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白泽神宫
我到西荒的时候,已是寅月十七。太阳明晃晃的照着我,有几分晒,草木也打了个卷防着日光把自己晒化了。我手里撑了把折扇犹疑的站在白泽族神宫的入口,仲殷神君早就站在那里等我了。
“我就这么进去?”我道。
“嗯,”仲殷神君罕见的笑了笑,“自然。昆仑与白泽之仇已消了,上神请。”
我跟着他后面晃进了飘着黄绫红绸,审美依然很奇怪的白泽神宫。我一面走,一面打量了仲殷做神君之后的神宫。倒是该种花的地方种了花该种草的地方种了草,又新添了两弯池子种了些不错的莲花。瞧着顺眼了许多,我赞道:“神君把这神宫倒是变了许多,这两池莲花最好。”我以为我有资格说这话,毕竟在迦何那儿种死了不少莲花。
他平淡道:“这几处大多是落葵着意添的,我见她爱折腾就交给她折腾了。唯独这两池莲花是我着人添的,想着今年在上面再添两个水晶亭,夏日里好歇歇脚。不过,忙着姊姊的事儿还没来得及。”
我瞧着他背影,挺拔有之,成长有之,我暗暗把夸奖落葵夫人十分有品味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只赞了两个字:“甚好。”
他停下来指着湖心的一点小舟道:“无聊了便去池上吃莲子罢。”
我颔首应了一声好。
我便跟着他继续走。
终于到了他给我安排的住处,一栋敞亮的红色两层小楼。周围种了些海棠,现如今开的正艳。我还记着北泽黑蛇一族的宫门前也种了几株贴梗海棠,那个花儿更小,大红色,艳的厉害。
他指了指海棠轻声道:“当日初见上神时,上神便站在一片紫色的海棠花海里,漫天都是纷纷扬扬要落地的海棠花瓣,只有上神站在那里静的像是一枝开着的海棠。”
我摸了摸自己面皮,十万年来,有人拿小野鸡比过我,有人拿狗尾巴草比过我,好一点的有人拿小野花比过我,我猜想瑾妱神妃那里应该拿狐狸精比过我……总之,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比成海棠花。这情我却承不了,真是可笑。
我浅笑道:“神君过誉了,神君的夫人落葵公主自是要比海棠花要艳的多了,拿牡丹比了又太繁杂失了清纯,或者九天上桃林里的十里桃花堪堪够格。”
他似没有意识到我会说这些,失神道:“上神……”
我颔首道:“你叫我一声上神我称你一声神君,你夸我颜色好,我只得赞誉你夫人,这正是所谓的礼尚往来。昆仑和白泽的几万年的大仇都消了,你我也不是原来了,说这些做什么呢。老身有几分倦了,神君请回吧。”
他点了一点头,下了殿阶左转过了园门走掉了。我一身紫衣站在房门口,垂首瞧了瞧几株烂漫的海棠。今日许是不该穿这紫衣来,可他若尚未放下,穿什么衣服来不一样呢?我自嘲一笑,看着他轻声细语的时候不是也有片刻恍惚么?
我瞧了片刻刺眼的日光,转身进了红楼阁。
一连十天,失了半心做引子的九师兄尹谙都来这小红楼与我讨论阵法的排列,以及血量的多少……事无巨细。看着九师兄在帛上画来画去,没几下便成了一个庞杂骇人的阵法,我还要放些生血来以供整个阵法的运转。现在画在一块书房桌子大小的帛上,来日便要画在五敛子树旁,百米见方的一个地方。我不禁有些心疼自己的血。
说是来观阵的九灼倒是拖拖拉拉至今还没有到,我打了个瞌睡总算听完了九师兄的唠叨。他合上布帛里画的阵法收进袖子里,难掩满脸的疲倦:“十三,今日也是最后一日,结束的早,我们出去逛逛罢。”
我想了想道:“好,我们去那边的湖上吃莲子罢。”
九师兄笑了笑。
悠悠撑着一杆莲叶,九师兄伐着小船。头顶的日光一时明亮一时昏暗,我翻身采了一把莲子,九师兄已经坐在我身旁了,小船在术法的驱使下缓缓驶入莲花深处。我记得凡间有个女词人写过这个场景,她说自己迷路了驶进了藕花深处,还惊起一滩鸥鹭。她写的时候言道自己喝醉了酒,我倒是喝不喝醉都会迷路,也从未撞见过这样的景儿。许是在迦何那里迷了路也算不得迷路罢,我挠挠额角,现今却又一个这样的机会,九师兄纵然是个善于辨路的主儿,权且凑合着用罢,不过这白泽的园里恐怕只能惊起一滩负劳来。
我俯身用莲子壳逗一尾跟着我们跟了许久的小红鱼,莲子可在水面上浮着,它打个转,小红鱼也打个转。它突突突奔出去,小红鱼也跟着箭似得窜出去。我玩的开心,就送了小红鱼几粒莲子吃。
“快要成精了呢。”九师兄在一旁道。
我点点头歇下来:“很快。”
“小十三,你还是这般长不大。”九师兄又道。
我呲牙咧嘴不知道怎么辩解,隐约记得谁跟我说过,担心谁才觉得谁是孩子。这么一掂量,我在九师兄心里许是很重要:“唔,除了依旧不认路,别的也还好。师兄无需担心。”
“三日后的起阵你可有把握?”九师兄偏头看着我,肃然道。
“不就是撒点血散散修为么?”我这十日听完了九师兄的规划,可对这规划的认识仍然只有这些,“没事。”
九师兄眼窝深陷,瞧着精神也不如从前了,有几分未老先衰的迹象。我九师兄好歹也是昆仑虚的十三上神之一,原家也是上古神族毕方鸟的二皇子,虽轮不到他继承毕方王位,身家到底还在那里。如今却被一个白泽族的慕云小公主弄得失魂落魄,我瞧着十分忧心。
九师兄动了动眼皮,瞧着一片莲花水色:“小十三,你尚未成亲有个好人家,师兄便把你拉到这许会丧命的局里,师兄觉得十分对你不住。”
我略略一想,师父座下三个女弟子三万年前没出这档子事儿的时候,只有我一个没落脚的地儿,三万年后,我仍没地儿落脚,可见这件事并不能怪师兄么:“许是我福薄,与九师兄你却是没多大关系的。你看那仲殷神君,几万年前也曾对我好过,说着什么要娶我的话,如今他娶了旁人,过得也很好。请我来的时候,说话说的也客气,上神上神的一声声唤我,我觉得很好。还完这个人情我便不再欠他什么,这白泽族的神宫也不会再来,继续回我东禺山守着我的梧桐树过上它几万年的清闲日子,不是也很好?”
九师兄点点头。
“说到梧桐,我筑巢的那株子梧桐终于坐化了,却成了个小孩子模样,瞧着十分喜人。”我又道。
“恭喜。恭喜,那样小十三你便也不寂寞了。”
我笑了笑,躺在小船上没动:“九师兄,我们回去罢。”
漫天暮色,白泽族的西荒离金乌坠处本就近。如今看来却是血红色的夕照将整个云间烧的火红,极绚烂也极可怕。
我有一瞬间失神,三日之后的起阵,那些血怕是也会流的那么绚烂罢。
“十三,还有三天,你还有什么事儿要做什么人要见么?”九师兄立在船头,声音有几分虚浮。
我倦倦的翻了个身,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怕,只答道:“唔,还想见见长歌,九灼那个死活要观阵的家伙怎么还没来?”
“还有三日,九灼上神到时再来也不迟。”九师兄道,他又回转了看我一眼,“既是你想见,我便派人去催请一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