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条台上点着两支大号蜡烛,红光摇曳。香炉里青烟缭绕。条台上堆满了供品。四张八仙桌上的冷盘已经摆好,客人们喝茶,抽烟,热烈地闲聊。看来就等他们俩了。东北角的桌子靠东墙的一张凳空着,看来是为存扣和保连留的。阿香的爸爸喜海面南而坐,那是最大的位子,该派是舅舅坐的。存扣马上感到了局促。阿香站在门口羞涩地冲他示意,他就轻轻叫了喜海:“大伯!”喜海高兴地应了。桌上就哄起来:“这伢子乖!”“会喊人哩!”“不错,是个俊小伙,身高马大的!”看来都晓得两个孩子的事了。存扣脸红得不行,朝西南角女宾席上望去,又看到了阿香妈巧凤,正笑眯眯望他,忙点了头,笑了笑。那边也都哄闹起来。存扣难为情中瞥了一眼旁边的保连,他脸也是红红的。
“嗵——叭!”院子里炮仗炸响了,这是“申炮”:开席了。热菜还没上,两瓶白酒就见了底。水乡人酒量大,好闹酒,敬酒的名目繁多,挡都挡不住。这还是个开头哩,吃到高潮时,下位置到别的桌子敬酒、桌子之间“遥控”敬酒还不得了,不把你喝得歪歪的甚至醉在桌子底下不能尽兴。阿香的三个姨丈都是大酒量和闹酒的好佬,决不肯放过存扣和保连两个学生,急得阿香“姨丈!”、“姨丈”地叫,但是没有用,气得去找立珍姐。可立珍姐说:“没事,弄就弄几杯,喝醉了睡觉。”笑眯眯地捋了下阿香头,“现在就舍不得啦?以后……”阿香见表姐不帮她,气恼地坐到一边去了——眼不见为净!可一会儿她又不放心啦,又站到门口朝存扣看,可存扣却不看她了,他开始晕乎乎了。
保连在这种场合还是缺少心机,显示出他忠厚的一面来,不如存扣在酒上还有些谨慎,能推的就推,少喝一杯也是好的。他来者不拒,吃到中场就不行了,人眼睁睁就要往下瘫,被人牵着到立珍小屋里去睡了。这间小屋以后归阿香一个人了,今晚让出来给存扣保连睡。存扣心里还怪保连呢,可自己不多时也醉啦!半夜醒来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啥时候来到这小屋里来的,是走来的还是人牵着抬着来的,是谁替他脱的衣服。真是没经验啊,丑哩!
3.
半夜里,存扣是被人吻醒的。他看到在蜡烛的亮光中,阿香穿着猩红色的毛衣,站在他的床头。“你醒啦!”阿香有些不好意思,压着声气说。她用汤匙从一个保温杯里舀水,伸舌尝了尝,喂存扣。是红糖茶。存扣喝了几汤匙,欠起身要自己喝,被她制止了。她要亲手喂他。存扣闻到空气中有酒的甜腥味,还有些溲酸味,问:“我有没有吐?”阿香凑到存扣耳边说:“哥哥,你小声!我是偷着溜过来的。只有立珍姐知道。我灯都没敢开哩。”用手指指脚头:“是他。我来时看到他吐得一塌糊涂,枕头上全是的。”“那……”存扣又要坐起来,又被阿香挡住了:“不要紧了,我都收掇好了。换了枕头手巾。他喝了整整一杯茶呢。”“也是你喂的?”“不是,是他接过去自己喝的。眼睛半睁半闭的,咕嘟咕嘟地喝,好玩极了。”存扣侧耳细听,保连那儿很安静。阿香说不要紧,睡得沉哩,他真是不会喝酒。她把茶杯摆到床头柜上,把头靠在存扣的脖子旁,手在被面上搂着他。女孩子清新的体香让存扣忍不住吸溜着鼻子,真是沁人心脾。他把保连腿子往墙边挤挤,腾出空来,阿香随即撩起被子,连着衣裳钻进来,搂着存扣。被窝里顿时变得香喷喷的。
“哥哥,我是在做梦啊?”
“不是。是真的。”
“哥哥,我一夜睡不着,记挂着你。是立珍姐要我偷着过来的,她说不来明天就没机会了。”
“立珍姐真好。”
“哥哥,你知道我是多么开心……”阿香呼吸急促起来。她搂实存扣,把滚烫的脸蛋贴在他脸上,“哥啊,我不要天亮,我要一世这样抱着你,在你怀里睡觉。哥哥,你也这样想吗?”
“我也这样想。好妹妹。”
存扣翻身伏在阿香身上。阿香仰躺着,眼睛清澈,纯净,明亮,静静地望着他。这是一张多么姣好的脸蛋,年轻,青春,生气勃勃。她的身体娇小,柔软,弹性十足,默默地承爱着存扣的重量,伏在上面真是舒服极了。“吃得消伏啊,妹妹?”存扣问。“吃得消的,哥哥,你伏。”存扣就在她脸上吻了起来。额头,眼睛,鼻子,脸蛋,最后才是嘴唇。每一平方厘米都不放过。存扣响响地咽了一口唾沫。阿香微欠起身,脱她的毛衣。毛衣往上撩起时带起了小碎花棉毛衫,露出了白白的肚皮,存扣忙替她把棉毛衫抻平了。毛衣脱下来时两人脚后跟传来保连一声咳嗽,吓了他们一大跳,这时才意识到这张床上原来还有个第三者!两个人紧紧搂着,一动也不敢动。两颗心“怦怦”地跳在了一起。
却又悄无声息了。存扣拗起身,拭探地喊:“保连,保连。”那边被窝头一动,保连坐了起来。头发乱蓬蓬的,衣裳居然没脱。他倏地下了地,边趿鞋子,嘴里咕哝着:“我要尿尿,我要尿尿。”阿香缩在存扣夹肢窝里躲着。“那你出去尿啊!”存扣有些生气,说:“轻点!你看屋里被你呕得一塌糊涂。”保连发窘地闪了存扣一眼,从床上拿件封被的军大衣披在身上,“你们睡。我,我尿过了到灶间睡。”轻轻扭开门锁,出去了。不一会,外面传来厕所间哗哗撒尿的声音——好一泡长尿。
两个人侧耳听了一阵,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也许保连这家伙识相地埋进灶间的稻草中了,那里应该不会太冷。“等会儿阿香回房去再悄悄喊他回来。”存扣心里想着。
半截红蜡烛静静地燃着,火焰直得像一支笔,晕黄的光线填满了安谧的小屋,多么温馨的二人世界。存扣和阿香相视一笑,正要去吻她红艳艳的唇时,被她伸出手儿挡住了嘴。这只从被窝里拿出来的手的暖和和的,由于穿着棉毛衫,手的洁白、纤巧和柔软好像都被特别强调了,非常的温柔优美;这是只女孩子的手,还没有经过劳动的磨砺,看上去就是件有血有肉充满生气的艺术品。阿香娇憨地把这只手仰着,食指对着门一指,那神态真是可爱极了,慵懒,顽皮,却是一道指令,典型的恋爱中小女儿情态。存扣马上心领神会,随即下床扭好了门锁保险,又像一匹马似地上了床,把热乎乎的阿香整个拥在了怀里。
阿香厚实的猩红色毛衣脱掉后,两人隔着棉毛衫相拥着,存扣直接感到了阿香胸部的柔软和饱实。他像抱着一个肉磙子,热滚滚,软绵绵,香喷喷。他的手伸进阿香的后背——她没有戴胸罩——从浑圆的肩头往下移动,顺着背脊一直摸到浑圆隆起的臀,手掌美妙的感觉无与伦比。同样地,阿香的手也开始动作。她摸得很细致,柔软的手掌带着些微汗津。两人都默不作声,其实都在聚精会神。他们以手为眼,细读对方,检阅对方。他们是一对恋人,虽然还未订亲。他们今天能这样拥着是多么不易,仅仅在一个月之前,他们还了无联系,可现在却成了最紧密的现实。人生是多么奇妙,充满了意外,不可预知,什么都可能发生。他们的爱情经受了最大的波折,怎能不格外地珍惜!他们相互抚爱,柔情密意,如同一对小夫妻。存扣的手摸上了阿香的乳房。阿香浑身都颤栗起来,那是来自身体内愉悦的惊悸。她的身子好像浮在软和温暖爽洁的棉絮里。这瞬间她觉得她成了女人。要命的是,他的头拱进她的乳间了,这人怎么像个娃娃?他居然吮着这个,手还捉着那个,真的跟贪婪的奶娃子差不多了。天啦,吮过这个,他倒又吮那个了——这个存扣,我又不是你妈妈,你喝来喝去的,空吮的什么劲啊!
这当儿,存扣意识里好像回到了婴孩时代,钻在妈妈怀里逮奶的情景。每一个男子骨子里都是一个孩子,无论他长了多少岁,哪怕白发苍苍,行将就木,对他每一个所爱的女子潜意识里都有母亲的成分。这些,真的跟年龄无关。使存扣惊讶的是娇小的阿香竟拥有如此丰满的大乳房,藏在衣服里面根本不晓得有这样的体积。他迷醉于她的浑圆她的绵软她的芳馥,如同陷入温暖的池沼。
阿香是一个天真的姑娘,存扣的抚摸和吮吸让她舒服,但并没有产生滋意汪洋的身体上的情欲冲动,以至存扣的手滑过平坦的肚腹摸上她的私处时,那儿基本上还是干净爽洁。蹊缝中本来就有些温润的。这就是处子之身。同样,只和秀平有过一次不完整接触、和爱香有过一次仓猝性爱的存扣也不是那么老到,他沉缅在抚摸和探幽中。
他对阿香说要望下子(这个顽童,他刨根问底的劲儿全上来了)。阿香乖巧地“嗯”一声,把上面衣衫翻上来,露出乳房,又把下面褪到膝盖。存扣轻轻撩开被窝,那凝神的样子像在揭下一层神秘的布幔。柔光下面阿香极其完美的崭新肉体纤毫毕现。
“好了吗,哥哥?冷。”阿香玉一般白的皮肤上生出了鸡皮疙瘩。存扣连忙把被窝盖上。
“哥哥,你欢喜不欢喜我啊?”
“欢喜。”
“欢喜哪块啊?”
“块块欢喜。”
“我也欢喜你。”
“欢喜我哪块啊?”
“块块欢喜。你块块都好。”
“哥哥,你晓得啊?你是我的。”阿香嘟着嘴说。手在存扣头上脸上摸着,那样子实在让人动怜,像是抚摸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嘴里念念叨叨:“存扣哥哥是我的,不是别人的,是阿香的。”
“晓得。”存扣任她抚爱着,深情地看她,“存扣是你的。一生一世都属于你。”
“你是在说好话!”
“不是说好话。”存扣认真而恳切地说,“妹妹,我们俩都这样好了哩。”
“要是你又不要我了呢?”阿香说,眼里没有预兆地就滚出两颗大泪珠,“你再不要我,我就没法活了哩。哥哥,你晓得不晓得啊?”
“晓得哩,晓得哩!”存扣笨拙地用手指替她擦眼泪。想起以前逃跑转学,远离阿香,让她无端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思念多少绝望啊,他的心里就开始揪疼。“我那时怎么就不理解和宽容她?她那时还那么小。我怎么忍心伤害她——这个楚楚可怜的小人儿!我太残忍了!”强烈地愧疚浪头一般打来,他激动地说:“你如果不放心,我、我赌咒……”
可阿香手蒙住了他的嘴。“别赌咒,哥哥。我相信你,相信你哩!”把脸贴在他胸上,“哥哥,我是怕呀!”
存扣不说话,只是把她的头搂在怀里。两人都沉默着,感受着对方的呼吸,还有心跳。阿香把腿跷到存扣腰胯上,像个顽皮的孩子。“哥哥,天亮了立珍姐就要让人家的新娘船来带了——哪个晓得我比她先结婚呀!”她吃吃地笑起来。她又高兴了,“我们这个样子和结婚有什么区别呀!”
存扣说:“是呀。”
阿香就又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她在厂里的事儿。讲她厂里新砌的针剂楼。添了新乒乓球桌和图书的文化室。她的好朋友吴秋红和郑春兰。办公室阳台上她每天浇水的几盆花草以及里头坐着的那个肚子胖得像猪八戒的厂长张银富。
“张银富就是把你弄到厂里的庄上人?”存扣问道。
“嗯。他对我可好哩。不是他,我哪里进得来?准还呆在家里,由妈妈埋怨,由爸爸骂。”她伸伸舌头,装出后怕的顽皮模样。
存扣皱皱眉头,“他做啥子对你这么好?”
“做啥子?”阿香惊奇地张大眼睛,“我是他庄上人吔!他跟我家一姓,排起辈来是我远房伯父呢。他跟我家关系很好,小时候经常抱我,可喜欢我哩。我预考没考上呆在家里,整天苦叽叽地。有一天他回庄上拢我家对我爸爸说,‘厂里招临时工,如果不想复读的话就叫阿香到我那里去吧。跟在我后面不会亏待她,拔弄拔弄两年,想办法把她转正式工。’我爸妈商量了半天,正好看我也没心再复读了,就让我跟他来了。果然对我很好,不叫我做工人,直接进了办公室。”
“嗯。”存扣应着。
“其实张厂长也蛮可怜的。前年他老婆得肝炎死了,丢下一个十二岁的姑娘。现在姑娘撂在焦家庄父母处,他单过。别望他是个厂长,续个弦还不大容易,主要太丑了。嘻嘻,像矮冬瓜。还挑,说要找个有文化的中专以上的黄花大姑娘,否则宁愿独身。你看,哪里找去!”
“是不太好找。二婚,还这样考究。”
“就是呀。所以一直找不到。经常喝酒喝醉了,痛苦哩。我来了后,他说‘有我侄女儿在身边照顾我安慰多了,不找人也不要紧’,说得人怪感动的。其实我就是替他倒倒水,有时把他衣裳拿出来洗洗。——是他帮我多哩!”
“你不能对他太亲热。”存扣正色告诉她,“世上坏人多哩!”
“没事!”阿香吃吃笑道,“他是我亲戚呀,又是长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会保护自己的,哥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我不放心!”存扣闷声说。
“哥哥吔!”阿香呶起嘴巴亲他,哄孩子似地:“放心,放心,啊?”
隔了一会,她凑上去咬着存扣耳朵悄声说:“哥哥,你想不想啊?想,我……肯的。”存扣听了身子都抖起来了,侧身紧紧地搂住她,“不……能啊,我咋不想哩,这儿……逮到了没得命……”“那我给你省着……哥哥,随你甚时要……”“我只想再伏下子。”“你伏。”
阿香把自己躺平了,存扣狠狠地伏在她身上。床“嘎吱——”一声,很响亮。两人都唬一跳,屏住了气。这时,正屋里传来大人的咳嗽声,两人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接着东面又传来两声咳——是保连。他的咳把存扣和阿香惊得魂飞魄散:这家伙,他在厨房里咳什么!要把大人引出来看呀?存扣提着小心从阿香身上滚下来,“走吧,妹妹,时间不早了,别让人晓得了说不清。”
阿香轻手轻脚地下地,穿上毛衣。穿好了又伏在被子上在存扣脸上各处“啵啵”吻了几下,“哥哥,我走啦,你好好睡!”吹灭蜡烛,轻轻扭开门锁侧身出去了。存扣听见院中轻微的雪的“咯吱”声,想像得出她猫步般小心的样子,黑暗中不由咧开嘴笑了。
过了大约五分钟左右,存扣轻轻爬起来披上衣裳出去小便。雪停了,雪光映得外面白亮亮的。存扣蹑手蹑脚摸进灶间,从稻草堆上拉起了保连。
保连钻进被窝里抖索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他受冻了。
存扣感激地把保连的脚捂在怀里。“功劳不小!”他心里嘀咕了一句。
4.
在回兴化的轮船上,保连眯着眼睛问存扣:“老实交待,你俩有没有那个?”
存扣晓得保连就要问。他说:“没有。不可能的。”
“不可能?——你们两个人好成那样!”
“好成哪样了?”存扣有些心虚。
“哈哈,你以为我睡着了?”保连得意地说,“你和阿香在床上唧唧歪歪地亲热,我在脚头感觉到哩!”
“你个坏小子!”存扣捣了他一拳。“你走了我们真的没做出格的事——我还骗你?”
保连夸张地揉着肩膀,连连嘀咕:“我不相信,你是柳下惠,坐怀不乱?把我当三岁伢子玩哩,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拉倒!”存扣被他逗笑了。笑着笑着就想起和阿香在一起的时候,心里盈满了快乐。
1.
不曾想乐极生悲,存扣回到学校不到一周,就意外地遭到了钱老师的发难。
那堂班会课一开始气氛就很紧张。钱老师面孔严肃,数列了班上一大堆“不正之风”:
有的同学在老师上课时做别的事。“既然你自己会复习,还到补习班来做啥?还不如蹲在家里自在!”
有的同学白天不认真听讲,晚自修不上在宿舍里睡大觉,半夜里却游魂似地钻到教室里用功,白天又没精神了。“典型的本末到置嘛!”
有的同学爱出去看录相,溜冰,到灯光球场打球……“你是来学习的还是来潇洒的?——乡巴佬进城,啥都新鲜!”
有的同学夜里小解对着门缝往外乱撒。“早上门外面冻得黄黄的一大摊,骚气味烘烘的,——怎么干得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