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放飞OR丢弃
虽然答应了任斐要乖乖的,但是依唐青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爽烈个性,在她明明知道是谁伤了任斐和风静衣的情况下,而要她按住爪子不找人算账——这种事件的可能性为零。所以中午开完会回到教室,她立马对线人王答展开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其间过程艰辛曲折不足与外人道,并偶尔伴随几声凄厉的鬼哭狼嚎——言传毕竟不如“身教”嘛。最后,线人终于精神崩溃,在他一连串的悔不当初和宣誓效忠声中,唐青挥挥衣袖,潇洒而华丽地消失在后门座位……
摩掌擦拳去瑞安。该死的林尹人,敢动她唐青的……主人,这次他死定了!
翻墙逃课是家常便饭,从两米多高的墙头一跃而下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亲切。啊,被会长大人压榨已久,连简单的逃课都如此令人感动啊!
被莫名熟悉的感觉包围着,唐青一路感慨,终于晃到瑞安高中。瑞安不设门禁,所以她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入。一进门,就看到一整排托着陶罐的希腊裸女雕塑,流水从罐口涌出经身体曲线汇集池中。水池后面则是广阔无比堪有浪费耕地之嫌的广场,富丽堂皇的办公楼紧随其后,充满巴洛克式的诡异繁复风情。
摇摇脑袋,唐青对瑞安的夸张品味不予置评。而就在摇脑袋的过程中,视线便粘在道路左旁的篮球场上。
——于是终于明白了这一路上熟悉感的来源。
今天是星期三。
下午第四节课。
也是她三年来固定逃课的时间。
前一刻灿烂无比的阳光,此刻忽然一闪身,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像这三年来的每一次,天气总是瞬间阴郁,心情总是瞬间烦躁。
还是一样,全部都没改变。
包括那个篮球场边,坐在轮椅里的少年。
原熙……
篮球场是个喧哗吵闹的所在,唯独那名少年被分离在喧嚣之外。白色衬衫包裹着他瘦弱的身躯,他坐在轮椅上,面前支了一张画架,静静地注视着打球的男孩们。男孩们挥汗如雨,每一个跳跃的动作充满着力与美,那是他永远无法抵达的世界。
唐青抱着手臂,感觉有阴冷的秋风四处流窜。
一颗篮球滚到少年脚边,紧接着有个高大健壮的男孩跑过来,他俯身捡球交给高大男孩,高大男孩似乎指着他的画说笑了两句,临走时还恶劣地揉乱他的头发。他猫着腰艰难地躲来躲去,却因为身体被固定在轮椅上,终于无法躲过。高大男孩跑回去,又吆喝着打球,而他慢慢理着乱掉的发,低头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洒落……
唐青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在心里恨着高大男孩,恨不得冲上去打他一拳!
因为——轮椅上的人原本是个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高傲地坐在机车上,神情睥睨,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总是口气欠扁地邀她比试,得不到响应就逼她出手,他从不承认自己是第二,他从不服输!
而如今——
他因坐在轮椅上而被别人居高临下!
他被别人像摸小狗似的揉乱他的发!
只因为那个无聊的赌约!
只因为那场该死的车祸!
只因为那时可笑的年少轻狂!
许多错误或许可以用年少轻狂四个字推脱,然而那些伤害呢?那些血淋淋的至今一碰还会流血的伤害,永远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堙灭无痕。所以,就算当年他已经说过是他自己不小心,跟她无关,她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他用来握机车车把的手只能握着画笔……
他用来奔跑的双腿只能无力地搭着轮椅……
他永远无法站立而她自己却完好无损……
介意的就是这一点吧!明明赛车的是两个人,发生车祸的却只有他,这根本——不公平吧!她曾经无数次假设,从“如果当年她也发生车祸就好了”开始,然后——如果那天她没有经过那条暗巷就好了,如果当时不和他打赌赛车就好了,如果她不为那名被他们围堵的男孩出头就好了……
一切一切。
只是,没有如果。
所以,三年来,总是一次次来到这个地方,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痛苦,任由烦躁和阴郁将她吞噬。在赎罪么?不,因为既有的伤害无法被救赎。她只是让自己痛苦。发誓不再碰心爱的机车,刚构建出的青焰雏形交给林尹人打理,她抽烟、打架、逃课不忌,收敛了一身的张狂锐气,在清慕校园散漫而低调,几乎找不到任何存在感。
无法让自己太优秀,她没有资格用她的完好去提醒他的残疾。
从来不敢走上前,只因为她站着而他坐着。所以,在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来时,她又一次落荒而逃。
想抽烟。
于是在路边报亭买了烟和打火机。
回清慕。翻过墙头时看了眼时间,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
操场上依然有踢球的男生和尖叫的女生。
太阳终于从云层中腾出身来,她用手挡了下眼,阴郁地扫了眼不再有热度的火球。找了棵女贞挡住身形,她摸出刚买的烟,掏出一根,靠着墙,点燃。
身体慢慢地滑下去,青烟袅袅,她的表情被阴影覆盖,被烟雾隔离,没有任何人能够窥探。蓦地,又一重阴影覆盖了她的脸,她抬头一看,香烟震颤地滑落指间。
任斐。
高高地俯视着她,表情罩在阴影里而看不清楚的任斐。
落地的香烟仍未熄灭,袅袅腾起一圈轻曼的淡烟。任斐朝地上瞥了一眼,淡淡地问:“你去了哪里?”
唐青一瞬间脑子里很乱,她答应他乖乖的但是逃了课,现在抽烟被他抓到。心虚气短再加上原本心烦意乱,她冲口一句:“关你什么事?”
有时候无心的一句话就可以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或许那句话平常只是句玩笑之语,但在某个特定的情景,却可以爆发出致命的杀伤力。如果唐青知道这句话将给她带来什么,那她一定不会说,死也不会说。但是现在——
任斐瞬间脸色很难看,他吸着气退后一步,像被谁重重地在胸口打了一拳。
他看到了什么?
——重重阴影和袅袅青烟的遮离下,少女抱膝蜷着身体,带着一身疏离气息,仿佛拒绝全世界靠近。抬头的瞬间,琥珀色眸子原本脆弱透明,瞬间却闪过惊讶慌乱,随即便是厚重冷硬的防卫。她不驯地瞪着他,薄红的双唇字字成针——关你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
“你有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被你囚禁笼中、失去天高地远的自由?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愿?你只是自私折断她的翅膀,将她限制在你一个人的世界里。任斐,你只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
该死的林尹人!
——她愿不愿意被你囚禁笼中、失去天高地远的自由?
——关你什么事?
——她愿不愿意被你限制在你一个人的世界?
——关你什么事?
任斐再退一步,低头喃喃:“……你不愿是么?”
“你说什么?”唐青皱眉。他生病了么?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唐青,其实当好学生对你来说不重要是不是?你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限制你不准逃课、不准抽烟,其实对你来说是一种困扰,一种束缚,一种麻烦吧。你的世界应该更宽广,所以,不应该自私地把你囚禁在笼中,而应该放你去飞,是不是?”他等着她的回答。
唐青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究竟在说什么?什么束缚囚禁的,他在背文艺片台词?她只听清了第一句,当好学生对她来说不重要是不是,是不大重要啊,她爸妈又不会特别在意。所以她点点头:“是啊。”
任斐又往后退了两步,他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好,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放手。”他咬牙,握紧拳头,“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你逃不逃课,抽不抽烟,或交不交作业都随你。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要的生活,我不会再多废话。你的一切,不再关我的事……”
“等等——”唐青举起双手,“会长大人,能告诉我你在说哪国语言么?”
任斐深深看她一眼,像是夕阳落山时的最后一眼。
唐青,如果你想飞——
贪恋你的笑容,想把你锁在身边,想独占全部……如果这已经造成了无心的囚禁,如果这种生活方式不是你想要的,如果自以为是的好意变成你的负累,哪怕不舍得,哪怕心会痛,哪怕空虚了三年的等待——如果你想飞,我,任你去飞……
“咦……任斐你生病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哎,你别走,等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放学铃响,操场上的人群笑闹着散开。唐青皱眉看着地上的烟头。任斐今天怎么回事,抓到现行犯不是应该教训她一顿么?反而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如果这是他新发明的惩罚方式,那么看来这次他气得不轻,至少神志都不清楚了。
唐青嘿嘿笑着,要摆平会长大人的怒气她无疑经验丰富,谄媚阿谀再加做小伏低,磨到最后总能安全过关。这么说起来的话……其实她知道她家小斐不是真的跟她计较啦!
她家小斐……面皮因这个很自然跃上脑海的称呼红了一下。小斐耶,还是她家的……脸皮厚者如唐青,也不自觉为这个亲昵的称呼烫烧了脸。心里泛起难言的甜蜜,一种极轻盈的情绪满满地胀着,竟驱散了片刻前的狂躁难安。
至于他在生气……她决定回家慢慢想对策,这次情况比较难搞,看来她得做好任斐长期生理期的准备。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困难是短暂的,胜利是必然的”,总之未来是有希望的。
嗯,就是这样!
——根本不是这样!
三天过后,唐青终于有了这样的体悟。
这次任斐的怒气不同寻常,甚至唐青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怒气,任斐只是……怪怪的。
首先,他没有不理她,如果她先和他说话,他会理她。这在以前根本没可能,冷战期间,任斐从来闭关锁国,无论唐青怎么戳他从不回头,跟别提跟她和颜悦色说话。其次,他仍会借给她作业或笔记,如果她主动要求的话。而以前笔记他主动塞给她,却从不借她作业看,她有那样的意思也被他冷冷一瞪给瞪掉。他会先给她讲题,然后让她自己咬笔头。现在她直接抄他作业他也当做没看见。第三,他真的不再管她逃课抽烟。这点她当然没胆子以身试法,而是通过几次刻意的迟到啦早退啦试验,原本应该冷言冷语冷脸色的人,这次则毫无反应。
没有冷战,没有不理她,答应她自己力所能及的请求,只是不再主动。任斐的态度让唐青很郁闷,比跟他冷战时还郁闷。他这样对她……好像她与王答左绦没什么不同,胸腔里好似填满了草木灰,实实的,闷闷的,憋得好难受好难受。
任斐收拾好东西往外走,唐青扭头。
“任斐。”
任斐停步,回眸:“有事?”
“哦,没有什么事……”
“那我先走了。”
就是这样。唐青郁闷地瘫在桌子上,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到底是哪里出的毛病?任斐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唐青知道这一切一定跟那天任斐所说的话有关,但是问题是那些话她根本鸭子听雷有听没懂啊!
唐青很郁闷,非常郁闷。她极端怀念那个会对她笑的任斐,怀念那个威胁着她不准逃课的任斐,甚至怀念那个冰封万里不理人的小气任斐,只是,现在的任斐,不会满足她的心愿。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唐青收拾好书本,无力地撑起身体,“算了,再试一回吧……”
退让不行的话,只好讨好试试。
清慕校医处。二楼病房。
修长淡漠的身影立在窗前,视线随着慢悠悠推着单车的少女移动着。直到少女踏上单车消失在林荫小道,他吐出一口气,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回眸问道:“介意么?”
“没关系。”温柔少年笑眯眯地说。“只是,斐,你好多年没抽烟了。”
“嗯。”
“忽然之间割舍生命中重要的东西,总是让人难以习惯,由此产生的那种茫然无依、无所适从的心情……一定很糟糕吧!已经深入骨髓的东西,再残忍地连根拔除,很容易就鲜血淋漓呢。斐,这样做真的没关系么?”
“这是她的选择,我想……我会习惯吧。”他掐灭了剩下的半根烟,“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嗯,路上小心。”少年瞳仁弯弯目送他离开,继续翻着手上温瑞安的小说,很久以后才说出刚才没说的那句,“可是,我刚才并不是在说你呢……”
一只鸟笼关着一只鸟儿,谁说只有鸟笼囚禁鸟儿,而鸟儿不会囚禁鸟笼呢?既然从属关系是相互的,猝然割断相牵的血脉,疼痛的也绝对不止一人吧……
少年翻着小说,眼眸弯弯如一道墨线。
同一时间,任斐表情空白地看天。
会习惯么?如果,习惯不了怎么办……
他在骗自己吧!如果放手那么轻易,又为何枉掷了那么多心力把她留在身边?有什么东西坚定得连时间也无法磨灭,比如这漫长执着的三年,比如那焦灼等待的两天,以及,比如最初宛若闪电直直闯入眼帘般的那一眼……
“喂,这么多人打一个,胜之不武吧。”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忽然插进一个清甜戏谑的少女嗓音。他从包围他的人群中看过去,一眼望到了仿佛集中了全世界光芒的少女。
坐在机车上的她嘲讽地勾着似笑非笑的唇角,一只手懒懒地拨弄着栗色碎发,琥珀色眸子张狂晶亮,仿佛纯度上好的钻石,濯濯闪耀着最炫目的光芒。他承认,在那一刻,他的眼睛被她的光芒刺痛。于是松开了拳头,敛掉了戾气,一副温顺可欺的模样。他知道他这样子少女便不会丢下他不管,他静静等着,等着打抱不平的少女,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哦,原来是唐青,你要插手这件事?”为首的少年扬眉问道。
“唉唉,我其实不想插手好不好?”少女叹着气,却步下机车走向战局,“我打架名气再大的话肯定没有高中敢要我,叔叔也会抓我去美国修身养性啦……可是原熙,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又实在不像话,所以我们大家最好商量出不用打架也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那么这小子打伤了我五个弟兄就算了么?”小小的少年,偏喜欢学电影中****老大的口气说话。
“你没搞错吧?他这么瘦弱,可能么?是你的弟兄看他好欺负才故意这么说吧?”
原熙沉吟,根据他那几名弟兄的描述,他找到的人就是眼前的家伙没错,可是看他这副不中用的模样,又实在不像传说中那个厉害的人。他不会搞错了吧?
“怎么样原老大?放了他,我们有话好说。”唐青堆着笑。
原熙又思考半天:“既然是你说话,我也不能不卖你面子。唐青,我们赛一场吧,你赢了我就不找他麻烦。”
“机车比赛?”唐青吐吐舌,“原熙你怎么还没死心?上次和林尹人比赛摔了一身伤,这次再和你比,我被抓到肯定死翘翘!”
“你同意了?”原熙听出她的意思。
“比就比啦,我这叫侠女风范舍己救人。”少女可爱地吸吸鼻子,被自己的伟大情操所感动。“什么时候?地点哪里?”
原熙抬头望了望天:“天快黑了,就现在吧,你和林尹人比过的地点好了。”
“仁华山道?”少女耸耸肩转身:“那就走吧!”袖子却被一股力量拉住,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名瘦弱小男生。
“我怎么办?”他问。他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身体瘦弱,可能正值变声期,嗓音哑哑的,唐青没花太多精力观察他,只觉得他一双眼睛深黑得很好看。
“咦,什么叫你怎么办?你回家呀!”
男孩神情低落地低下头。
“喂,你不会忘了回家的路了吧?这个可能有点惨……”她难道要他背出自家地址,然后护送他回家?这是警察伯伯的责任才对吧!
“唐青,你还走不走?”有人催她。
“来啦来啦!”她回头一句,又转回来苦口婆心,“这个、小弟弟,有困难请找人民警察明白么?火警119,急救120,你这情况估计打110可以,呃,我得走了,你多保重。”
“我等你。”
“你说什么?”唐青没听清。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唐青只觉得小男孩说这话时很认真,当时也没有时间细说,只挥挥手:“随你吧……如果我还经过这里的话。”
唐青最终没经过这里,那三天,她因为原熙的车祸而一直待在医院里。
所以她不可能知道——有一个少年曾在深黑的暗巷等了她两天两夜,直到他因高烧而晕倒,而被寻找他的人发现,并从此结束了为期一年的逃家生活。
所以她更不可能知道——那个风叶婆娑的下午,他说了一声“出来”,然后她从女贞树后走出来,指着自己鼻尖说了声“哦,是叫我?”——他从来没有如此地欣喜激动,并由衷地感激上苍赐与他如此美丽的错误,让他重新与她相逢。
埋藏在心里三年的名字,闪闪发光的名字——唐青。
闪闪发光的人最近颇有些精神萎靡,总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语文课后,王答绕到后排敲醒唐青。
“老大,您真是胆色无双,老班的课都敢明目张胆幽会周公。”
唐青揉着眼懒懒道:“没办法,地理位置好嘛。”只一句就戳中王答痛处。
王答龇牙咧嘴:“都怪任老大抢去了我的风水宝座,这么好的座位不用来作奸犯科,简直暴殄天物让人牙痒痒……老大,你们俩最近有些怪怪的,不会又发生什么事了吧?上次你逃课的事我明明烂在肚子里了呀!”
唐青哼哼几声,伸了个懒腰说:“没什么,放心不会算在你头上。”忽而问道,“几点了?我还有会。”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叠资料,急匆匆地跑掉了。
王答小声嘟囔着:“什么嘛,分明是逃避话题,谁不知道离开会还有半个小时。”然后叹了一口气,“没什么……真没什么才怪,没什么的话眼圈怎么黑得像熊猫?也只有老大你这种笨蛋有什么的时候才说没什么……”
唐青与熊猫结亲戚的原因很简单,她熬夜写策划书。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勤奋过,每晚敲字到凌晨三四点,每一个细节反复地推敲修改,直到确定再龟毛的人也鸡蛋里挑不出骨头……连着一周的时间,她终于赶在开会前写完。
她到的时候会议室没人,于是她先到休息室煮咖啡。煮好咖啡时外面已经坐了满满一桌人,听见门开都惊讶地望着她。
“唐青也在?我当你没来呢!”
“怪不得刚才闻到咖啡香,我还以为我神经衰弱了。”
“馋的吧,哈哈!”
唐青笑了笑:“在讨论中秋学园祭方案么?这是我写的策划书,参考一下。”若不经意举到任斐面前。
任斐没有接。
“不用了,阿柳已经写好了,我们正在审核。”他淡淡地说。
伸出的手好像被冰霜封住,又重又多余,唐青慢慢地收回手,微笑:“哦,原来这样。”
策划部长急急地说:“我写的不行啦,昨天用一晚时间赶出来的,大伙儿还是先看看唐青的再做决定吧!”
唐青看了一眼任斐,他低着头没表示。唐青笑了笑:“真巧,我的也是。”转身拿着策划进休息室,问了一句,“有人要喝咖啡么?”
“我——”
“我们要开会。”淡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身影微乎其微一僵,很快恢复正常。“嗯,明白,没空喝就是了。”唐青懒懒地朝背后挥挥手,向前走两步,关上休息室的门。
门内随即传来哗哗流水声,学生会干部看看紧闭的门,再瞄眼任斐的脸色,不敢再多发一言。
休息室门内,唐青打开壶盖,慢慢把煮好的咖啡倒进下水道,旋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急速卷走褐色的汁液,水池光洁如新。然后她拿起策划书看了一眼,双手沿相反方向移动,沉闷钝钝的撕裂声,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太厚,手指甚至有些疼。松手一放,一张张残片像蝴蝶的断翼,翻着旋儿飞到脚边的废纸篓。
做完这一切,她踱到镜子前,先露出六颗牙齿,再露出八颗牙齿。停了停,只勾了勾唇角,然后打开门,走出去。
“既然帮不上什么忙,那我先走了,各位再见。”唐青微笑道别。
“唐青。”任斐叫住她。
“嗯?”她回头,半个身子在门外。
“以后开会,你不想来的话,可以不用再来。”他淡淡说。一字一句,清晰分明。
会议室的人诧异地看着任斐,又看了眼唐青,看后者的目光带着小心和同情。
“哦……”还留在门内的半个身子往门外挪了挪,唐青只剩一张脸还在门内,她一笑,瞳仁弯弯,“我明白了。”
把身体的最后一部分也收到门外,关门,隔绝与会议室的最后一隙通道。耳边响着那个清冷的声音——“我们继续开会”……
穿过楼道,下了楼梯,走出楼门。
大好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身上。
她抬头,看天,微笑:“脆弱是要不得的习惯,讨好被拒绝没什么,觉得冷下次就多穿点衣服……”她小声说着,“唐青,坚强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被丢弃而已……”
不过被丢弃而已。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么,最后一个笑容,为什么要学风静衣呢?
因为那时的她,已经无法笑出来了么?
不过被丢弃而已……
只是,他不要她了,而已……
微笑陡然破碎,唐青奔跑带起一阵风声,她跑到那棵她常呆的女贞树后面,躲在阴影里,头埋在膝盖上,身体迅速地蜷成一团。
她手脚不停地发着抖,嘴唇苍白,好像强忍了十个冬天的寒气,此刻终于发作开来。
会议室。
会议结束,任斐作着结语:“学园祭的方案我们下次开会再议,散会。”
学生会干部们默默收拾着东西,默默地互换神色,正打算默默地离开。
任斐低着头,握笔的手一紧再紧,“——等等。”他忽然抬头,“你们谁带透明胶带?”
一群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最终文艺部长怯怯举手:“我有。”从书包里翻出后给他。
任斐却不接。文艺部长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她听到任斐说谢谢,她忙着说没关系。
“没事了。”任斐最后说。
一群人听到解禁令如作鸟兽散,十秒钟不到,只剩下任斐一人。空气逐渐冰冷,墙上挂钟咔咔响着沉闷空旷的声音,偌大的会议室,就像一个空荡荡的巨大心脏。
而窗外的天色,慢慢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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