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阵启
九灼在五敛子树上找到我的时候,我正抱着一根树枝睡得舒服。周围摆了一地的酒壶的碎瓷渣儿。
他一身长衣坐在树枝上拍醒了我,我醒的时候有几分懵懂:“九灼?你怎么在我家……”
他示意我低头看看这棵树,放眼一望,满树的翠叶映着日光,有些像金子洒落一树。
“原来我不在家……”我嘟囔着。
“这是五敛子树,白泽族的圣树,你现在就坐在它上面。本来今天有个有个阵法需得你去放两盆血的你可还记得?”九灼望着我抿着唇幽幽道。
我一个激灵醒了泰半,急忙跳下树去,寻着园门要出,踏了门出去又想起来不认路,急急跑回来冲着悠悠坐在树上的九灼招手:“快快快,带我过去……”
九灼垂眸瞥了我一眼,慢悠悠道:“因着落葵夫人的事儿,这个阵法推迟到三天半以后的亥时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呆呆立在树下,理解了一会儿他的意思。
“那……她怎么样了?”我道。
“你说谁?落葵夫人还是仲殷神君?”
我一抬头对上九灼探究的眼神:“落葵。”
九灼嗯了一声淡淡道:“死不了,她之前还堕过一次胎以致伤了仙根。这次又失了孩子……”九灼顿了顿,低头看着我。
“还能不能生了?”我怕这落葵跟话本子里那些说的一样,堕了一两次胎就没办法再为白泽族传宗接代了。
“得好好调养一阵了。”九灼慢悠悠吐出后面的几个字。
我松了一口气,纵然落葵辱我师父自作自受失了孩子,她毕竟是仲殷的夫人,该是能为白泽族延续血脉的不二选择。
九灼默了默又道:“落葵毕竟是鬼族的公主,你昨日伤了她还有她腹中孩子,她母家一族许是不会安稳。”
我惨然一笑道:“若是不安稳,早已就不安稳了。他们鬼族若是想打,我便奉陪到底。虽说昆仑与鬼族本就没有交好,此刻若是再起纠葛,怕是难以和气相处了。”
“这番救落葵便是仲殷神君欠了我这个人情,我让他去把这事平了。”九灼道,“也算利用了一把仲殷的多情罢,他说他定会尽力。”
“欠你一个人情。”风吹着树叶沙沙响,像个绿衫子的姑娘在拍巴掌,“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九灼愣了愣,我意识到这话题太跳跃了,正准备解释,他忽然笑了,薄唇挑起不多不少的一个弧度来:“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你。”
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个字,刚刚那笑容里我竟没看出半分玩笑。
“当然陪你只是顺便,落葵夫人需得我亲自调养两日,算算时间也无闲暇再跑来跑去了。”他又道。
我点点头,九灼面上一派的正经淡定,我为着刚刚他在乎我的想法小小心虚了一下。
九灼忽然伸手来摸了摸我头发:“嗯?央央,你有没有好一点?”
“啊?”我躲闪不及,只得任其蹂躏。
“你昨夜哭了,还喝了那么多酒。”他薄唇一抿,静静的看着我。我忽然懊丧起来,我昨夜喝了一夜酒,浑身都是酒味,眼睛哭的有些肿,红红的就像兔子一样,在树枝上睡了一夜,头发凌乱的像个小疯子……我不堪的一面总是能被他看见。
“哦,没事了。喝醉一次能忘记能解决的事儿,本就不是什么事。如果喝了很多次酒还不能解决还不能忘记,至少酒量涨了许多不是?”我语无伦次答,“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除了欠你人情有点多。”
他表情莫测,颔首:“不想你对喝酒还有不少研究,我且送你回房罢。”
说是亥时的术法大阵,我戌时便在场子外侯着了。这三天虽然清清静静的再没人来烦我,可是我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天天被九灼君叫起来吃早饭,天天都带着熊猫似的黑眼圈。九灼看得久了,幽幽道:“若不是你自个儿是个修为还不错的上神,我都要怀疑你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我闷头喝粥并不理他。
白日里思及今夜不但不能睡觉还得放两碗血,我早早告辞了九灼要回去补个觉。九灼唔了唔。
这一日里似闻着什么凝神香,睡得极好。
可当我顶着两个厚重的并没能消下去的黑眼圈站在九师兄面前时,他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三,你夜里都做了些什么?”
我咳了咳:“睡觉……”
幸而他要先去准备施术,并无闲暇与我唠叨,只是神思恍然的与我点了点头就迈步进了大阵中。
十三颗五敛子被安置在大阵四周的蟠龙金柱上,中间的平地被刻出一个深深的阴阳鱼。我看着深深的沟壑觉得这么大阵法,却需得拿自己鲜血来催着,简直肉疼。
阴阳鱼左边眼上放着保存的极好的慕云小公主的肉身,右边站着我师兄,他手里拿着一颗水晶承着的半心,那半心被锁的极小,做成玉石一样红色透明的水滴状,漂亮的很。
九师兄手里拿着自己的半心,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他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他略略笑着,有些厚厚的嘴唇捎带着一点弯度,他一直看着慕云。
如若没救活慕云呢?九师兄该当如何?若是慕云醒了也并不喜欢他呢?九师兄岂不是又要感伤一世?
我偏头去问站的宝相庄严的九灼,低声道:“你说这慕云小公主到底救不救的活呢?到底是救活好呢还是救不活好?”
九灼一身鸦青色长衣,两鬓的黑发如漆,无风无月的倒很难看到他,不过好在他有气势,往哪里一站哪里便贴了生人勿近的牌子。
“救得活最好,看尹谙上神痴情的形容,莫过于慕云小公主好好活着。”他也低声道。
我以为颇有理的点点头:“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哪,想当初我九师兄也是风流倜傥落拓不羁的上神一个,如今却沦落到拿自己的心去救一个人。倘若那小公主要是还想不开再死一次的话,师兄怕还是会再拿自己的半心去救她……”
我同九灼亲切愉快的交换了一下意见,就到了我该上阵放血的时候了。
其实我很怕疼,不过气势还是要装一装的。
我一手提了师父给的宝剑孤辰,一手紧握了拳头踏进阵法去。彼时师兄已催起了阵法的一半,狂风忽起。
纷纷扬扬的血花破碎在大风里就像下了一场鲜红色的雪。我十分英勇毫不犹豫的割了我左手手掌一道口子,主要是犹豫了下手更疼,念着法诀催动了这边的阵法。手心儿一阵一阵钻心的疼,血跟逃兵一样从我手掌的口子里溢出来,滴在地上的血纷纷汇集成一条又一条的血蛇,随着阵法运转在这个巨大的阴阳鱼里游动。
大风吹散了天上的乌云,月亮渐渐露了出来。白泽族很重视绿化工作,周围全是树影,摇摇晃晃的。九师兄看了我一眼,表示这阵法的试运行很成功,我要是还撑得住,他就进行下一步了。我冲他点点头给他一个眼神,表示你尽管做你的,我来此之前已经做好了放大血的准备。可能是我这个眼神太复杂了,或者是他在我身后看见了什么东西,总之,他犹豫了一下,才下手开启了这个大阵的第二层阵法。
九师兄做阵法喜欢繁杂美丽,漂亮动人。这个癖好我在昆仑上学的时候便已经感受到了它散发出的深深恶意,那时候瞒着师父偷偷出去玩,上天揽月,下海摸虾的,没个两三天回不来。回来之后往往就是一堆一堆的作业,我抄阵法课的作业的时候最不爱抄九师兄的,因为他做的太精致太浪费我抄其他课业的宝贵时间。
彼时我看着第一个阵法那么朴素有效的时候,有点不能置信那是他做的,心想师兄终于明白勤俭朴素了,不容易啊不容易。当第二个阵法从第一个阵法中心开启的时候,我呆呆站在那里,刚刚真是太傻太天真了。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