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矩,你平日聪明过人,这会儿怎么变成傻子了!”麴文泰瞪了眼仪表堂堂的心腹大臣,沉吟片刻,又冷笑道,“哼,这是李世民玩得把戏!”
“大王,难道你认为唐军是在故意散布假消息吗?”阿史那矩惊疑地盯着面容苍老的高昌王,难以置信地问道,“这……这怎么会呢?不可能吧!”
“这有什么不可能,你难道不了解李世民吗?”麴文泰虚了眼一旁的阿史那矩,自以为是地说道,“李世民为人奸诈,善使诡计,他想借此震慑本王。”
“大王言之有理!”将军阿史那鲁克沁挺直虎背熊腰,向高昌王拱手附和道,“李世民得知我军将要再次讨伐焉耆,因而有意散布出兵的谣言,以此吓退大王发兵焉耆。哼,李世民也太自不量力了,就这等小计也能蒙过我英明睿智的大王!”说着,他肌肉结实的黑脸上露出不屑之色。
“父王,儿臣以为此事不可掉以轻心,探马所报不可能不实!”麴智盛沉吟着说,“李世民老奸巨猾,虚虚实实,谁知他这回不是真的,还是谨慎为好!”
“智盛,你已过不惑之年,怎么还这么没长进呢?唉,你教父王如何放心把江山托付于你!”麴文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父王敢不设防,自有道理。”
“请父王赐教,儿臣洗耳恭听!”麴智盛听了,又恭恭敬敬地揖礼说句,然后立在父王身边静静地等候,眼睛一刻也不离开父王带着病容的老脸。
“好吧,父王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麴文泰见儿子如此谦恭,口气缓和地说了句,紧跟着又抬眼望着众臣说,“在座诸位也知道,唐朝距我高昌有七千里,其中二千里是沙漠,地无水草,寒风如刀,热风如烧,大军怎么能通过呢!贞观四年本王曾入朝拜谒,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和隋朝不可同日而语。唐军前来攻伐,发兵多则粮草供给不上;发兵三万以下,又不是我军对手。李世民乃聪明人,又怎能不知这道理呢?所以,本王料定他不会真出兵。”
“父王所说不无道理!”麴智盛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过来,连连点头称是。可过后,他又突兀地说道,“要是李世民一时涂,派大军前来,如何是好?”
“李世民不会派大军前来,就算真有唐军来,也不过三万而已。”麴文泰胸有成竹地答道,“三万疲惫之师,我军可轻而易举地打败他们,此有何可惧!”
“大王说的是!”阿史那鲁克沁声音沙哑地附和道,“我军歇息已久,人人精力充沛,斗志昂扬,可以一当十。唐军若敢前来冒犯,必杀他个片甲不留。”
“大将军说的对!”殿中武将齐声附和阿史那鲁克沁,个个精神抖擞,血性十足,“大王,将士好久不与唐军作战,正等着杀他个痛快,好泄心头之恨!”
“哈哈,说的好,说的好,本王就喜欢看到你们身上这股血性,这股杀气!”麴文泰高兴地笑道,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一下子显得神采奕奕。
“大王,倘若唐军直入高昌城,我们该怎么击退他们?”阿史那矩一直默不作声,只顾低头沉思着。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抬眼望着麴文泰问句。
“若唐军陈兵城下,我军不必开门迎战,只须坚守。”麴文泰满有把握地答道,“唐军远道而来,且孤军深入,粮草自当难以补给。我军只须坚守二十日,其必因粮绝而撤走。此时,我军再出战,必能大败唐军。如此,又有什么可忧虑,哈哈!”说罢大笑,苍老的声音里透出股得意。
“大王如此信心十足,实乃臣等之福,社稷之幸哪!”阿史那矩向高昌王一拱手,郑重地说道,“不过,臣还是希望大王能做好应战准备。若不出臣所料,唐军当从碛口进逼高昌城,故而请大王遣精兵守碛口关要。如此,大王便可高枕无忧了。请大王三思!”
“何须烦劳将士!”麴文泰一摆手,不以为然地答道,“本王已说过,唐军不敢前来,就算兵临城下,也不用担忧。我军只须按兵不动,坐等唐军疲弊。”
“大王,您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阿史那矩坚持道,“万一如探马所报,侯君集真引大军前来,到时如何拒敌?请大王立即遣军驻守碛口吧!”
“闭嘴!阿史那矩,你不要再说了,否则本王就治你抗旨之罪,即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麴文泰恼怒地指着阿史那矩,厉声喝斥道。
“大王,您不听臣之言,悔将晚矣!”阿史那矩捶胸顿足地高声说句,见高昌王固执己见,只好仰面长叹一声,转身朝殿外缓缓走去。
麴文泰自以为是,没有听从大臣阿史那矩的建议遣军守碛口。而这时候,侯君集正领着大军踏着滚烫的沙子朝碛口方向赶来。自唐军出了草原十余天后,他们就来到了荒无人烟的浩瀚沙漠。时值夏季,天气相当炎热,而沙漠地带的气温就更高了,置身其中犹如掉进火炉,整个人都像快要烧焦了似的。头顶是白花花的毒日头,阳光像烈火一样炙烤着无边无际的沙漠,风吹到人面上像火烧火燎一样难以忍受,当然更可怕的是沙漠中无水无草。
将士们顶着炎炎烈日,踩着烫脚的沙地,艰难地向前行走。还没走到一半,备用的水就差不多喝光了,他们只能忍着干渴继续赶路。实在忍不住了,他们只好不顾脏臭喝马尿,以缓解极度的干渴。然而,两天过后,马也因长时间没进水而拉不出尿。因此,兵卒们想喝马尿也喝不到,只能忍受那种难以忍受的干渴。有些人因极度的干渴而昏倒在沙地上,像沙滩上的鱼最终被活活渴死。同时马也无草无水,一匹接着一匹倒在火辣辣的沙地上痛苦地死去。将士见马渴死,竟然没有半点惋惜之情,反倒是欣喜异常,一个个抽出短刀,蜂涌着扑过去刺马而饮血,以满足生理需要。这样一来,倒也救活了不少人。
侯君集瞅着横七竖八地躺在沙漠中的人和马的尸体,心像掉进了冰窖,冷飕飕的生痛。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眼前能有一条哗哗流淌的河,不,哪怕是一口水塘也好,至少可让他的人马喝到几口水,好摆脱死亡的威胁。可是他一直没有找到水源,而且派去寻找水源的那队人马也迟迟没有回来,估计是凶多吉少。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催促部队加快速度穿越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可怕沙漠。于是,他操着被烤得发哑的喉咙,冲着士兵大喊大叫,命令他们拼尽最后的力气跑出沙漠。他想只要再坚持三天,就能跑出这片风沙漫漫的沙漠,重新达到水草丰盛的草原。其实,将士们也明白这一点,然而由于体内极度缺水,导致全身乏力,脚步沉得都快迈不开,想走快也走不快了。马也如此,它们低垂着脑袋,张嘴喘着粗气,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压根就跑不起来。
这该怎么办?侯君集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一时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直到薛万彻策马跑上来,他才从这位副手的建议中找到了办法,那就是刺马饮血,不仅刺死马,也要刺一部分活马,以缓解将士们的干渴,使他们打起精神尽快跑出沙漠。拿定主意,侯君集便向全体将士们发号施令。军士得令,一个个满心欢喜,拔刀刺向战马。马发出痛苦的嘶叫声,人却爆发出一阵阵畅快的欢笑,因为他们缓解了生理的强烈需要,精神为之一振。
侯君集见将士们浑身添了不少劲儿,不禁冲着他们哈哈一笑,紧接着大声喝令他们开足马力继续往前跑。一声令下,万马奔腾,卷起层层黄沙遮天蔽日。步卒们紧跟着骑兵撒腿向前奔跑,他们知道自己离死亡最近。的确,一天过后由于体内的水分消耗殆尽,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滚烫的沙地上痛苦地死去。侯君集见状,只能故技重施,再次刺马放血以救将士性命。两次刺马饮血,终于让将士们坚持到了最后。三天后,侯君集终于领着军队来到了草原。
大草原一片碧绿,一条清澈的小河从中间蜿蜒穿过,流向遥远的天际。唐军将士看见自己渴望已久的河水,人人欣喜万分,扬鞭策马飞奔而去。很快,草色青青的岸边人头攒动,他们纷纷蹲在水边,或是索性扑倒在水里,大口大口地痛饮着清凉可口的河水,胸间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痛快与兴奋。是呀,他们终于可以喝到自己渴望已久的水,终于可以摆脱死亡的威胁,终于从沙漠的地狱幸运地来到了天堂般的大草原。他们为自己庆幸,为整支军队成功穿越了漫长的雪地与沙漠而欢呼。他们犹如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不错,因为他们距高昌不过五百里,而且道路是一马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