙视的感觉。
一旁的迦何奇道:“我这个师侄不就是你么?一张床都睡过了还客气什么……”
后面他说了什么,我已然不能听清。只觉得满耳都是嗡嗡嗡嗡的小蜜蜂,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
我此时不大能接受的望了望九灼,又看了看迦何:“这当中定有……什么误会罢……”
九灼淡定的接了话由:“我只是原原本本把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告诉他了而已。”
我按了按额角,此时已不大能做出什么表情:“迦何我们谈谈……”
九灼说原原本本我倒是不疑有他,我只是觉着迦何这闲了十多万年这脑洞闲的有些大,想象力有些过于丰富了。
九灼道过长歌还在他那里,他就不来来回回送了,等我在迦何这里修养两天自己去把长歌领回来。说罢了施施然踏上一朵紫色祥云就飘走了。
我目送了九灼好一阵子,折腾了几天,腹中空空,有点想喝他做的粥。他做的粥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唯一一条就是,不用自己动手。
我转目凝视迦何,迦何一身蓝衣,俊俏之外还带着点猥琐:“嗯,师侄你做的不错,这么快就把九灼拿下了……”
我顶着无辜的一张脸,打断他的话:“今天早上你做饭了么?我有些饿了……”
迦何上万年不做饭,每次想蹭他点吃的,都是我做好了他来蹭我的,今晨却不同的说还有剩饭,让我去搜刮一下他的灶间。
我在灶间寻了寻,果然找到了一碗白粥,两碟咸菜还有几个吃剩的盘子……看盘子上的残渣,还挺丰富的几个肉菜……思忖了半天,我觉着只可能是迦何偷偷养了个女人,所谓金屋藏娇是也。
热了热白粥,我就着两碟咸菜吃完了一顿简陋的早饭。吃饱喝足了我搬了张躺椅来,坐在门外对着莲池晒太阳。
“你同九灼……”他脸上搭着一片莲叶开口道。
我白他一眼,极利落道:“什么时候有的她?我怎么不知道?上次来的时候你不还是孤苦伶仃形只影单的一个人么?”
他拉下脸上的莲叶抬起半张身子冲我疑惑道:“谁?”
我努努嘴,示意灶间:“某个贤良淑德的女人,还给你做了挺丰盛的一顿早饭呢……诶等等不会是个男人罢……”我看着他笑得几乎要从躺椅上跌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迦何你行啊,宝刀未老啊。”
他终于笑得从躺椅上跌下来,一袭蓝衫子也不顾会不会弄脏,直直坐在地上笑了有半刻。我看他笑得无聊又笑得我心里发慌,也折了支莲叶来挡了挡日光。
“你当真不知道那是谁做的饭?”他终于笑够了,我听着那躺椅吱嘎一声他又躺了回去:“不觉得口味很熟悉?”
此时此刻我想起一个人来,木着一张脸在莲叶下头问他:“九?九灼?”
“然。”他意味深长的答了一句。
“迦何你哄我的罢,是他做的我怎么尝不出来呢?”我隔着莲花叶子看了看日头,近来我神经有些脆弱有些敏感有些不大能承受。
世事沧桑,我不过在青桐那树洞里蜷了没一个沧海桑田,这外面的世界竟变得这样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照我以前的性子,遇到这样的事儿免不了要猜上一猜这九灼同迦何是不是有什么我尚未发现的奸。情在。坏就坏在迦何初初开口叫的那一声侄婿。我捏了捏莲叶湿漉漉的杆子,才开口,好显得不是那么激动那么羞涩那么的……义愤填膺:“那他两盘子肉菜也是给我吃的?!”
我的红烧兔子头我的糖醋鱼!!!
迦何施施然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皮:“那不是,他借我灶间给你煮粥,我顺手让他做的。”
煮粥和红烧兔子头还真是顺手呵。天晓得他用了什么手段让九灼给他做了两个菜。我只晓得九灼的九嶷山与迦何的百亩莲池向来没什么干系。我深深折服于迦何的脸皮,我以前只晓得他视脸皮为无物,却不晓得他是这么的无物……。
“哦,对了,”迦何想起来什么似的,掀起脸上的莲叶对我说,“你的粥他本来煮了那么一锅的,我想着你饭量从来就小,便帮你喝了一喝。”
我:“……”
“你觉得口味不熟悉,可能是我加水加太多,他熬得粥太稠了,我喜欢稀粥。”他理直气壮的。
我:“……。”
“反正不是自己做的么,有的喝就不错了。”迦何安稳的待在他的躺椅上盖好了莲叶就要睡觉。
我:“……”,我气结。
虽然来者不拒这样的厚脸皮我大部分是在迦何这里学到的,但是我也没那么来者不拒罢?!思量再三,我还是抬脚踹翻了迦何的躺椅。
他蹲在地上瞅着我。
“明天我给你做早饭,红烧肉。”我镇定的。
他才只是瞥了我一眼,扶正了躺椅施施然睡他的大觉做他的春秋大梦去了。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得……我拿迦何这个厚脸皮的师叔真是半点方法都没有。我颓然的坐在躺椅上吃莲子,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这是我近几个月第一次真正闲下来吃莲子晒日头,诚然我前三万年都是这么过的,可我也不觉得这日子有什么好腻的。我坐在东禺山山顶最高的一棵梧桐树上,手里是一壶酒或者一张箜篌。东禺山也算不得高罢,和师父沉辞上万丈的昆仑虚比起来要矮上许多。但是傍晚我坐在那里的时候,就会有许多的云在我脚下飘来飘去。东禺山的风也是解风情的一把好手,我靠在树干上觉得困乏的时候,就会觉得有风,悠悠的吹向我,我的裙角就会飘起来,像天宫里那些女仙一样。无论喝酒还是弹箜篌,总要讲求一个意境,三万年我除了睡觉就培养了这一个具有浓厚艺术气息的爱好,那就是看日落。
坐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看日落同坐在平地上看日落是很不同的,坐在高处能更清晰更完整的看着日头一点一点下坠,它坠向的那个深渊就像一个无底洞,从来没有光和热的温暖。最后那里面的黑暗和寒冷会吞噬这个太阳。在那之前,你会看见被鲜血沁过的晚霞铺天盖地,或许有时候会觉得你的心上人要驾着这么漂亮这么血腥这么独一无二的晚霞来了,你却还蓬头垢面的没有准备好。不过没关系,晚霞会亲吻你的脸颊,使它也红润可爱,透着话本子女主的滋润。这就够了。
……
我讪讪闭了嘴,我瞧着迦何的脸色有些不对,他似乎在想象一个漆发绛唇点秋色,白衣箜篌执酒回的景象……那诚然是本上神,本上神也确实那么风流潇洒,坐在长歌最高的枝桠上看看日落喝喝小酒弹弹箜篌想想心事,的确算的上是风流韵事,可三万年了,只有你一个人,不是凄凉异常么?
我委婉的表达了一表达我这种凄凉凄惨惨无人道的生活。迦何方才回过神来:“可是九灼同这个夕阳有什么关系么?”
我揉了揉脸:“当初我是如何同你说我喜欢九灼来着?”
迦何摸了一把莲子吃得开心:“唔,我记不得了多少了,大概是说他超凡脱俗丰逸俊朗风流倜傥什么之类的好词儿罢?”
我歪歪扭扭的晃了一晃低着低了许久的头:“你瞧,四野八荒里有名儿的记性好的老神仙都记不得我当初是如何喜欢他的,我自己其实也记不得了。虽然那一抹子日落看多了纵然伤感,伤的巴心巴肺的,可是你不去看的时候不也好好的么。纵然我三万年前喜欢过九灼,那么久不见了,我们不都也好好的么……哦他因着络明烛的事儿可能不大好,可许久不见了也便没那么多想法。”我握了握手里的一个玉穗,显得好像没那么在意,“我想我大概是什么时候又去了一趟凤溟道,受了几遭天雷把关于他的那股子记忆给烧了个七七八八罢,不过这样也很好,想不起来的事儿就别想了,要是得不到还时时刻刻想着,那便最是折磨,比一个人看上上千万遍的日落都折磨。”
我握着那颇有些滋润的玉佩,青玉面上刻了几道苍拙古朴的线条,隐隐勾了只凤凰出来:“迦何师叔你手艺见长,”一边把它系在了腰间,“纵然你知道些什么也不必向我提了,我庆幸我还记得当日我记得告诫自己离他远些。我自会离他远些,只是想着近来他对我这样好,不帮帮他复活一下络明烛都有些对不住他这一番情谊,迦何师叔你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迦何嘴里像塞了俩鸡蛋,张得老大;两眼看了我许久,才打出一个哈欠来:“这几万年的亏看来是没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