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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重逾一切的意义

“三、二、一、GO!”发号小弟手势切下,三辆机车化作三道流光线冲出山道。

三道?青焰小弟挠挠脑门,对眼前状况有些不解。不过那一瞬间,确实是三辆机车冲过起始线。多出来的一辆是……

唐青。

她没来得及刹车。

附近的青焰小弟被这一下变故惊得合不拢嘴,随后而来的青焰骨干也是惊诧莫名。然后几个人对视一眼,追!

又有六辆机车奔出浣花山道。

青焰小弟继续目瞪口呆。

“见鬼见鬼见鬼!”唐青气急败坏大吼,“你们两个混蛋给我停下!停下!停下!”

“唐青?”

“小青儿!”

两人异口同声,同时转向中间诡异多出的暗青机车。而当他们看清楚唐青的状态,迅速一张脸发白,另一张脸发青,同时大吼:“你停下!”

唐青气得眼前一阵发蒙,车体不住地乱晃。安全帽闷闷的罩得人喘不开气,特别刚才抄近路走乱石钻树林,五脏六腑全颠在一块儿,骨头脊椎仿佛移位了般。两只衣袖支离破碎,左臂被树皮擦伤,血肉模糊的跟布料黏在一起被风吹干。身上无处不痛,单单某一处的疼痛反而不甚明显。狠吸一口气,想到哪两个混蛋连累自己搭进来的,不由怒气更盛。

“妈的!你们停不停!不停是吧?——好,要死一起死!”唐青一狠心,猛地死加油门。正值一个右侧弯道,暗青机车冲出黑白两色机车行列,猛地冲向防护栏。

“唐青!!”

这种加速简直不要命!

暗青机车侧压弯道,几乎与地面平行,橡胶轮胎打磨地面,在与防护栏只剩一毫米距离时,险险弯过一个轨迹,脱离命悬一线。身后两人心脏仿佛瞬间停摆,变冷,然后慢慢又重新跳动。舔舔干涩的唇角,两人都体会到了少女暴走的情绪,然而此刻停下比赛则万万不可能。

没有人愿意先退出。

甚至发了狠的唐青,理智被怒气淹没,这时候也抽不出身来。

三辆机车陷入胶着,扫起一大片灰尘,以近三百的时速在浣花山道上狂飙。

唐青可能刚才气得太厉害,一股气顶开了脑门,气怒之后神志意外清明。就像一截蜡烛烧光了引燃了一支新的,极限爆发之后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境界。眼前的道路渐渐清晰,好像车的速度也变慢了。加速,减速,转弯,起跳,落地,她有条不紊地操纵每一个步骤,无一不圆转如意。唐青感觉到宛若腾云驾雾的不真实感,不禁暗喜,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小宇宙爆发的感觉?终于静下心来,瞄一眼后视镜,那两人落后自己一个半车位,保持并驾齐驱,再看一眼任斐座下的白色ZR-10。

“咦,哪里见过来着,好熟悉……”想不大起来,不过任斐实力挺强的样子,而且身体没出现异常,唐青勉强松了一口气。

毕竟,看到你了。

你不能有事,不能在我不在的情况下有事——我不允许。

因为,你要是有事,我一定也会有事。

不是歉疚,不是负罪,而是我一定承受不住。

所以,如果有事,就让我陪你。

这就是你对于我,重逾一切的意义……

机车继续在蜿蜒的山道划出流畅的闪光线。高速之下,没几分钟就冲出十几公里,三人视界里已经闪过三处烽火。

浣花山道全程七十八公里,天黑道路难辨,林尹人吩咐带来的青焰小弟每隔五公里燃一处烽火,作为计算路程的标志。因此盘旋的山道上燃着十几处明亮的火焰,给夜晚的浣华山增添了几分旖旎。三人的技术毕竟都是一流的,加上前段路比起后段不可同日而语,他们都蛮顺利地通过,渐渐进入了状态。

唐青领先。林尹人压制任斐半个车身。

“靠,我不行了……他们还是人么,这么扭曲的弯道还能保持这种速度……小弟人生大事还没解决,生有所恋,东哥,石哥,我撤了先……”一辆机车慢了下来,余下几人哼笑了声,继续追上去。

“你还行么?不行的话换我。”向东戳戳前面那人,他载着他维持这种速度,肯定比其他人更加费力。

“呵呵。”前面传来一声轻笑,向东知道那人表示没事,于是不再说什么。伏在他背上,感觉着在最恰当的时刻一闪而逝的爆发力道,向东真想知道,风静衣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整个车队已经行进到浣花中段。

林尹人的机车狂飙得奔腾热烈,带着纵横四野一往无回的狂霸气势。他从后视镜中观测近在咫尺的任斐,带着安全帽,无法窥视他表情。只觉得他很静,像没有存在感,这么近的距离,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林尹人心里浮上点冰冷的凉意,没有存在感,至少表示一件事,任斐已经和他的机车融为一体。

目前他领先他半个车身,但比赛还早,根本不能说明什么。而且资料显示“翼”喜欢后发制人,在对方得意而放松警惕的时候展开致命的反扑……

林尹人冷笑。任斐,我决不会给你这种机会!

中段难度明显比前段加大,弯道变多,地面也变得凹凸不平,高速之下的颠簸放大数倍,几人都有些被震得头晕眼花。一处烽火飞速闪过,林尹人记得前面是两重连环弯道。薄唇弯笑,机会来了!

不再压制任斐出线的机会,林尹人占据内道。车头右转,车身向内倾侧,转过右侧弯道。下一瞬间,快速调好车身姿态,转过左侧弯道。这一手相当漂亮,两个转弯的幅度相当小,轨迹流畅,就像鸟儿在风中的平稳滑翔,又像两个空心的三分球。林尹人在这种弯道上下过很多功夫,每一次都赢来惊艳喝彩,作为必杀技,至少可甩下对手一车身距离。

与唐青的距离果然缩短了大半个车身,林尹人满意一笑,后视镜淡淡一瞄,脸色瞬间黑了一层。

“见鬼!******怪物!”脏话瞬间爆出。

竟还是不多不少半个车身!——任斐这只怪物!

弯道渐渐又多又密,彪悍如林尹人也开始有些吃不消,无心再炫耀车技。向右一个,向左一个,再向右,再向左……弯道一个接一个,怪兽一般迎面扑来。每当转过一个弯道,还没来得及放松庆幸,下一个弯道又在眼前。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神经彻底紧绷着,大脑必须瞬间做出决断,然后身体正确无误的执行。而剧烈的颠簸导致意识零落,而且每转过一个弯道,大脑会有一瞬间惯性的茫然。而这时。

——下一个弯道又至。

无休无止。

视线有些模糊,连道路也扭曲起来。下一个弯道,是单一的还是连环的?是向左还是向右?理智告诉是左边,而过于疲累的身体却迟钝地向右边反应——冷汗一滴滴淌下额头,只有咬着唇咬着牙,用疼痛维持珍贵的清醒。林尹人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他看着后视镜,任斐仍然静漠不变,紧咬着自己的机车不放。他仍旧看不到他表情,但是——

“你也跟我一样的感受吧,每过弯道总有种畏惧想要减速,但是看一眼对方,却又选择加大油门……任斐,我不会输给你,机车是独属于我和小青儿两个人的世界,是小青儿最灵魂里的东西。只要你没在这个领域打败我,我决不会让步!而你,休想在这里赢过我!”

紫黑的纹焰机车如一只流火溢彩的凤凰,在浣花山道狂燃飙舞。

“我靠,他们一个个果然都不是人啊……老子快累吐血了……东哥,到了替我问候他们祖先,我也闪……”

“噫,小生也是正常人,同去也……”

又有两辆机车离开车队,向东朝后瞥了瞥,身后就只有阿石阿年,都有些强撑的光景。向东紧抿了嘴唇,脑中想着林尹人唐青任斐他们,又想,如果自己载着一个人,能不能做到风静衣这样的程度?

答案似乎,不是太有趣。

又过了两处烽火,终于到了生死门。

生死门说起来很郑重,实际只是一块淡白山石躺在那里,上面甚至没有任何文字标注。只是一入这个路段,马上就感觉到不同。山道像起伏在大大小小的波浪上,然后绕成一圈圈漩涡。前面的弯道跟这里比简直是孙子辈,大弯道套小弯道,左弯道接右弯道,密密叠叠,角度奇诡。而且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发挥到极限,弯道不止是水平方向上的难度,更有垂直方向的,道路在波浪上扭曲颠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总之很变态就是。

而这时,他们的精神体力已经达到极限,几乎达到合眼就能睡着的地步。这时候面临生死门的心情,就像一路爬过红门一天门中天门,已经头晕眼花筋疲力尽之际,忽然眼前突兀竖起一段泰山十八盘,十分想死。

三人越过那块淡白山石时,都有一瞬间的犹豫,随即那丝犹豫被抛掷在飞驰的速度里。同样骄傲倔强的灵魂,没有人愿意认输。

任斐看着热烈狂飙的青紫机车,剧烈的颠簸,奇诡的弯道,难得还把他越位的可能封锁得滴水不漏。唇角弯出冰寒的笑,越位,他并不急,他更愿意这样紧随着慢慢加大他的心理压力。呼吸有些凌乱,气流灼热地游走在安全帽里,嘴唇焦灼,眼眶灼痛好像冒着火。他知道这种热度代表什么,如同他知道手套里的手一定苍白得毫无血色。

目前这具身体,太弱。

根本不是答应赛车的最好时机,善于冷静盘算的大脑早给了他这个答案。但,还是答应了。

不是因为林尹人。

而是因为她——唐青。

——“唐青适合青焰,你没见过她坐在机车上的样子!”

怎么会没见过呢,那种闪电直直闯入眼帘的感受,他一辈子不会忘记。从那时候就知道,机车是她灵魂中最闪耀的东西。

只是为了证明,我有资格追随你。

在机车的世界里,在你的世界里。

无限贴近你的灵魂。

我不会再放手。即使是你抗议。

囚禁就囚禁,万劫不复就万劫不复。

我,再也不放开你……

“游戏……该结束了……”清冷低喃,苍白的唇弯出让人血液结冰的弧度。任斐猛旋车头,白色机车以极奇诡的角度向内侧岩壁冲去!

“不——!不——可——能!”林尹人不敢置信的低吼。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弯道离心力,在他占据内道的情形下,任斐从内侧强行越位的行为无异于找死!他会撞上岩壁!或者更大的可能性是撞上自己!他不要命了么!还是这其实只是虚晃一招,他真正的意图是外侧越位?电光石火的瞬间,意念纷至沓来,迅掠即逝。而最后的一个念头是,如果他和任斐都死了,唐青会为谁哭?

“你还行吧?”向东逆风扯着嗓子大吼。“别硬撑,停下来换我!”

已经过了生死门十几公里,阿年阿石也都受不了退了下去。六辆机车,只余下自己这辆,而开车人却不是自己……向东没有时间理会内心复杂的感受,只觉得车体已不像先前那么平稳。这个人……他的极限快到了吧!

“快点停下!你的手臂不是不久前才受过伤?受的了么!”

风静衣弯眸而笑。一瞬间有什么感觉一闪而逝,好像斐要做什么事情……他俯低身体催升速度。

“坐好!”

“混蛋风静衣!你居然还加速!”向东跳脚大骂,“该死的你给我停下!停下!”

“呵呵……”

不可以停啊……因为,斐在前面呢。

居然过去了……

林尹人有些怔忡地看着反超他半个车身的白色机车。

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会向外侧退让?虽然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距离,但是怎么可以?!

他怕死?不,他不是没做过更不要命的事。

但是,当他想到唐青会为谁哭……

凤眼隐晦地暗了暗,口中涩涩的尘土味。眼角闪过最后一处烽火,离终点不足三公里。反超机会渺茫难寻,结局已经没有意外。

意外出在唐青这里。

小宇宙爆发的感觉确实是好,唐青一路轻飘飘的,享受着之前从未感受过、之后也不一定能出现的销魂感觉。呵呵,这就是天衣无缝之无我境界吧,这就是超越了极限后的至大天地吧……

可是,是哪个混蛋说过,无我境界不能长时间维持来着?

极限爆发是一回事。

油尽灯枯是另一回事。

数个小时的奔波,精神力高度紧张集中,体力耗得一点不剩,即使意志力还在——没有灯油只剩灯芯有个屁用?

好困……好想睡……

唐青打了个呵欠。

上眼皮碰撞下眼皮。

双手松开车把。

机车摇摇晃晃冲向防护栏——

“唐青!”撕心裂肺的吼声,仿佛从灵魂里咯出凄绝的血丝。

……谁在吵?

任斐心神皆裂:“不——”

——不可以!

——不能够!

——不能这样!

白色机车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奔向暗青机车,两辆机车平行的瞬间,任斐跃起,抱住因惯性甩出防护栏的唐青,两人坠下山崖,落在山坡上滚了起来,任斐护住唐青身体,一路滚过尖石荆棘,然后扑通一声,两人掉进了水塘里。

林尹人在任斐跃起的那一瞬间超越他,惊得忘记了一切,包括刹车。

又一辆机车赶到,浅色休闲服的少年来不及脱去安全帽,用最快的速度跳进池塘。

林尹人的机车竟然停住了。他由震惊转为呆怔,因为他一直没有刹车。

等在终点线的一群人看到这一下变故,慌慌忙忙跑过来,飞快地围满了池塘。

二百米外的终点线,只剩一片秋风荒寂。

水面忽然破开一个水花,一个人冒出脑袋,扯下安全帽攀着池塘边剧烈咳了几声。昏沉的意识被冰冷的水刺激清醒,她模糊记得刚才有一个人不顾危险地抱住她,有一个人用身体护着她滚落山崖,有一个人在水里奋力地托举她,自己却一直沉下去……

唐青停住擦水的动作,她有些疑惑地回想:“任斐?”

表情茫然,她又叫了一遍:“任斐……”

表情激狂,她狂乱地扫视着暗黑的水面。

“任斐!任斐!任斐!”

“任斐任斐!混蛋你给我滚出来!”

“任斐!你死出来!任斐!你快点出来不要吓我!”

“任斐任斐……”

变了调的声音,像有人掐住了她喉咙,扯出了她心脏,又尖又厉,痛得像咳出了血。她剧烈地咳嗽,大颗大颗的泪水惶急地滑出眼眶,巨大的恐惧像灭顶的水灾般将她淹没。

任斐!任斐!任斐!

任斐!任斐!任斐!

任斐!任斐!任斐!

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个名字。

从来没游过泳,但此刻顾不得管了,她一咬牙沉进水里,一只手拉住了她。

“斐在这里。”棉絮春风一般的声音。

唐青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风静衣把一个人推到她面前,苍白的脸,熟悉的眉眼,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剧烈地咳着,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眼中绽开绚烂光华:“咳、唐青……你没事……”

唐青晃了两晃,身体承受着由狂惧到狂喜的巨大冲击。嘴唇颤抖了两下,她艰难地挤出第一句话。“你、混、蛋!”琥珀色眸子盈着水光,烈焰狂炽。她捏着发抖的双手,一拳一拳打向任斐,水面砰砰溅起四射水花。“你这个白痴笨蛋神经病加三级!谁让你救我!谁让你在水里放开我!妈的你个混蛋,你要是死了怎么办!你要是死了……我、我——”

“唐青……”

“闭嘴!”

“唐青,我没事。”

“我叫你闭嘴!”

“唐青,我真的没事,别哭——”

一句话没说完,唐青勾过他脖子,吻住他。

岸上的人简直看傻了眼,青姐很强大这个他们向来知道,所以眼见着她又哭又叫都有些错乱。后来又见她霸王起来,唏嘘感叹这果然是青姐本色啊本色,但是打完了再亲——呃,而且亲完了居然就晕……

咕噜咕噜,唐青双眼一闭,再次油尽灯枯,身体直往水下沉,任斐连忙抱住她,这次是两人一起下沉。看热闹的一群人这才想起要救人,忙七手八脚地协助风静衣把他们拉上岸。

同一时刻,林尹人在十米远外爆发一声大吼:“谁、放、了、我、的、汽、油!”

机车在没刹车的状态下停跑,如果没发生车祸,那只剩一条解释,没油了。

而他之前明明加满了油!

“好笨……”咬着棒棒糖的清灵少女咕哝了声,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甩了甩长辫子,走向十米外,和林尹人说了些什么。林尹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青青紫紫,他咬牙切齿地大吼:“小——魔——女——”

她居然放了他的汽油!

林尹人怕自己失手掐死她,忿忿地丢下她走开。她扑闪着若有所思的大眼睛,默默跟着他走向人群。任斐抬头,恰好对上少女甜蜜灿烂的笑容。

“你好,任斐哥哥,久仰大名,果然比林尹人帅多了。”少女吮了吮棒棒糖,嗓音甜糯如桂花酿。“我是青青的妹妹。我叫唐罂,罂粟的罂。”

比赛既然结束,虽然结果出人意料,毕竟戏该散场了。所幸终点离国道不远,回去的路很方便。向东把看热闹的人赶走,瞧瞧剩下的几个,都是些体力不济的,于是打电话叫表哥开车来。唐青睡了半小时,在唐罂喂她吃了什么药丸之后清醒,却冷着脸不搭理任斐。林尹人扫了一眼他们碍眼的样子,嗤声笑了一下。

“阿东,我先走了。这里交给你处理,机车借我骑。”薄唇懒懒地勾笑,看见唯一顺眼的那个人。“静衣,你走不走?”

风静衣犹豫了一下,扫了一眼任斐和唐青,笑眯眯地点头。“好。”

林尹人跨上机车,风静衣坐上后座。任斐忽然出声。

“静衣。”

“嗯?”风静衣回头,不变的笑颜。“斐有事?”

任斐注视着瞳仁弯弯的少年,浅色休闲服湿答答的,有些地方沾了污泥,柔软的发半潮半湿,折腾了半天,他呈现出从未有过的脏乱狼狈……因为他刚才跳下水救他。他知道自己不识水性,因为他向来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总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应该说些什么的。

有些话早该说的。

不止一次吧……面对他弯弯的笑眼,面对他温柔的坚持,那些话涌上了喉管,涌上了喉咙,翻滚几次,咽下去,吐出来的却是伤人的句子。

——我不想看到。

——与你无关。

——不需要。

其实——并不是这样,他想说的并不是这样……他想说的,或许只是因为不敢说。

说了,会怎样?

从来没有改变过的笑颜,最坚定的支持的力量,一千多个日子的陪伴——说了,会怎样?

呵,他毕竟是个自私的人——只是,还要继续自私下去么?

“……其实是美术吧。”任斐吸一口气,“你问过我的,周三下午第四节课,你应该上美术——不是英语。”他迎向少年惊讶的目光,抑制住喉咙中深梗的东西,弯出微笑。“静衣最喜欢的美术……所以,我才说,不要逃课。”

风静衣怔了怔,然后眨了下眼睛,笑了。他原本就在笑,此刻不过弧度变了一点,微妙的一点点,却让看见的人觉得,此生再也无法见到比这更美好的微笑。

笑如春风,静好如衣。

仿佛听到细雨和落雪的声音,闻到夜风与花香的味道。

浅色休闲服的少年温柔地看着任斐,对他挥挥手。“斐,再见。”

任斐眼神闪了闪,目送奔腾的机车消失在山路上。“静衣,再见……”

平坦的国道。林尹人泄愤似的把机车开到极速,这种速度足以让任何人恐惧尖叫,但是后座的少年却很悠然,甚至借了他的手机把玩着。

“你很开心?”林尹人哼哼两声,“刚才那个讨厌的家伙说的讨厌的话有什么讨厌的特别意义么?”林尹人很郁闷——当然说他失意也行。任谁经历一番千辛万苦眼见终点近在咫尺却不能到达都会很郁闷,而且最蹩脚的那个理由居然是机车没油!

“呵呵,林会长很讨厌斐?可是我不觉得呢。”

“切——”林尹人嗤了一声,“不讨厌难道我还喜欢他不成?”

“是欣赏吧。”风静衣歪歪头,“因为对敌人是没必要客气的,只有对朋友才会呢。林会长现在还能开车,可见刚才并没有尽全力。而且……机车被动了手脚,应该瞒不住林会长这种高手才是。”

“……嗨嗨,我不过估计错误以为能到终点而已……而且他病不拉叽的我以强欺弱也不公平……”有些狼狈,而且越描越黑,他索性不说。半晌咕哝出一句。“其实我还是更欣赏你一点……”

风静衣正摆弄着林尹人的手机,他推开机壳,换了一张SIM卡,开机,解开对一个号码长达三年的屏蔽。三十秒后手机振动。他看着屏幕上的两行十一个字,长长漆黑的睫毛像轻颤着许多春天。

正好赶上林尹人的欣赏,他抬起头弯眸一笑,“我也是呢。林会长,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有时候是真心,有时候是套语。林尹人自然知道风静衣不是敷衍他。

而后来他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仍只理解了一半。因为它运用的场合,有时候是刚认识时,有时候,是告别时。

一切都该圆满落幕了吧。

虽然,在冰着脸不理人的唐青和沉默是金的任斐这里,并不。

尾声 君子报仇

想起王答的电动车还留在瑞安,唐青到从机场回来的路上顺便进去了一趟。视线习惯性地投向左侧篮球场,今天是星期一,打球的是另一班的人,没有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边出神边走路,迎面撞上一个人,纸片纷纷。

“对不起对不起……”唐青俯身帮忙收拾,把一张张英语卷子整理好还给对方。那人却惊喜地叫道:“唐青?”

唐青抬起头,好像大白天撞见鬼,嘴巴顿时张成鸭蛋:“你、你、你——”

“我是原熙啊!”男孩热络道,“三年不见,唐青你忘了我了?”

“原、原、原——”唐青持续惊吓,目光死死瞪着他的腿,“你、你——你能走路?”

“当然能啊!怎么不能?”想了一下明白了,“原来你还记得那场车祸啊,没事啦,复健了一年多就能站起来,到现在基本上看不出来。嗨,我强不强?”

他做出一个很帅的姿势,眉睫飞舞,还是以前那个活泼爽朗的少年。唐青艰难吞咽了几下,勉强定下点儿心神。

“你、你能走路……”结结巴巴,“那为什么、还坐轮、轮椅?”

“轮椅?”少年惊讶,“我已经离开轮椅一年多了呀……你说的是体育课?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唐青没精力解答他的疑惑。只说:“你还、画画……”

“咦,这你也知道?不过就是因为画画才坐轮椅嘛,又不能打篮球,坐轮椅多舒服,而且毕竟是一年多的战友,都有革命情谊了……”笑了笑,有些羞涩。“其实画画是跟我女朋友学的,她是我们学校的大才女,打打杀杀会被人嫌弃啦,体育课我就是在画她……”

“女、朋友?”

“对呀,说起来认识她还得感谢你呢,我们那次住院认识的,也是她鼓励我做复健……她前几天还提起过你,说她表哥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把得罪你的人赶出学校答应她大舅舅搬回家去住。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三年前就把一切安排好了,如果你不经过那条街也就不会遇到她表哥,然后我们不会赛车,然后我不会进医院,不会遇见她……”

唐青已经什么都听不懂了,脑中缠缠绕绕的“她表哥”和“她”,她挥挥手:“等等——可不可以先告诉我‘她’和‘她表哥’是谁?”

原熙怔了一下:“‘她’是我女朋友,‘她表哥’是你男朋友啊……”他接着说,“你们不是在一起了么?三年前你为了他和我打赌赛车……任斐他那时候——”

“任斐?!”唐青几乎跳了起来。当年她救的那个小男孩是任斐?!

“嗯嗯。”原熙点头,心下暗忖唐青今天可真奇怪,看一眼表。“糟了!我们这节课要课堂小测,老师叫我下来拿卷子……唐青拜了,下次有空再聊,和任斐一起来瑞安玩啊……”原熙说着向教学楼跑去。

唐青再一次被他跑步的模样惊吓到,回想他刚才说的一番话。脑子乱成一锅稀粥。站在路旁呆呀呆,呆呀呆……

办公楼五楼,学生会长办公室。林尹人倚着窗台看楼下发生的一切。

她终于看见了能走路的原熙。

“好巧,连费心安排都不用。”薄唇勾出涩涩的笑,“原来,该放手了么……”

原熙是瑞安的学生,再加上唐青的关系,林尹人自然知道他早就离开了轮椅。而之所以隐瞒唐青,只是因为他的那份私心吧。

不想断了牵绊她的绳索,不想断了她通向他的路。

每周都会看到她来到自己的楼下。

她在楼下看原熙,而他在楼上偷偷看她。

那种甜蜜而苦涩的心情,如今——该划下句号了吧!

他拿起手机,按一个号码。

“任斐……这时候能接手机,应该在外面吧!……在找唐青?……呵,别挂,你要找的人在瑞安,过来吧……”

收线,点燃一支烟抽着,第三支烟刚点燃的时候,一个失去平时冷静的身影冲进瑞安校门。林尹人懒懒地笑了笑:“来得好快……”扔掉香烟,看到任斐已来到唐青身后,缓缓拉上窗帘。

“路人甲该退场了呢。”喃喃自语,转身,微笑着。心想,或许瑞安也应该设门禁了,毕竟已经不需要再为谁特意留门。

呆呀呆的某人被身后突来的力道扣在一个胸膛里,唐青惊讶回头,脑中几个词缠缠绕绕,正转到其中一个,脱口而出:“她表哥……”说完满脸黑线。

“不要走……”任斐紧紧锁住怀中的少女,头埋在她肩膀,身体不断地颤抖。“唐青,求你不要走……”

又来了。唐青翻翻白眼,却感觉到肩膀的衣料有些潮湿。呃,不会哭了吧……

“喂,任斐,放开啦!痛痛痛!”

任斐稍稍放开她一点,唐青转过身体,对上一张红通通的小脸和水汪汪的眼睛。

“你、你、你——”唐青又开始结巴。

“我感冒。”所以见风流泪。

“对哦,昨天掉进水里……这就好这就好,我还以为你哭了,今天吓人的事已经够多了,你——”抚着胸口的动作忽然停掉,唐青横眉竖目。“你又发烧?”瞥眼他血迹未干的手,危险地眯眼,“扯掉针头跑给医生追?”

任斐不说话,眼睛里还带着血丝,良久才哑哑地说:“我以为……你出国了。”所以拔掉针头就跑,几乎疯狂地全世界翻找一个人影。

“咦,谁告诉你的?——喂,放松放松,我没有要出国,没上课是因为送我叔叔去机场……她表哥,可以让我喘口气么?”

任斐怔了半晌,她没有要出国,那个人为什么要骗他?他明明是长辈……眼神闪了闪,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她不会走,就好。

“……不准说脏话。”他说。

唐青张了张嘴,还是被寒住了。似笑非笑斜睨他。“呃,你认为‘她表哥’是脏话?其实——”她古怪地笑了一下,眼珠转了个圈儿。“其实‘她表哥’混蛋才是……”

还不打算告诉他她已经想起了那段记忆,这种心里藏着小秘密的感觉实在太好。眼光来来回回地打量他,努力在他脸上寻找当年小男孩的影子,越看越眉开眼笑。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你变可爱了。”回想着他那时说我等你的样子,心里蜜呀甜呀四处流淌,他真的在等她,而且等了这么久……吸吸鼻子,有些感动,她主动牵起他的手。“走吧,我们回去。”

电动车载着两人在街上奔驰。蓝天白云,细草微风,落拓少女载着清逸男生,奇异而和谐的画面使得路人频频回顾。

“唐青。”

“嗯?”唐青眯着眼,感受清风拂面。

“你今天——”任斐斟酌着词语,“很开心?”

“是啊,感觉很轻松呢。”

“你不气了?”

“本来就没气呀,只不过当老大的感觉太好,而且看你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有趣……”说漏了嘴,唐青嘿嘿干笑着。“OK,OK,小的认错,我知道有一点点小过分啦,以后会长大人说什么小的都听好不好?”

任斐垂眸。

“不抽烟?”

“当然。”

“不逃课?”

“一定。”

“上一周的笔记?”

“……我补上。”

“不准不理我?”

“看情况……”

“嗯?”

“好的……没问题。”

“很勉强?”

“……哪里,一点儿都不!”

“我听到你在咬牙切齿。”

“会长大人,您、听、错、了!”

“这不就是?”

“……”

“唐青,不准不理我。”

“我在背周期表!”

“哦,背到哪里了?”

“任——斐——”

任斐弯起唇角。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应该知道,他向来很小气的。

天气很好,阳光格外灿烂。

一架银亮的飞机划过碧蓝长空,留下两道留恋的轨迹。清风徐来,洁白的烟痕被风吹断拉弯,渐渐在天空上形成一双弯弯笑眼的弧度。

静衣。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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