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那时的我,非常瘦小。忻慕凡除了比我高之外,也非常瘦。也许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本来他和一个女同学同桌,但那个女同学哭哭啼啼地要求换座位,我便主动要求和他坐在一起。
我发现,这个叫忻慕凡的同学,除了瘦之外还非常固执。他宁可把一根筷子折成两断来用,也不肯用我给他的筷子。
他还爱打架,三天两头地挂彩。
他还笨手笨脚。手工课的时候,他总是不能很好地将一张纸裁成两半。
做了一些日子的同桌,他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拒绝我了。我一边动手帮他裁纸一边告诉他应该先将纸仔细地折一折,裁的时候手放在哪个位置比较好。
那个时候,我只知道他的手比我大,大得笨手笨脚。
一次郊游,同学分成若干组,学着生火做饭。他和我一组,别的同学都选了轻松容易的事来做,他却主动要求挖坑生火。
出乎意料,他的速度最快,生的火最旺。引得老师和同学都惊叹不已。
他去到河边洗手。回来的时候,我看他脸上还有生火时留下来的炭黑。
我拿着香皂和他一起走到河边。
“这里。”我用手指示意他哪没洗干净。
“还有手。”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的手也没洗干净。
“手也要用香皂!”他的手随随便便地在水里晃了晃想了事,我不让。
他一脸地不耐烦,但还是拿起香皂在手上抹了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深秋的河水已经有些冰手了,他的指关节在水里又红又突出,显得他的手和成人一样。
发现我盯着他的手看,他像受惊的野兽一样倏地站了起来,急速走开。
他一直一声不吭。我想他生我气了。好奇心有时也会伤到人,我知道了。
同学们都玩搜山的活动去了,我一个人找了一处不显眼地方坐下,看着河面跟自己怄气。
有人走过来挨着我坐下,还向我伸出了手。“看吧!让你看个够!”
我依旧看着河面。
那人将手索性放在我腿上。“看吧!”刚才气粗的嗓门变得柔和了。
“看吧!”他又把手往我眼前送了送。
也许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温和过,也许因为我的好奇心还没死,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那只手上。
那是怎样的一只手!粗糙得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手!我情不自禁地拿起他的手在眼前端详,瘦长的手指,大而突出的关节,像划痕一样的黑色线条到处都是,还有几处未全愈的小伤口……
我拽过自己的背包,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子,从袋子里掏出宝宝霜。
我轻柔仔细地给他两只手都抹上宝宝霜。他出乎地安静。
“你给我抹的什么?”抹完之后,他拿起透明的小瓶子看。
“宝宝霜。”
“你用宝宝霜?”他笑了起来,“宝宝霜……”他一面说一面笑。
我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他抱着肚子笑,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笑了好一阵,他才停下来。
他拉起我的手,“我们搜山去!”
被他的情绪感染,我开心应道,“好!”
相处的时间久了,我多多少少知道了他的事。
他从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舅舅舅妈和他们是一个村子的,但都是各顾各的生活,很少来往。
劈柴做饭,对他来说是常事,和人打架也是家常便饭。
“以后别打了!”有次看到他缠着纱布的手臂时,我不忍地劝道。
“为什么不打?打了才痛快!”他挥舞着另一只手,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
“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后来放寒假了。寒假结束了开学了,他却没有再出现。听说他转学了,和他奶奶一起转到了另一个城市。
“你为什么转学?”下班之后,我们一起晚餐。我终于可以问这个藏在心里很久的疙瘩了。
“奶奶年龄大了,父亲就把我们接过去了。”忻慕凡的神情看上去很沉静,有点像……像尤洌。
我十分吃惊!他有爸爸?在我想问还没问的时候,却听他说,“你现在喜欢吃什么?”忻慕凡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让我猜猜。”
他将一块带鱼夹到我的盘子里,“这个还爱吃吗?”
“嗯。爱吃。”
“这个呢?”他又给我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嗯。也爱吃!”
“呵呵,你一点都没变。”
“我也觉得。到是你,变帅了!”
“有多帅?”
“比糖醋排骨帅!”
“哈哈哈哈哈……”忻慕凡大笑。
白天很忙碌也很容易快乐。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的心才依稀可见。
这夜,我久久不能入眠。
尤洌为什么会和她们在一起?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怎么赶都赶不走。
他帮我摆平那个男人,他知道那个男人是徐琼玉指使的,他和徐琼玉在一起。我觉得我的心像被人凌迟了一般,血肉模糊到忘了该怎么痛。
这样也好,就当作我和他从来不曾认识过。
日子一天天滑过,懵懂的我在纪姐的“关照”下,将以秦陌芊的身份进入徐陌芊的世界。
这个中秋是礼拜天。
初秋的天气,凉爽宜人。我站在阳台上远眺。我只能远眺,因为这是在36层。如果我眼神稍微一移动,就会有种要掉下去的恐惧。
昨晚,我被纪姐安排在这家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间里住下。
纪姐还是不放心我,我也不太放心我自己。
要冷下一颗心,要面对自己根本不想面对的,我觉得自己已经坠落,抓不到任何一样可以依附的东西,我就这样往下坠落……
闭上眼睛,转过身,回屋。
黑色,我喜欢的颜色之一。
这一天,黑色,它所代表的是一份怀念、一种敬意。
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我知道黑色,还意味着另一个自己诞生了。
纪姐审视着我,“准备好了吗?”
我抿抿嘴唇。
“你可以离开。我不会怪你,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怪你!”
离开?离开之后我能到哪去?我无处可去!我是徐陌芊我是秦陌芊,我迟早要面对,我终究要面对。
我将手机里的一首曲子打开。
听着熟悉的曲子,我说,“纪姐,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是什么曲子?”过了良久,纪姐问。
“《走在云深不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