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环境虽有诱人趋向机巧的可能,而曾国藩于陇居猛省之余,又能“一味向平实处用心”,以还其本质。
薛福成代李鸿章《拟陈督臣忠勋事实疏》曾有简括说明。文中说:
“曾国藩自通籍后,服官侍从,即与大学士倭仁,前侍郎吴廷栋,故太常寺卿唐鉴,故道员何桂珍,讲求先儒之书,剖析义理,宗旨极为纯正。其清修亮节,已震一时。平时制行甚严而不事表曝于外;立心甚恕,而不务求备于人;故其道大而能容,通而不迂,无前人讲学之流弊。继乃不轻立说,专务躬行,进德尤猛。其在军在官,勤以率下,则无闻昕宵,俭以奉身,则不殊寒暑;久为众所共见。其素所自勖而勖人者,尤以畏难取巧为深戒,虽祸患在前,谤议在后,亦毅然赴之而不顾。与人共事,论功则推以让人,任劳則引为己责。盛德所感,始而部曲化之,继而同僚谅之,终则各省从而慕效之,所以转移风气者在此,所以宏艰难者亦在此。”
我们读到这里,曾国藩个性与其生平学行事业的关系,当能顿然明白了。
感懵心得
治人心者,不可乏其智也。
得势冷静
【原典】
沉弟左右:
接丁家洲舟次信,俱悉一切。
今日接官帅信,知余蒙恩赏加宫保,弟蒙恩赏穿黄马褂。一家沐非常之宠,感激惶悚。谕旨尚未接到,原信寄阅。多礼堂日内来信二次,原信及余复信均寄弟阅。
东征局解饷四万,二十八起行。赣州解饷三万,初六起行。大约日内可到。泥汊賊墙不破,陆兵断不可进;泥汊即破,进否尚宜详酌。极盛之后,当加倍小心也。下游水师请增兵,不知贼船强桿乎?抑我军怯乎?请弟细查。
季弟今日大呕吐,暂未写信,言明日必写信,诸弟放心。即问近好。
九月十五日夜
【点击】
大凡人在初创嵘起之时,不可无勇,不可以求平、求稳,而在成功得势的时候才可以求淡、求平、求退。这也是人生进退的一种成功哲学。切记,越在势盛之时,头脑越要清醒。
【综述】
在曾国藩兄弟满门封侯,大功告成之日,本该是静思谦退,保泰持盈的时候,而这时,偏偏有些人在势盛之时,头脑发热,让欲望的火焰障住了双眼,总想再越雷池一步。当时风行一时的“劝进”浪潮,着实给曾国藩出了一道难题。
有一则笔记是曾国藩的一位朱幕府所记南京城攻破后湘军棚司:当曾国藩在南京破城,太平天国覆亡,进人残破不堪的石头城后,全城余烬未息,颓垣敗瓦,满目荒凉,惨不忍睹。一天晚上,约十一点钟,曾国藩亲审李秀成后,进人卧室小憩,湘军的高级将领约有三十余人忽然云集大厅,请见大帅。中军向曾国藩报告,曾国藩即问九帅有没有来(九帅即其弟曾国筌),中军复以未见九帅,即令立即召见曾国荃。曾国荃是攻破南京的主将,这天刚好生病,可是主帅召唤,也只好抱病来见。曾国藩听到曾国荃已到,才整装步人大厅,众将肃立,曾国藩态度很严肃,令大家就座,也不问众将来意;众将见主帅表情如此,也不敢出声。如此相对片刻;曾国藩乃命随员去拿纸笔,随员进以簿书纸,曾国藩命换最好的大红纸,就案挥笔写了一副对联,掷笔起身,一语不发,从容退入后室。众将莫之所措,屏息良久,曾国荃乃趋至书案前,见曾国藩写了十四个大字,分两行上下联:
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曾国荃读此联时,起初好像很激动,接着有点凄然,最后则是惶然。众将围在曾国荃之后,观读联语,有点头的,有摇头的,有叹气的,有热泪盈眶的,各式各样表情不一,然后曾国荃用黯然的声调对大家宣布说:“大家不要再讲什么了,这件事今后万万不可再提,有任何枝节,我曾九一人担当好了。”
这一段笔记显示了南京城破后湘军确有拥立曾国藩为帝的一幕,可是这种非常之举是成则为王、败则诛杀九族的危险举动。所以谁也不敢明言说出口。曾国藩明知众将来意,也不说破,只用十四字联语作答,相互之间都不点破。
其实,早在安庆战役后,曾国藩部将即有劝进之说,而胡林翼、左宗棠都属于劝进派。劝进最力的是王阖运、郭嵩焘、李元度。当安庆攻克后,湘军将领欲以盛筵相贺,但曾国藩不许,只准各贺一联,于是李元度第一个撰成,其联为“王侯无种,帝王有真”。曾国藩见后立即将其撕毁,并斥责了李元度。在《曾国藩日记》中也有多处戒勉李元度慎审的记载,虽不明记,但大体也是这件事。曾国藩死后,李元度曾哭之,并賦诗一首,其中有“雷霆与雨露,一例是春风”句,潜台词仍是这件事。
李元度联被斥,其他将领所拟也没有一联合曾意,其后“曾门四子”之一的张裕钊来安庆,以一联呈曾,联说:
天子预开麟阁待;
相公新破蔡州还。
曾国藩一见此联,击节赞赏,即命传示诸将佐。但有人认为“麟”字对“蔡”字不工整,曾国藩却勃然大怒说:“你们只知拉我上草案树,(湖南土活,人俗称荆練为草案树)以取功名,图富贵,而不读书求实用。麟对蔡,以灵对灵,还要如何工整?”蔡者大龟,与麟同属四灵,对仗当然工整。
还有传说,曾国藩寿诞,胡林翼送曾国藩一联,联说:
用霹雳手段;
显菩萨心场!
曾国藩最初对胡联大为赞赏,但胡告别时,又遗一小条在桌几上,赫然有:“东南半壁无主,我公其有意乎?”曾国颇见之,惶恐无言,将纸条悄悄地撕个粉碎。
【曾国藩大智慧全集】
左宗棠也曾有用鹤顶格题神鼎山所做一联,联说:
神所凭依,将在德矣;
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左宗棠写好这一联后,便派专差送给胡林翼,并请代转曾国藩,胡林翼读到“似可问焉”四个字后,心中明白,乃一字不改,加封转给了曾国藩。曾阅后,乃将下联的“似”字用笔改为“未”字,又原封退还胡。胡见到曾的修改,乃在笺末大批八个字:“一似一未,我何词费!”曾国藩改了左宗棠下联的一个字,其含意就完全变了,成了“鼎之轻重,未可问焉”!所以胡林翼有“我何词费”的叹气。一问一答,一取一拒。
曾国藩的门生彭玉麟,在他署理安徽巡抚、力克安庆后,曾遣人往迎曾国藩,在曾国藩所乘的坐船犹未登岸之时,彭玉鱗便遗一名心腹差‘弁,将一封口严密的信送上船来,于是曾国藩便拿着信来到了后舱。但展开信后,见信上并无上下称谓,只有彭玉麟亲笔所写的十二个字:
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
这时后舱里只有曾国藩的亲信倪人皑,他也看到了这“大逆不道”的十二个字,同时见曾国藩面色立变,并急不择言地说:
“不成话,不成话!雪琴(彭玉麟的字)他还如此试我。可恶可恶!”接着,曾国藩便将信纸搓成一团,咽到了肚里。
当曾国藩劝石达开降淸时,石达开也曾提醒他,说他是举足轻重的韩信,何不率众独立?曾国藩默然不应。
此事对曾国藩来说,不敢乘势而进是怯懦;顶住众人压力是勇敢,这进退去从之间谁能分辨得清,谁又能把握得好呢?
曾国藩熟读儒家经典,是晚淸有名的理学家。他坚拒纵横家王阊运劝其称帝的事,尤能反映曾国藩的品格特征和处世风格。
王阃运是湖南湘潭人,二十几岁开始研究经学,对《春秋公羊传》尤有深入研究,但他通经在于致用,尤其是实现其所谓“帝王之学”。他认为《春秋》主旨在于拨乱。治经要经世致用,他的致用是将经与术结合起来。术是权术,治理国家的一种方法、手段,所谓纵横之术。王阖运想用纵横之术来辅助识时务之人成帝王之业。在乱世,谁能拨乱反正,成大事业,即辅助谁,但又要看准时局变动的趋向,静观势态,未到其时,蛰伏隐退,时机到来,大展才能。因此,既要有满腹经纶在胸,又要有居静不动的修养,可进可退。进时,用懦学、儒教使据乱达到升平,推致太平;退时,用老庄的学问,庄子的禅悟人生,去掉愤怨,怡然自乐。
王周运满腹经纶,欲报效国家,将自己的一套经世安邦之策,付诸实现。
王闾运的这种抱负因太平军起义的爆发而更趋强烈了。起义军人湘后,曾国藩奉淸廷之命帮办湖南团练,组织湘军与起义军为敌,王间运曾多次上书言事,得到了曾的重视。后虽因身系独子,未能从军,但从此与湘军将帅保持了密切的关系。在太平天国存在期间,他曾三度至曾国藩驻地探视,并参与谋划。据王闽运晚年的弟子杨度后来追述,当时王氏“击剑学纵横,游说诸侯成割据,东南带甲为连横。曾、胡却顾咸相谢”,而王氏却“笑起披衣下”。说的是王阃运曾游说曾国藩、胡林翼与太平军“连横”反淸。王、杨师徒交情甚密,且当时王尚健在,故其说宜有据。计其进言当在咸丰五年(1855年)冬王到武昌曾军探望时。但曾国藩把王看作是狂放不羁的文士,虽诗歌唱酬,优礼至甚,而于其意见,殊少采纳,却也是事实。如咸丰六年(1856年)初王做书与曾,促其建议撤团防、废捐、清理田賦,以减轻对人民的压榨,防止人民投奔和响应太平军,曾就没有接受。故王对曾,也始终只以后辈和朋友自居,未尝甘为僚属。
王阃运为人慷慨激昂,向以霸才自居。他在咸丰五年(1855年)劝曾国藩自立不成,咸丰十年(860年)再人曾府,仍喋喋而谈,其意也是“彼可取而代之”的意思;但曾国藩却正襟危坐,以食指蘸杯中茶汁,在几上点点划划。不多时,曾起立更衣,王闾运便站起窃视几上,只见上面依稀有个“妄”字。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此时的曾国藩正准备北上“剿捻”。一见王闾运到来,极为高兴,但因有了前两次“劝进”,曾国藩自然有所警惕。但王闾运这次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只是与曾国藩讨论学问。他对曾国藩说:“公之文,从韩愈以追西汉,逆而难,若自诸葛、魏武帝以人东汉。则顺而易。”曾国藩起初听得津津有味,并频频点头。的确,学习辞章从唐代韩愈,上溯西汉,逆而难,如果自曹操人东汉,就较容易,也顺理成章。但到后来,曾国藩还是听出了王阖运的弦外之音。原来还是让他做曹操!但曾国藩这次倒也平静,故作不知。王闾运自知他的帝王之术再无实现的机会,颇为沮丧,只得悻悻而归。
三次纵横计不就,王阖运对曾国藩的看法大为改变。说曾国藩再次出山已“变节为巽顺”,虽功成名就,但“避事”不敢担当。直到晚年,王闾运已经历了清亡、袁世凯复辟败亡等重大的历史事变,才对曾国藩当初不自立为帝的看法有了改变。据说民国后,珍藏着曾国藩“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一联的朱老夫子,曾专门去拜访这位当年行纵横计的王阃运,并拿出曾联求王写跋语。王闾运大为惊叹说:“难道真有这个联吗?涤生襟怀,今日以前,我只知一半,今而后,乃全知。吾老矣,如果不是您相示,几不知文正之所以为文正,左老三(指宗棠)之所以为左老三。”沉思片刻,即欣然命笔,另书一联曰:“花鸟总知春浩荡,江山为助意纵横。”书毕,对朱君说:“吾不敢着墨文正联上,以重污文正。另书此,纪文正之大,且以志吾过。”
王闾运对曾国藩的霸才悔过,对曾国藩恪守名分的行为赞叹不已,这说明曾国藩的头脑始终是淸醒的,为人之道的确是精深的。
心得
心以收敛而细,气以收敛而静。
巧妙应对
【原典】
玩弟左右:
十七日接十四夜信,内有戈登一缄,十八早接十四日交送茶叶亲兵之信,俱悉一切。
请少荃来金陵会攻,弟亦有此意,且彼此皆是十四夜发信。“三木匠开口,十一木匠开口”,此正吾弟豁达恢弘、识量过人处。想吾十五日与少荃之一咨一函,弟已专人送苏矣。吾即日当加缄催之,并俟弟复信到曰,会弟后緘复奏。少荃到后,如能迅速克城,早破一日,弟早息一日之肩,固属万幸。若不能遽克,仍须吾弟坚嘱各营严断接济,一毫不肯放松。弟肝病已深,余所稔知。然凡事须退一步想,假如九袱洲,东坝及丹、句、金、溧至今未克,弟虽再围一年半,毫无指望,亦无如何。假如此时会剿者系平日积不相能之人,亦无如何。今少荃来,实与吾弟水乳交融,而大功实不甚远,此心岂不绰绰?望加意保养为要。顺问近好。
五月十八曰
【点击】
每个人因自身个性不同,表现出不同的治人之道,而敢说硬话在曾国藩治人哲学中颇为明显,或者说是曾国藩治人决断的一项突出表现。
湘军在曾国藩的勤加训练下,已成劲旅,于是奉命募为官勇,出境进剿。湘军也就此分编为陆师、水师,声势日渐强大,自此和太平军鏖战于湘江南北。
曾国藩本人在战事中,以岳州、靖港之败,两次投水,先为幕客章寿龄拯救;以湖口水师大溃又欲自戕,得罗泽南等劝止。曾国藩自此整军进战,毫不灰心。嗣奔父丧由瑞州返里,时为咸丰七年丁巳二月。次年戊午秋,奉命复出,由武昌经九江、湖口以达南昌,准备图皖而后及江南金陵。
十年庚申四月,曾国藩奉命署理两江总督;六月着予补授,又加以钦差大臣之名督办江南军务,曾至皖南,危而复安。十一年辛酉二月,他至休宁督攻徽剡不下,仍回驻祁门,督饬水陆围攻安庆。太平军攻击不已,情势危急,有人劝其解围他移,他自书遗嘱寄家,帐悬佩刀,誓以身殉。
据记载,李元度确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参与曾幕有年,生死与共,屡著战绩>向为曾国藩所器重。徽州之败,实由其不听事前训诫,事后复擅自离职回乡,于情似虽有可原之处,于法实难宽恕,故坚诤上奏参革,殊不为过。曾国藩念于此,只请将其过去所有职衔,饬部注销,仍行革职,交左宗棠差遗。并谓带勇非其所长,其所部全行遗散,交部议处。结果并未判刑,雷霆中实寓有春意,曾国藩亦可谓公私兼顾,深合强恕之道。后在家书中尚迭表悔意,优予密保,可谓仁至义尽。
李鸿章在他的《水窗春呓》中也记有一段与此有关的轶事:
辛酉祁门军中,賊氛日逼,势甚急。时李肃毅已13江西寓所,幕府仅一程尚斋,奄奄无生气,时对余曰:“死在一堆何如?”众委贸亦交行李置舟中,为逃避计。文正一日怒传令曰:“賊势如此,有欲暂归者,支给三月薪水,事平仍来营,吾不介意。”众闻之,感且愧,人心遂固。
曾国藩认为安庆之围,关系到淮南全局,也是克复金陵的根本,不可轻撤,他欲取上游之势以制下游。所以坚决不移动军队,并召集幕府的人说:“我离此一步,无死所也。”
后来,曾国藩九弟曾国荃果然在八月初一日克复安庆,也是受到他强硬的“硬语”而感召,才有此成功。
作为众人之首,特别是众军之首,曾国藩的“硬语”确是起到了独特的功效。言之而威,言之而信,其关键在“言”的“硬”与“软”。“软语”,则下怠,下怠则律弛,律弛则军难威,军难威则军必败。然而“语”要“硬”,也要有个方式,能为下属所认可,所接受。“賊势如此,有欲暂归者,支给三月薪水,事平仍来营,吾不介意”,此语实乃“硬”中之典范。其要处在一“暂”字,其问含意颇远;又补以“不介意”一辞,士卒焉能不“感且愧”?
“硬”而有“情”,才能震撼下属,才能利属下为我所用,才是树立威信的领导得以引鉴之法。
曾国藩的“硬语”,还表现在他治军作战的韬略上,他亲手制定的开仗五条便是他的又一“硬语”表现:“打仗打个稳定。贼呐喊,我不呐喊;賊开枪,我不开枪;賊来冲扑时,扑一次,我站立不动;扑两次,我也站立不动!稳到两个时辰,自然是大胜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