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密室里面不知白天黑夜,里面有一盏长寿灯常年亮着,只要一年添一次灯油。石门缓缓打开,一张经历过风霜的脸伸了进来,那阴沉沉的眼神盯着仲忠祺,霎时仲忠祺觉得那就是死神的脸、死神的眼,阴风阵阵,透彻心扉的恶寒。
“走吧,已经准备好了。”低沉沙哑的一句,然后那张脸缩了回去,但是没有脚步声,应该是在门口等着。
金韬秀再一次压住仲忠祺的肩,让他打起精神,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仲忠祺只是笑笑,他想让金韬秀记住他最好看的样子,不过这笑估计也很难看。仲忠祺深呼吸几口,定定神才迈出脚步,每走一步就是离这个世界远一步,离他的未来近一步。
石门在金韬秀面前缓缓关上,仲忠祺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怕这一回头,眼泪就忍不住了。
阴沉沉的人走在前头,一路上没有人觉得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很奇怪。那人一直带着仲忠祺往冷宫方向走,仲忠祺从前来过一次,是送一位失心疯的小主来,那小主似乎只在里面待了三天,就暴毙了。
“我们是要去冷宫吗?”仲忠祺脚步跨得很大才勉强跟上前面的人。
那人没回答他,仲忠祺想了一半路程才想起这个人的背影是在哪里见过——太医馆。这个阴沉沉的人是本应该悬壶济世的太医,没想到连这种事也会做。
走到冷宫侧门,太医忽然转了方向,往旁边的紫英阁走去。
紫英阁是专门收藏字画的地方,一共有五层,每一层放的是年份较为相近的字画,越高层越珍贵。因为靠近冷宫,这里温度和湿度都适宜字画保存,所以上等的名人字画都存放在这。若是皇帝或哪位妃嫔想一饱眼福,只需捎一位太监来取,赏完又存回这里。这里比冷宫更了无人烟,更像死地。
紫英阁本有两位太监守着,但是现在站了超过十个士兵在门口,侧边似乎还有人。他们包围了整个紫英阁。太医直接推开门进入紫英阁,迅速地爬上楼。
仲忠祺是第一次来紫英阁,一进门就被寒风吹得倒退两步,定睛一看,诺大的阁楼里,一幅幅字画整齐地挂在半空,每幅画都带着一个编号,像是一片字画林,把字画本身的生气全部抹杀掉的字画林。
“快跟上,五楼!”太医转弯消失在楼梯上,只抛下一句话催促仲忠祺,脚步声急促地往上,看得出太医心里是很兴奋的。
仲忠祺站在门边,往前就是死,往后呢?呵,在这皇宫里,能逃到哪里去?太医都不担心他会半路逃走了,谁还会担心这种变数?
站了半响,仲忠祺拍拍身上似有似无的灰尘,抹抹发根,大步流星地踏上楼梯。楼梯虽然不算陈旧,但是走起来还是会“吱呀吱呀”的响,像是在催促仲忠祺走快点。
这里的五层比一般的五层要高,仲忠祺的头刚冒出五层地板,便能把五层所有人与物收入眼底,他没有多做停留,马上走到空的那张床边。
整个楼层被清空出来,宽阔的空间中央放了两张简易的床,一张躺着那个陛下带回来的人,身上的绷带已经全部被撤掉,只剩一具如找不到原型的身体。还有一张为他准备的,床的两侧放了小刀、针线和一些药罐子。两床之间还有一位应该也是大夫的人,仲忠祺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但是听到太医喊他“师傅”。
太医没等仲忠祺询问,直接将他按下床,用铁链锁住他的脖子和四肢的位置。在此同时,看起来比较和蔼的“师傅”跟仲忠祺解释这次换皮的流程:“首先我们会先给你的皮清洗消毒,然后你再服下蒙汗药。等药性发作,我们就开始割皮。锁住你是为了避免在割皮途中你醒了之后挣脱,要是割到其他地方就不好了。”“师傅”说得很轻松,看得出他眼里也闪着激动的亮光。
“因为他烧伤的面积比较大,需要的皮不少,为了尽可能保住你的命,除了脸,他其他地方的皮我会从你的脚上取,若是不够再往上取。我负责取皮,他负责换皮,我们会以最快速度完成,到时候能不能救回你,就看你自己了。”“师傅”说完,太医就开始脱掉仲忠祺的衣服,比死更强的屈辱感瞬间走遍他的身躯。
紧接着“师傅”用沾了酒的棉花仔细涂擦仲忠祺的脸,太医则集中精力对付仲忠祺的腿。
仲忠祺瞪大了眼睛,一阵又一阵的屈辱感冲上心头,如果旁边那个人醒着,他会不会也为他感到羞耻?如果可以,咬舌自尽是否能立刻结束这一切?
“住手!”
楼梯那里忽然冲出一个人影,太医两人被吓得停了手,按道理来说,任何人都不可以进来打扰。那人一脸怒气快步跑到仲忠祺身边,甩手推开“师傅”,马上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仲忠祺披上。
“你们这群庸医!竟然敢这样伤害无辜!”
仲忠祺躺在那人背后,想扯扯他的手让他不要强出头,但是手脚都被锁住,动弹不得。
“师傅”和太医凑到一起,几十名士兵守在外面,居然还有人可以闯进来,要么这个人武功高强以一敌百,要么他有皇帝旨意。太医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他非常想完成这个试验。
那人挡在仲忠祺身侧,反手握住他的手,仲忠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我跟你们做个交易,把他放了,我替他换皮。”
“金韬秀!不可以!”仲忠祺使劲抓住金韬秀的手:“你快走!快走!”
太医一听,顿时换上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金韬秀:“什么?你替他?你凭什么替他?”
“凭我不是人。”金韬秀举起另一只手,挑挑眉示意太医把脉。
太医跟“师傅”对视一眼,才靠近金韬秀,把手搭上他的手腕。才几秒,太医猛地抬头看着金韬秀,惊恐地连话都说不流畅:“你,你没有脉搏!”
“交易成功。”“师傅”立刻在一旁说。
“很好,麻烦你解开他,然后你们两个到下楼等,仲忠祺不下楼你们就不可以上来。”
太医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解开仲忠祺,有些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发呆地随“师傅”下楼。
金韬秀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口,才转过身对着仲忠祺,仲忠祺已经无声地泪流满面。
“傻瓜,哭什么。都说了我不是人,不会有事的。来,把衣服穿上,这里太冷了。”金韬秀抹了抹仲忠祺的脸,捡起地上的衣服帮他穿上,一边穿一边笑着说:“原来我占到那个会来替你的人就是我自己,呵呵,反正我已经做好了一个地图,你等下按照地图走,千万不要回头,不要犹豫。地图会指引你找到我的同伴,严肃得跟个小老头的叫成瑜浩,没大没小的叫成东河。你跟他们在一起会很安全。不要想着回来救我,我知道怎么逃出去。别再回来,时机一到,我就去找你。”
金韬秀低着头为仲忠祺绑上腰带,忽的头被双手固定,紧接着双唇被一片冰凉覆盖,咸咸的泪蹭到他的唇上,眼前放大的仲忠祺的眼睫毛已经被打湿,颤抖着。
我爱你。仲忠祺离开那片唇,做着无声的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