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容太后涂着寇丹的十指纤纤抚着绿玉荷盏,内盛有番邦进贡的玉露酒。她在每晚就寝前都有这个习惯。礼仁皇帝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莞容太后夜晚都睡得不太安稳。太医特地建议太后每晚临睡前饮上一小杯果酒。莞容太后照而遵行,睡眠质量果然大为改善。
她十四岁进宫,从最初的美人做起,十九岁生下武治皇帝,在东方家族及各方或明或暗势力的支持下爬上今天的宝座。礼仁皇帝之后,这天下除去武治皇帝,便是她一人独尊。
权力,争宠,荣耀,这些都曾令她醉心,并竭力以求。不过如今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手中之物。回头来想想,这些昔日看来万分想得到的,真正到手后才发现原来也就不过如此,还不如回想夺得过程中的种种争斗和手段玩尽来得有趣。
深宫规矩多,且易寂寞,莞容太后边听着武治皇帝和柳轻尘讲话,边饮着玉露酒回想起昔日的种种,或者是想到哪个有趣场面,她唇边禁不住莞尔。
玉露酒独有的香醇犹在唇齿间悠长,随着武治皇帝一声略带不满的“母后”,莞容太后禁不住一叹。前日听宫女玉腕儿讲了几个民间故事,说得是天上的仙女嫌天庭无边岁月清寂无廖,下到凡间嫁与民间打樵人,不求富贵,不求长生,只求一分诚挚感情和道地的油盐酱醋生活。她倒也想学那仙女儿下下凡,去民间亲自体味下打樵亲自下厨的日子。她从小就被东方家族按皇后的种种标准教养长大,权力、智谋、心术她懂,但很厌烦。民间故事里清淡如茶的生活她不懂,但却真心向往。可她也明白,这个想法对她来说不过是水月镜花。
平常百姓过的是油盐酱醋的生活,她过得却是在权力和智谋间尽量为东方家族谋求利益的生活。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象一枚棋子,虽然目前她在齐王朝的地位高得没有第二人能指使她,但暗里潜藏的利益二字却如髓附骨,让她在更多时候比常人更加的不自由,更加的受约束。如今她年方三十五,如果在普通百姓家,可能正是一个女子风姿绰约的时候,而她在出生时就已注定要为整个东方家族利益孤单老死宫中。
莞容太后放下手中酒盏,满是威仪的凤目看向凤阶下的三人。她本已准备就寝,没想到被这三人打扰。她眉宇微蹙看向武治皇帝和柳轻尘,“这样吧,本宫想个折衷方法,音绝小丫头晚上就住到皇儿的清心殿,白天则到尚艺局学艺。”此话一出,武治皇帝和柳轻尘均是面现喜色。
莞容太后昔日的锋芒在这几年逐渐地内敛,原本威严的面容也变得日益祥和安宁。
她清润的目光最后定在音绝小脸上,这张小脸虽然还未完全长成,但也可预见来日定是倾国倾城貌。
恍惚间,莞容太后似从音绝身上看到苏兰馨的影子。她唇边一笑,不由带了一丝柔意看向音绝道:“小音绝,你还记得本宫么?你当日弹《九宵吟》的时候本宫也在场哦。记得那时你是几岁来着?”莞容太后说着以指轻弹额际,边上的玉腕儿立刻附嘴在她耳边轻喃两字,“瞧我糊涂得!竟然将兰馨女儿岁数都忘了。你的亲生娘亲苏兰馨是本宫的好姐妹,当年管理尚艺局替本宫省了不少力。可惜她遇人不淑,早早地就去了!”
莞容太后说着眼角一红,玉腕儿赶紧向站于凤阶下的三人使了个眼色。
莞容太后昔日睡眠不好就是思念礼仁皇帝过度,太医再三叮嘱太后身旁的侍女切不可再让太后思虑过度。尤不可念旧,须知念旧感伤最易伤及心脾,这是莞容太后身体的大忌。
三人立刻会意向莞容太后叩拜而出。
莞容太后看着音绝身影,边在玉腕儿服侍下更换睡袍,边呐呐道:“没想到兰馨的女儿竟然如此出众!”她边说着边向玉腕儿问道:“兰馨已去了几年了?”
玉腕儿正替莞容太后整理胸前襟结,边理边抬头道:“回太后娘娘,已经三年了。”
莞容太后目中多了几分思量,“是么?那音绝小丫头今年应该也有十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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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音绝在尚艺局的朱颜阁还没有呆上一晚,又被带到武治皇帝的清心殿。
清心殿不比别的地方,是齐朝历代皇帝处理政事的地方。各地呈报上来的奏折每天都会送至此处待皇帝亲自处理。
音绝在清心殿呆了五个夜晚,除了第一个晚上见着五六个官员与武治皇帝就郢州大旱之事的后续处理措施商量一晚外,其他几个夜晚都没有见着武治皇帝。
她这几日被柳轻尘迫着学艺,白天除去吃饭时间,其余时间都在柳轻尘的严格教导下渡过。
柳轻尘不愧是绝姬,音绝第一次在学习上感到吃力。好在她心力坚毅,越不容易学会掌握的技巧她越是勤于下心钻研。
柳轻尘对音绝不像对尚艺局其他女官,别的女官他都一一详细讲授并亲自示范,可对于音绝,他是点拨式教导。
他只将每项技艺的关键点告诉音绝,至于具体的技巧要音绝自己去摸索。音绝若是不能在他规定的时间内摸索掌握技巧,就会被柳轻尘亲自执铁尺打手臂。
这几日下来,音绝原本白若嫩藕的手臂变得红种不已。初时还对音绝羡慕不已的尚艺局众女子这下反而庆幸自己没有得到音绝的幸运,要不然以她们的姿质,再凭柳轻尘对音绝的那种严厉,她们的手臂非要被打废了不可。同时那三个受伤的女子由于服用了太医开的药,伤势已大为好转。
原本对音绝敬而远之的众女也出于怜惜心态在那三名女子带领下,彻底改变对音绝态度,对音绝嘘寒问暖起来。还有几个差不多和音绝同时进入尚艺局的女孩偷偷拿了疗伤膏药给音绝。
音绝也一改初入宫时的清冷独立,渐渐地与众女打成一片。
到了第六天,武治皇帝突然临时起意来尚艺局,恰巧看到音绝受罚。
武治皇帝气得上去一把夺过柳轻尘手中铁尺,本要高高扬起打向柳轻尘脸上。旁边的小太监及时赶上去在武治皇帝耳边说了几句。
武治皇帝听了小太监的话恨恨将铁尺一分为二丢入尚艺宫的荷池中,再转身往凤仪宫走去。
整个过程,柳轻尘都保持他清冷出尘,虽然一直未啃声,但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对武治皇帝的俱怕之意。
除去礼制上的尊重,武治皇帝在他眼里不过是平凡人一个。
而音绝则一直保持一副乖巧无比的样子没有流露出一丝异色。
不过武治皇帝在尚艺局折尺入池的举动还是迅速传遍整个皇宫。
莞容太后为此头痛不已,为免武治皇帝再生事端,当天就命音绝搬进异珑阁。
这几年莞容太后心静无事突然喜欢上收藏珍稀玩物。异珑阁就是专门放置太后收藏物的地方。
音绝住进异珑阁后轻轻一笑,她怎么觉得自己也象件珍奇事物,被太后收了进来。
第七天,她从尚艺局习艺归来。手中拿着柳轻尘给的一盒梨花膏。这膏药音绝倒是熟悉,她在王朝义府中已经用过。
柳轻尘今天又用竹枝打了她的手臂。虽然比前段时间下手轻了点,但连续的责打还是让音绝双臂旧伤未好又添伤痕。
异珑阁在御花园东角。音绝要回住处必须穿过整个御花园。
月润如水,音绝行走于疏枝花影间,边走拿着梨花膏回味不已。这柳轻尘还真是个怪人,前一刻还责打她,下一刻又送药给她。
走到映月湖边,音绝看到一个柔弱无比的身影正要往池中扑去。而那个方位的池水,恰是映月湖水最深的地方。
音绝看得大惊,这个女子难道想寻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