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8月,曾国藩曾向淸廷上了一个关于购置外国船炮的奏疏,主张用实力武装水师,以淸军将领主办其事。他在给友人信函中指出:必须“操纵自如,指挥由我”,每船只“酌留外洋三四人,令其习枪习火”。然而,代办购置船炮事务的英国人李泰国妄图以英国海军大尉阿思本为规队司令,舰上全用英国人,阴谋使这支中国购买的舰队成为外国人所控制的侵华工具。曾国藩认为,这是喧宾夺主,“前则大掠资财,割剥遗黎,曰后则百端要挟,损我国威。”他明确指出:“洋人本有欺凌之心,而更授以可凌之势;华人本有畏怯之素,而又逼处可怯之地。”这种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引狼入室的做法分万使不得。曾国藩坚持民族大义,维护国家主权,经过深思熟虑,提出了妥善解决此事的两条对策。下策是于所购七船中“酌拨数船,与阿思本统带,配用洋兵。拨数船与蔡国祥(按:蔡氏时为湘军将领)统带,配用华兵”;上策是给洋兵“赶即拨给薪工经费,责成阿思本迅速押带回国,并将狡狯异常之李泰国趁势革退,不准再干预中国事务”。至于所费一百多万两银子,要尽数索回。“即使全不能收回,亦属无关紧要”。应以维护主权为重。在曾国藩等人的“苦争”和坚决反对之下,“李泰国先生失掉了中国海关总税务司之肥缺,阿思本舰长没有当成满清的水师提督。”
在关于西方列强利用通商条约掠夺中国资财,扩大经济侵略特权的问题上,曾国藩表现了既在总体上“坚守条约”的一面,又体现了他即使条约已定,在有关问题上也应“苦争”和抗拒的一面。当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英、法、俄等国逼签的有关条约中的通商条款公布以后,曾国藩对外国商品倾销中国市场的危害性予以特别关注。他主张改变以大臣“统辖江、楚、苏、渐、闽、粤六省数千里之远”,以至形成“鞭长莫及”的状况,强化地方政权以应付“自轮船人鄂以来,洋人踪迹,几遍沿江郡县,或传教于僻壤,采茶于深山”的局面。对于洋人以条约为凭恣意扩大条约以外如在中国建造铁路、私运盐米,贩卖剥夺“小民生计”,传教城镇乡村“以邪教诱惑”残害中国人民之事,曾国藩分别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抗争。他反复指出:“军兴以来,中国之民久已痛深水火,加以三口、五口通商,长江通商,生计日蹩,小民困苦无告,迫于倒悬。今若听洋人行盐,则场商贩之生路穷矣;听洋人投机,则行店围积之生路穷矣;听小轮船入内河,则大小舟船水手、舵工之生路穷矣。”当他发觉洋商违例私运盐米,违反条约规定的情况后,愤怒指责英国人“白齐文所犯情罪重大,至今未将该犯交出,即系洋官袒庇之明证。”坚决主张中国“凡立一法,出一令,期在必行。”强调此后于船只经过之处:“令洋船停泊候查,查出之后,令洋汉一律严惩。”对于洋商无理提出减轻落地税,加收华商行商税银的要求,曾国藩立即照会对方“批驳不行”。随后,洋商又怂恿公使对总理衙门施加种种压力,企图逼迫撤去落地税,曾国藩一针见血地指出:外国人这样做的目的,乃是为了能“垄断独登”。因为,洋人“惟逐利居奇,是其本性”。建议总理衙门洞察其好,善筹对策。1867年,当外国侵略者借修约之机,提出在中国设电报、筑铁路等要求时,曾国藩多次在奏折和给友朋的书札中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他说:“小轮舟、铁路等事,自洋人行之,则以外国而占夺内地之利;自华民之附和洋人者行之,亦以豪强而占夺贫民之利,皆不可行。”又说:“至铁路、轮船、行盐、开栈等事,害我百姓生计,则当竭力相争。”因为,在“今日中国多事,洋人方张,我不能因曲徇和议而不顾内地生民之困”。他在这个问题上总的“力争”方针是,作为一个中国官吏,应在对外交涉过程中极力为“小民生计”着想,这是天经地义之职责所在。他说:“总就小民生计与之切实理论,自有颠扑不破之道。”如果洋人争辩不休,要挟多端,也要力争。“即使京师勉强应允,而中国亿万小民穷极思变,与彼为仇,亦断非中国官员所能禁止。中国之王大臣为中国之百姓请命,不患无辞置办,甚至因此而致决裂”也不要怕,因为“我以救民生而动兵,并非争虚议而开衅,上可以对天地列圣,下可以对薄海苍生”。所以在这方面之利一定要争,“中无所惧,后无所悔”。
官场外面的人只知羡慕当官者前呼后拥,号令一方的荣耀,却看不到一人仕途,人生失去很多滋味、全无自由的苦恼。尤其是做大官的人,要免于失败,可以说无时不处于髙度紧张状态。尤其是进退都不自由的时候,当官的兴致也就减去许多。康熙皇帝说:大臣们头发白了,还不让你们退休回家,我有所不忍啊!可是肤哪有退休的时候?想到这里,你们就该多体谅啊。曾国藩于同治初年写给他弟弟的信中说:
“诸事棘手,焦灼之际,未尝不想干脆躺在棺材里算了,也许比活在世上更快乐。越这样想,焦虑越多,公事越繁,而长眠快乐之期更是杳无音信。”可是在这种时候,曾国藩又被升为大学士,责任越重,事务越多,被人指责也就越多。
曾国藩说:世人都以官至极品为荣,而我现在真是把它当作苦恼的处境。然而时势如此,决不能置身事外,也只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宦海真是令人无奈!
当曾国莶打下天京却回家暂时休息时,曾国藩像算卦先生一样,为其卜算是出去做官还是继续在家好。他还说:在家应占六分,出去应占四分。但曾国荃耐不住了,总想早点出去。不久,清廷果真任命曾国荃为山西巡抚,曾国藩立即去信一封,千叮咛万嘱咐,核心是让老九“宦海之途当知畏”。曾国藩说:
我的情况如此,沅弟你的处境也不妙。你在山西,虽然淸静,但麻烦也不少。山西号称天下富国,然而京城的银饷,大部分来自山四。厘金还没有改动,收人款项与道光年问相差无几,而开支款项则比以前大为增加。山西离京城又近,银钱账目的一丝一毫户部都淸清楚楚。沅弟有开销太大的名声,现在既然担任没有战乱的平静省份的巡抚,那么在正务、杂务的各项款项就不能不谨慎节俭,账目上丝丝人扣。
外界正在拟议让老弟再次出山,赴任之处一定是军务棘手的地方。现在山西虽然还没有賊寇活动,但是圣上担心捻军进入山西,逼近京城一带。老弟此番上任,似乎应多带得力的将军,勇丁则就近在山西招募。南方人吃不惯面食,山西尤其买不到稻米,不像直隶、山东两省,还可以由大海或河运设法转运。弟弟来京,可以从安庆登陆,到徐州与为兄相会,畅谈一番,祈说钦差大臣到达山西,实际上是到陕西査办翥仙(刘蓉)一案,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宦海真是可畏啊!
曾国藩比曾国荃年长十四岁,当他四十多岁时曾国荃也才三十,当他五十多岁曾国荃方逾四十,所以曾国荃总是比哥哥血气更旺,斗志更强。曾国藩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血气一旺,遇事就欠冷静,就往最髙处想,就不计后果,总以为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于是麻烦也就接连不断。
当弟弟率兵收复了两个省之后,曾国藩便给弟弟写了一封信警醒他:“你收复了两省,功绩绝对不能磨灭,根基也极为深固。你只担心不能飞黄腾达,不担心不能安命立身;只担心日子不稳适,不担心岁月不峥蝶。从此以后,你只从波平浪静处安身,莫从掀天揭地处着想。”但这是不是说,曾国藩是一个自甘平庸的人呢?他将心比心地说:
“我也是一个不甘心于庸庸碌碌、无所作为的人,近来阅世千变万化。所以我一味在平实处用功夫,不是委靡不振,而是因为地位太髙,名声太重,如果不这样,那么处处是危途。”又说:我们兄弟位髙、功髙、名望也髙,朝野上下都将我家视为第一家。楼高易倒,树高易折,我们兄弟时时都处于危险之中。所以应该专心讲究宽和、谦逊,也许这样可以处高位而无危险。
过去祖父星冈公常常教导人说:“晓得下塘,须要晓得上岸。”所以我们应在大功告成后,位高权重时,常常想到退引藏拙,我准备先行引退。我希望你平平和和干一两年,等我上岸以后,你再去轰轰烈烈地大干—番。
人的职位越髙、功名越大,越容易颐指气使、得意忘形。而此时的失败也越多。曾国藩之所以受到一个多世纪的许多伟人、名人之崇拜,成为封建时代最后一尊精神偶像,与他善收晚场有很大关系。
“声闻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善始者不必善终”,这也是曾国藩对功名的看法。
曾国藩曾宽慰、告诫弟弟说:我们现在处于极好之时,家事有我一个人担当,你们就一心一意做个光明磊落、鬼服神钦的人。待到名声既出,信义既著,即使随便答言,也会无事不成。所以不必贪财,不必占便宜。
可见,曾国藩是把名誉和贪婪相联系的,贪婪的人,恶名加身;大度的人,淸誉在外。一旦名声远扬,就可以不拘小节了。曾国藩的见识可谓高拔,甚至可以说有点狡猾,他把好名声看成人的立身之本,本应正,源要清,不可本末倒置。
曾国藩对家族的名望或声誉十分看重,为了保持这个家庭的名望和声誉,曾国藩可以说殚思竭虑,鞠躬尽瘁。
常言道,树大招风。由于家大业大势大,兄弟几人都在朝廷做大官,于是乎外面就有不少关于他们兄弟的传闻。
曾国藩就不止一次地听说过对他们兄弟恶行的指责,曾国藩听了以后,不想秘而不宣,而是一一转告各位兄弟:或者直接责备,或者委婉相劝,希望他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因为名望所在,是非由此而分,赏罚由此而定。有一年冬天,朝廷中有一个叫金眉生的官员就被好几个人弹劾,结果家产被抄,被没收,妻子儿女半夜站在露天下,饱受风寒冰冻之苦。曾国藩说,难道这个金眉生果真万恶不赦吗?其实不过是名声不好,惩罚随之而来罢了。
所以说,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些议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兴起,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结束。众口悠悠,沸沸扬扬,防不胜防。那些有才华的人,因为那些怀疑与诽镑无根无据,虽然恼怒,但还是悍然不顾,结果诽谤一天比一天严重。那些有德行的人,因为这些诽谤无根无据而深感恐惧,于是收敛下来认真反省,并对自己今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十分谨慎,结果诽谤不攻自破,谣言一天天平息下去。
曾国藩说:我忝居高位,又获得了极高的虚名,时时刻刻都有颠覆的危险。通观古今人物,像我这样名大权重的人,能够保全善终的人极为少见。因此我深深担忧在我全盛之时,不能庇护你们,到了我颠覆之时,或许还会连累你们。所以我只有在我没事的时候,时常用危词苦语来劝诫你们,这样或许能够避免大灾大难啊!
曾国藩不停地反省自己:孟子说:“我爱别人,别人却不亲近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仁爱是否有不到的地方;我们以礼待别人,别人却不理睬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礼仪是不是不周到。”……我的声望越来越高,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从何说起,只恐怕名望超过了实际……这全部责任在于做哥哥的提倡、做表率……
大凡功成名就之人,名望欲髙,愈是珍重这份荣誉。曾国藩过人之处在于,他对自己的名望始终抱有怀疑的态度,甚至根本就认为没有什么名望。他从自己至爱的兄弟们身上,看到了名望遮掩下的裂痕和隐患,由此及彼,别人会怎样就可想而知了。
怀着这种深沉的认识和忧惧,曾国藩把这一感触不时传送到兄弟们身上。他鼓励、劝勉他们为百姓多干实事,勿为名望二字所累;他说:“那才是我曾家门户的光荣,阿兄的幸运。”
感悟心得
楼高具倒,树高易折,所以应该专心讲究宽和、谦逊,也许这样可以处高位而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