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陀之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李世民感到浑身上下一阵轻松,于是便隔三差五在宫中设宴款待众臣,一边饮酒取乐,一边谈论国事,其乐融融,畅快无比。一日晚宴,他与诸位心腹大臣饮酒谈笑。酒至半酣,他忽然话锋一转,态度颇为严肃地跟房玄龄、长孙无忌他们论起了得与失,于是感叹句:
“圣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虽严于律己,闻过必改,然终非圣贤,自当有过也。人苦于不自知过错,朕也如此,故还望众爱卿能为朕言明哪!”
“皇上过谦了!”长孙无忌抿了口酒,不无奉承地笑着说,“皇上文德武功比起汤、武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与尧、舜等圣贤相媲美,又有何过错可言呢?”
“辅机,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曲意奉承朕哪!”李世民眼含微笑地望着长孙无忌说道,“这一来是你胸襟宽广,不肯计较朕之过失;二来也是你有所顾忌,怕惹朕不高兴,给自己招来责罚,故而总是奉承朕,甚至是替朕掩盖过错。你善于明哲保身,而不敢秉言直谏,这是你的不足之处呀!”
“皇上,请恕臣直言,此非长孙大人之过也。”魏征直言道,“贞观之初,皇上从善如流,臣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时长孙大人也屡屡进谏,大胆指出皇上的过失,皇上非但不生气,不责罚,反倒给予鼓励与奖赏。然如今皇上自恃功高德威,比及古之圣贤而无过,故不乐意接受臣下之谏。每次臣等指出皇上的过失,皇上非但不肯像从前那样虚心接受,闻过即过,反倒无端喝斥,甚至是大加惩罚。长孙大人生性谨慎,不敢得罪人,更何况是皇上呢!”
“魏征,听你这么说,该是错在朕了!”李世民听魏征如此一说,不由变了脸色。默然半晌,他又呵呵一笑说,“朕刚才细细想了想,认为魏征所言不无道理。的确,朕近期有些刚愎自用,不大愿采纳你等之良言,如薛延陀和亲之事便是如此。当初若听从众爱卿之言,又岂用枉费那番周折!然在座诸位大臣只有魏爱卿敢直言朕之过失,这令朕未免有些失望啊!从朕即位至今已有十六年,朕变了,诸位爱卿也变了,唯有魏征没有变,依然一如既往地诤谏。魏征秉性刚直,知朕有错必面折廷争,从不委曲退让,从不惧怕惩罚。正因如此,朕对魏征心存敬畏,时刻谨记其言,以防过失。朕有魏征,乃大幸也!”
“臣之所以敢屡屡犯颜直谏,是因为皇上贤明,能宽容臣之粗野鲁莽。若非如此,臣不知死过多少回了。臣能存活至今,深感皇上之容忍。”魏征由衷地说道,“今臣已两鬓斑白,且身子骨不争气,陪伴皇上的时日恐不多了。故而,臣望皇上能像贞观之初从谏如流,闻过即改。如此,大唐可兴也。”
“玄成,你别说这种话,朕听了心里难受!”李世民看着魏征一脸病容,自责般地说道,“都怪朕没好好关心你,让你终日操劳国事,积劳成疾呀!”
“皇上,臣做得不够,辜负了您的厚爱,臣深感惭愧!”魏征歉疚地答道,“臣深蒙皇上厚恩,本当多为皇上分忧,然岁月不饶人,臣老了,不中用了!”
“是呀,岁月不饶人,转眼间你我都青丝成霜雪了。”李世民略带伤感地说道,“玄成,你老了,朕也老了。你看,朕的白发又多了不少,唉!”
“皇上日理万机,无时不在操劳国事,岂能不熬出白发!”魏征心疼地说道,“皇上,臣没什么请求,只求你以后保重龙体,多歇息会儿。”
“玄成,朕谢谢你的关心!”李世民动情地说了句,然后又高举酒杯,诚恳地说道,“来,魏爱卿,朕敬你一杯,以感谢你不遗余力为朕纠正过失!”
“臣深谢皇上隆恩!”魏征弯腰致谢,接着用微微发抖的手举起玉杯,咕咚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苍白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李世民干了杯中酒,对着众臣哈哈一笑,像是要借此摆脱方才的凝重,使气氛变得轻松愉快。众臣会意,纷纷举杯敬皇上,一边说着轻快的话儿。于是,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显得十分快活。过了会儿,李世民忽然话锋一转,又重新回到了起初的话题上。他眼含微笑望着群臣,不轻不重地说道:
“朕非圣贤,自当有过,故而得时时自省以改正。你等也非完人,自有优缺点,今日朕便替你等指出来,以互相鉴诫纠正。众爱卿,你们愿意听否?”
“臣等洗耳恭听,请皇上赐教!”众臣不约而同地向皇上拱手说道,皆一副欣欣然的模样。
“好,那朕就不客气了!”李世民哈哈一笑,望着长孙无忌说道,“辅机善于避开嫌疑,应答敏捷,断事果决超过前人,然领兵作战,并非你所长也。士廉涉猎古今,心术明正通过,面临危难不改气节,为官不私结朋党,然所缺乏的是直言规谏。唐俭言辞敏捷善辩,善解纷争,却不敢评论朝政得失,喜欢明哲保身。岺文本性情质朴敦厚,文章华美,然持论常依远大规划,自然不违于事理。刘洎性格最为坚贞,讲究利人,然崇尚江湖义气,对朋友有私情。马周处事敏捷,性情正直,品评人物,直抒胸臆,朕近来委事于你,多能称心如意。褚遂良学问优于他人,性格也耿直坚贞,对朕忠心耿耿,决无二心。萧瑀善学能书,骨鲠忠直,不可以厚利诱之,也不可以刑戮惧之,真社稷之臣也,然心高气傲,严厉刻板,不肯容人之短,不善与人相处,故而常违背众意,离群孤立。至于玄龄,你聪明好学,足智多谋,有运筹帷幄、安邦定国之才,然性情温和,对朕唯唯诺诺,不敢犯颜直谏,这点远不及魏征哪!”
“皇上所言极是,臣等定当用心改正缺点,以便更好为皇上效命。”群臣听罢,拱手齐声答道。过了会儿,房玄龄又说句,“皇上知人善任,无人能及!”
“朕身为一国之君,若欲治理好天下,自当知人善任,使每位臣下能够人尽其才,为朝廷效力。”李世民呵呵一说,“众爱卿,朕没让你们屈才吧?”
“皇上圣明!”众臣高声赞道,“皇上知人善任,使臣等能够倾尽平生所学为社稷效力,得以实现心中的抱负。臣等深谢皇上恩德!”
“众爱卿因朕而得以一展才华,立丰功伟绩,名留青史,自当感激朕。”李世民坦率地说道,“然朕更应该感激你们,感激你们忠心于朕,忠心于大唐,感激你们尽心尽力为朕操劳,勤勤恳恳事奉大唐。若没有众爱卿竭忠尽力,朕岂能把天下治理好,大唐岂能如此繁荣强盛!故而,臣深深感激诸位爱卿哪!”
“臣等不敢当!”在座大臣们纷纷起身施礼道,“臣等承蒙皇上错爱,方得出将入相,一展平生所学,为社稷尽绵薄之力。为此,臣等深感皇上厚恩!”
“众爱卿免礼!”李世民对臣下一挥手,接着又感叹道,“朕能与众爱卿共治天下,实乃三生有幸哪!来,诸位爱卿,为这份君臣之缘,痛饮一杯!”
说着,李世民举起手中金光闪闪的玉杯,一口气将酒喝干。在座众臣也陪着皇上,把满满一杯酒干了个底儿朝天。君臣相视而笑,气氛轻松愉快。他们一边饮酒观舞,一边谈笑风生,不时爆发出一阵快乐的笑声。说笑了阵,李世民忽然又想起了大儿子,就转眼望着太子詹事于志宁问道:
“于爱卿,这段时间太子表现如何,是否有所收敛,改正了过错呢?请如实禀告朕!”
“是,皇上!”于志宁拱手回禀道,“启禀皇上,前番太子在宫中击鼓嬉戏被您教训了番后略有收敛,却不知何故不肯见宫中臣属,终日于内宫饮酒取乐,专听郑、卫等****之音,且与舞伎戏耍无度,有失体统。微臣屡次劝谏,太子殿下非但不听从,反倒对臣怒目横眉,多加斥责,实令臣不知所措呀!”
“何止恼怒斥骂,差点就要了于大人的命哪!”左庶子张玄素带着丝气恼地抢着说,“皇上恐怕有所不知,前不久太子因宠幸宦官私引突厥人入宫而被于大人直言切谏,太子非但不听,还勃然大怒地痛斥了顿于大人,末了又暗自派人刺杀于大人。好在老天有眼,让于大人躲过了此劫。唉!”
“真有此事?”李世民听了,不免大吃一惊,两眼盯着于志宁问,“于爱卿,太子真的派人行刺过你?若真有此事,但说无妨!”
“皇上,张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太子殿下的确命人行刺过微臣,只因刺客于心不忍,才没有对臣下手,否则臣今日就不得见皇上了。”于志宁轻描淡写地答道,“然皇上不必为此事动怒,这只是太子殿下一时冲动所为,且已向臣赔过了不是,皇上就不必深责太子了。臣想,太子殿下当会知错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