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七月十五的夜,黑如泼墨。然浓墨底下,却隐隐流动着天州特有的暗彩。
星辰散布在漆黑的天宇,宛如一双双冷锐的眼睛,俯视着奢靡馥郁的帝都,那是专属凉族的温床!不,应该说整片天州都是凉族的温床。
自天华王朝灭亡后,由外来的凉族建立起新的天州帝国,支配这个大陆已经有近百年,统治深深扎入了这片新的大地,新民族的统治慢慢稳定,新的秩序建立起来——一切都在铁的秩序下安然运行!
凉族一跃成为了天州共主,肆意买卖,蓄养,奴役外族之人,在六侯刻意的睁眼闭眼下,奴隶主势力登场……
从醉仙雅居出来,夏烛早已满身酒气赶向北麒大营。
正是宵禁时刻,万物寂然。
帝都的风一向冷酷,宛如森严冰冷的秩序等级,即使已经穿上了精心制作能耐水火的劲装,依然能感到夜风裂体。
冒着夜气赶路的人依旧把身体挺得笔直,大步向前走去——毕竟是演武堂最优秀的战士,武艺过人,酒量同样不可小觑,随着逐渐靠近北麒大营,少将眼中迷离之色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帝都分为内外两层,外城居住着凉族普通平民商户,内层则是世家侯门权贵的场所,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域,簇拥着中部禁城。
北麒大营就驻扎在北部,是靖天,镇天,钧天三部军团的绝对核心,治军虽然严厉苛刻,却是平民青云直上的最佳途径,也是权贵子弟镀金的必经之所。
也因此,鱼龙混杂,党羽斗争素来频繁,夏烛从军来很少能离开帝国也是疲于应付各方势力,因而颇为嫌恶……
东部则为帝国鎏兵宫,摄兵侯统摄,浸于奇淫技巧,格物致理,制造了木牛、流马、云雀等众多机械傀儡,三部军团之所以能够扫荡八荒,凉族帝国之所以能够统治如铁,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此。
南部为司空狱,摄狱侯统摄。困死过异族王侯,也虐杀过帝国权贵,那是一个暗无天日、血肉横飞的世界,与死亡,血腥,腐臭为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阳光照进来。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
西部为星轨殿,摄星侯久居之所,专注星象预兆,北斗曜司。摄星侯也是唯一一个足不出户居于属宫的尊侯,其他五侯办公议政寝食宿行大都均在禁城!
鎏兵宫,司空狱,星轨殿,北麒大营,它们各司其职,却又密切关联,仿佛四个鼎柱牢牢地撑起来庞大的凉族江山,却也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城墙将权势紧紧围住!
一路走至兵武堂,粗砺狂放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他初入军营学习徒手格斗摔跤,演练阵法的地方。
那样熟悉的空气,是他在铁幕般的帝都其他地方所不曾呼吸到的,十六年的军旅生涯,那曾经纵鹰骑射,击剑跃马的少年意气,唯有在这铁血沧桑的北麒大营中浮现……
凉帝国的少将眼中陡然有了一抹少有的激越亮色,忽然间长长吐出一口气,铮然拔剑大跨步走进演武场。
月下一片冷光流出,纵横在空寂黑夜——在苍茫的兵武堂,在只有冷月和天风相伴的夜幕下,凉帝国新一代最优秀的青年军官击剑月下,纵横凌厉,一反周旋各方势力时的沉默克制——只有在昔日的月光和沙场下,他才能重新回到十五六岁的少年时,将所有的轻狂不羁,锋芒和自负淋漓尽致展现。
靖天极,镇天岳,钧天烬,王何所忧,侯何所惧,天极焉加,江山帝国,风火连城……
连城八剑在他手中一一施展开来,剑光如闪电纵横,身形更如游龙飞翼,骖翔不定。
连城剑法连绵回环,却在风火连城的最后一式时,突兀停下,好像被硬生生打断了一般,戛然而止……
铁剑支地,支撑住夏烛摇摇欲坠的身体,冷汗从他的额头沁出,苍白的面额不知何时已淡如金纸,远远看去,就好像潦草扎起的寿衣纸人!
气血翻来覆去,阴冷滑腻的毒蛇般钻骨噬肉,烧心乱窜……
夏烛精神显得疲弱,约莫伸手到怀中掏出里面的药瓶,倒出药丸。如此简单的一个举动,却是那般缓慢而又吃力!
他的,那双手,是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吗?那双挽弓御马,挥剑击敌成就他少将地位的攻伐利器,竟让没用如斯!
泛着血腥味的药丸顺着咽喉滑入体内,仿佛一个火球般灼烧起夏烛的身躯,滚烫的炽热让他的气息慢慢平复。
夏烛一声苦笑,最近,暗疾是越来越频繁了!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可是,为什么自己并不觉得愤怒呢,这样想着,那个清丽娟秀的淡漠身影从内心闪过,一时间少将有点出神……
暗夜的静默中,他忽然听到了不远处衣袖摩挲的声音——夹杂在风里,除了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虫鸣声,隐约还有刻意屏住的呼吸声。
“谁!”唰的一声,地上厚重的铁剑蓦然挥开,指向某个方向,夏烛汗水濡1湿的声音里有一丝警觉,“给我出来!”
黑暗中,“啪啪啪”的鼓掌声响起,一身北麒戎装的年青人走出阴影,金色军徽上三把长剑刻印熠熠生辉,昭示着他与夏烛并驾齐驱的身份。
“我还以为,像少将这般优秀的军人是片刻不会松懈的!刚才,我至少有八次机会可以杀了你!”
那样随意的话似乎是理所当然,却透出掩不住的冷气。
“杀了我?”一直盯着他不说话的夏烛忽然笑了起来,月光在他黝黑不见底的眸中跳动,明灭不定,“昊刻,如果你敢动手,我会先把你杀了!”
杀气瞬间扑面涌来,眼前人的目光中有血性激发!这个疯子是真敢动手!
昊刻脸色阴沉,手紧紧的按在剑柄上,仿佛下一刻便会化作出鞘寒光,然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颇为不甘撤手作罢……
军中严禁将士无端滋事斗殴,违者可是会受到重罚。面前之人不过是贫民窟里爬出的贱民,狗命一条,自然天不怕地不怕!可是自己不同,家族百年基业树大荫大,把荣耀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若是因这等荒谬缘由受罚,必然会令自己蒙羞,家族蒙羞,得不偿失!
“呵呵,说笑而已!”昊刻突兀笑了起来,好像多年熟络的友人般。除了残存剑柄上真实的余温,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只是帮军侯传个信,白日寻你不得,军侯要你明早前往禁城!”
夏烛没有说话,只是颌了颌首表示了解,随即离开兵武堂……
看着自顾自走根本无视于他的夏烛背影,昊刻一点也不介意,反而动了动鼻翼,满脸的沉醉神色,空气中,似乎存留着血腥味。
夏烛少将,是受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