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见群臣离去,便带着随从出了宫,朝高府走去。没多久,他便来到了灵堂,一头伏在高士廉的遗体上放声痛哭,泪如雨下。直到长孙无忌跪地再三恳求,他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止住了哭泣。那晚,他不顾精神困乏为高士廉守夜,整整一晚没有合上一眼。待到出殡那天,他冒着刺骨寒风,登上了长安城北楼,遥望着高士廉的灵柩失声恸哭,悲不自胜。的确,他与高士廉感情甚笃,情同手足,今日诀别,岂能不悲痛万分!
光阴似箭,日月穿梭,转眼就到了风和日丽的春天。李世民按先前制定的计划行事,颁旨命李世勣为辽东行军大总管,张俭为副总管,率水陆两军共击高句丽。发兵那天,他亲往校场为李世勣送行,且当着众将士发表了通鼓舞士气的讲演。群情激昂,将士们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扯着喉咙向皇上发誓,不击败高句丽贼军誓不回中原,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时辰一到,李世勣拜别皇上,飞身上马,引军出城,朝目的地飞奔而去。
对这次东征,李世民充满了信心,他认为一定能够达到预期的目的,为此而倍感轻松和愉快。然而,大臣房玄龄恰恰跟皇上相反,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难受。这倒不是因为担心此次东征失利,而是他打心里就反对征伐高句丽,却又因惧于龙威而迟迟不敢犯颜直谏。因此,他只能把这事憋在心头而终日闷闷不乐。这人年纪大了,身体一向又不怎么好,经这长时间的憋闷,哪能不憋出点毛病来。这不,一个月过后,他就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得比任何一次都严重,从此卧床不起。李世民一向信任并倚重这位老臣,听说他病了,心里也不好受。当下他就差人前往房府探听病情,得知房玄龄病得很重,便下旨将他接入宫中让御医精心为他治疗。他每日必去房玄龄的病榻前探望,看到他病情好转就喜形于色,发现病情加重了便忧虑不安。房玄龄见皇上对自己如此关怀备至,万分感动,常含着泪向皇上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的确,李世民对房玄龄感情很深,又非常倚重,真不想看到他离自己而去。然而,不管御医如何精神医治,房玄龄的病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不见好转,反倒日胜一日地沉重起来,憔悴不堪的面容让人看到了死亡的征兆。为此,李世民忧心忡忡,十分难受,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这令人忧伤的日子里,只有从辽东战场上传来的捷报可以抚慰他的心灵。他得知李世勣的部队已进入高句丽境内,战无不胜,连克南苏、石城、积利等数座城池,不禁满心欢喜,兴奋不已。当下他就把这个好消息说给躺在病榻上的老臣听,好让他高兴高兴。说不定这一高兴,他的病就全好了。
可惜的是,房玄龄辜负了圣意,他听到唐军频频告捷,非但不高兴反倒忧虑不安。他明白以皇上的脾气,接下来该会更大规模地出兵征战辽东。果不出他所料,李世民似乎受到前线战况的鼓舞,一改既定的政策,准备发三十万大军一举平定高句丽。房玄龄听皇上这么一说,心头不由一震,认为到了自己该诤谏的时候了,若现在还不说,死后也得含恨九泉。于是,他不顾浑身乏力,挣扎着坐起身,眼睛盯着皇上直言道:
“皇上,微臣以为不可!今我军虽接连告捷,然所攻取城池皆为边境之地,并未伤到高句丽筋骨。若此时皇上遣大军深入其腹地,定当遭遇敌军顽强抵挡。高句丽地势险要,山城坚固,易守难攻。我军远道征战,将士疲顿,粮草难给,到时恐将无功而返,重蹈前番之辙啊。请皇上慎思!”
“今高句丽连年遭遇旱灾,粮食欠收,大闹饥荒,人心不安,军心涣散,此乃朕遣军平定的绝好时机。”李世民坚持道,“我军屡战屡胜,士气高涨,而敌兵因数败必萎靡不振,此时遣大军前往,必能一举而攻取平壤。平定高句丽,不仅能安定我大唐边境,且可开拓疆土,使我大唐更加强盛。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呢!今天下诸事已定,唯有东征高句丽此事尚未完成,朕欲在有生之年了却此愿,故不得不遣大军攻之。”
“老子曰知道满足,不会遭到困辱;知道适可而止,不会遇到危险。皇上功名威德可以知足,开拓疆土也当适可而止。皇上每用极刑,定要数次复议上奏,以彰显对生命的重视与敬畏。今却要驱使无罪的士卒往刀口上送,使他们肝脑涂地,客死异乡,难道他们就不足以怜悯吗?”房玄龄语调低缓地谏道,“假若当初高句丽违背臣属之礼节,可以诛罚他们;假若侵扰百姓,可以灭掉他们;假若是中原之祸患,可以除掉他们。如今没有这三条原由,皇上颁旨讨伐,就是无故烦劳中原百姓,空耗府库银两,于社稷不利。望皇上能以天下苍生为念,以江山社稷为重,切勿轻动干戈。”
“高句丽虽遣莫离支高任武入朝谢罪,上表向朕称臣,然泉盖苏文依旧发兵攻打新罗,强夺城池,切断新罗与我大唐来往之路,实乃可恶至极。”李世民气忿地说道,“再者,高句丽所属之地历来为中原所有,前朝屡发兵讨伐而不能取之。今我大唐强盛,自当举兵收复中原之地,为前朝雪耻。”
“如皇上所言,我军讨伐高句丽,对内无非是替前代雪耻,对外不过是为新罗报仇。如此,皇上所得到的岂不是很少,而失去的却很大?”房玄龄喘了口气,接着说,“臣愿皇上能够容许高句丽悔过自新,焚毁准备渡海用的战船,停止召募兵众,诏令远在辽东的将士回朝。然后,皇上对蛮夷之邦施以教化,广播恩德,其必感恩而真心臣服于中原。如此,华、夷和睦,远服近安,此乃社稷之幸,天下苍生之福啊!”
说完,房玄龄胸口一堵,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憋得脸色紫红,非常难受。李世民见了,边忙俯身替他捶背,一边说道:
“玄龄,你病得如此沉重,还在忧虑国事,实令朕感动啊!然朝中有朕在,你就不必多操心,安心养病便是。等你病好了,再辅佐朕治理天下。”
“臣的身体臣知道,已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房玄龄喘着粗气答道,“臣于世无日,但愿皇上能采纳臣最后的谏言,臣便死而无憾矣。”
“爱卿,此事以后再说,你身体不好,还是躺下来好好歇息吧!”李世民搪塞了句,接着又扶住房玄龄瘦弱的身子,让他顺着枕头缓缓躺下。
房玄龄见皇上没有亲口答应自己的请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充满了忧虑。当他看到皇上如此厚待自己时,他又十分感动地说道:
“皇上对臣恩重如山,令臣今生难以回报。臣本想再为皇上效犬马之劳,然天不与寿,奈何奈何!臣愧对皇上的厚爱,请皇上见谅呀!”
“爱卿出此言,实令朕惭愧呀!”李世民感叹道,“自爱卿追随朕以来,无日不殚精竭虑,为朕出谋划策,使朕方有今日。朕能登基即位,治理好天下,全赖爱卿之力也。朕知爱卿有恩于自己,有功于朝廷,却因异议而斥责过你,几次三番勒令你归家待用,伤了你的心哪。然你每次都忍辱负重,不与朕争执计较,只是默默地忍受着。回想过去所为,朕深感对不住玄龄你呀!玄龄哪,不是你愧对朕,是朕愧对你啊!唉——”
“皇上言重了,臣于心不安哪!”房玄龄被皇上一番肺腑之言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动情地说,“皇上待臣如手足,肝胆相照,至情至义,令臣感激涕零。臣不幸身患重病,不能入朝为皇上效劳,反倒有劳皇上接入宫中精神医治,悉心照料。此情此恩,臣实无以回报,愧对皇上你呀!”
“朕素来视玄龄为兄长,自当如此,又何须感激呢!”李世民诚心说道,“玄龄,你不用感激,只要安心把病养好,就是对朕最好的报答了。”
“臣恐怕要辜负皇上的一片心意了!”房玄龄苦笑道,“臣知不出三日当弃世而去,故而恳请皇上让臣回家,以便寿终正寝。臣谢皇上隆恩!”
“玄龄,朕真不想让你离开呀!”李世民悲从中来,噙着泪握住房玄龄那又骨瘦如柴的手,低声说,“然朕不敢拂你的意,好,朕答应送你回府。”
“谢皇上厚恩!”房玄龄握着皇上的手,颤抖着声音说,“皇上,您不必为臣难过。臣已七十古来稀了,死而无憾。臣请皇上多多保重龙体啊!”
一时间,李世民说不上来,只紧紧握着房玄龄的手,悲不自胜,泪流满面。房玄龄倒是克制住自己,挤着笑,颤着声不住地劝慰皇上。过了好半天,李世民才振作起来,命侍从用自己的车辇送这位挚友回府。不幸的是,两天后他就接到了房玄龄去世的噩耗。当下,他不顾身体不适,前往房府吊唁守夜,出殡那天还冒着烈日前往昭陵,送老朋友最后一程。次日早朝,他神色悲伤地颁旨册增房玄龄为太尉、并州都督。
不过,李世民并没有采纳房玄龄的谏言,不日就下旨命大臣前往江、扬等十二州监造战船千余艘,又向所有州县发布征兵令,积极做大举进攻高句丽的战前准备。与此同时,他还把目光投向了西域,开始计划铲除不肯臣服于大唐的龟兹、于阗、疏勒、朱俱波、葱岭,尤其是西突厥。两个月之后,他以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没有及时进贡为由,任命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为昆丘道行军大总管,与大将契苾何力、郭孝恪、杨弘礼、李海崖等率领汉兵,连同铁勒十三部、******十余万骑以及吐谷浑、吐蕃的兵力进兵西域。
阿史那社尔得令,几天后就率军前往西域,四月达到了西域。西域诸国听说大唐二十万兵马前来讨伐,惶恐万状,还没开战就已乱了阵脚。阿史那社尔乘机从焉耆之西直奔龟兹北境,不到两个月时间便攻下龟兹都城,生擒国王诃黎布失毕,灭了龟兹。龟兹一灭,于阗、疏勒等西域小国不战而降。得知捷报,李世民欢喜不已,颁旨封赏有功之臣,犒劳三军。然后,他决定将安西都护府从西州迁移到龟兹,并设置龟兹、于阗、碎叶、疏勒四个军事重镇,以防范西突厥,控制西域诸国。接下来,唐军理当乘胜攻打西突厥,但因时已入冬,西域气候异常恶劣,不宜用兵而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