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明天就是回门的大日子了,有什么需要预备的吗?”问话的小丫头是安染夏家里陪嫁来的,所以仍旧叫她“小姐”。
从前安染夏格外讨厌这称呼,不想在安府做个不受宠的小姐。可是如今嫁入了白家,方知这里的日子并不比安府好过。那白祁泽……她曾经对他动过心,以为靠着他就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而嫁入白家后,被他频频冷落,又目睹了他其他的妻妾何等厉害,安染夏顿时明白,这男子亦是不能依靠的,她想要在白家站稳脚跟,唯有靠自己。
只是如今刚刚踏入白家大门,总需要一段时日养精蓄锐,才好说慢慢击溃那些女人们,坐稳自己的位置。而眼下这些日子,少不得又要和在安府时候一样,受人冷眼,将委屈都吞进肚子里罢了。
所以安染夏心情不甚好,对那丫头沉声说道:“家里几时将我当成安府的小姐?回门不过是走个过场,有什么好预备的?”
那小丫头沉吟片刻,劝说道:“安府里的人对不住小姐,这是大家都看在眼睛里的。但是小姐如今成了姑爷的五姨太,行事就代表着白家的体面。倘若寒酸回门什么都不带,只怕让姑爷脸上不好看呢。”
安染夏听完,嘴角含笑,斜睨了这丫头一眼,冷笑道:“真瞧不出来,你倒是心细如发呢!”
小丫头一时没瞧见她的冷笑,低头小声道:“小姐过奖了。我既然是小姐的丫头,自然要时时处处为小姐考虑周全,这都是我分内的事。”
然而安染夏却道:“是我考虑周全?可我怎么觉得,你是为姑爷考虑的周全?”
那小丫头这才听出来口气不对,连忙解释道:“小姐想到哪里去了?我……我万万不敢有那样的心思啊!刚才的确是为了小姐考虑,小姐千万不要误会!”
安染夏深吸一口气,慢慢沉下心来。
眼下她在白府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孤身一人,从前在安府纵然被众人针对,到底还有个生母在那里。生母对她再不好,也不会存了心来害她。可此时在安府,她身边除了这一个从安府带来的丫头,几乎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她还指望要在白府中大展拳脚,手下没有得力的助手怎么行?
这样一想,连忙扶住那小丫头的胳膊,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我……我这几日心情不好,发泄到了你的身上,是我错。”
她一个小姐向自己的丫头认错,那小丫头顿时受宠若惊,连声说:“小姐千万别这样说,这可是折煞我了!这几日小姐受到的委屈,我也都一一看在眼睛里,只恨不能帮助小姐,让您在这里熬着。”
安染夏说道:“你能体谅我的难处便好,在这白府里头,我算是举目无亲。你我虽然名为主仆,但我心中却是将你当成姐妹看待的。”
主仆二人“谈心”之后,安染夏暗叹自己还是沉不住气,心想往后要在白府出人头地,自己还有许多功夫要修炼。
那小丫头倒是十分感动,当即说道:“小姐这样看得起我,我日后愿为小姐赴汤蹈火。”
“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在这深宅大院里,哪里用得着赴汤蹈火?”安染夏笑道,“好了,一场误会,你不怪我,那咱们就算过去了。你说的很对,怎么也是回门,不能丢了白家的面子,带回去的东西,你同我一起预备。”
两人准备了回门要带的东西,一样一样叫下头人放进箱笼里,一会的功夫,倒也装了不少好东西。
都是真金白银的值钱物件,还有一些历代的古董字画,另外预备了各色茶点糕饼,是孝敬安府的老人家的。
这些东西在白家来看算不得什么,可若是送到安府去,倒有那些太太小姐们艳羡的。那小丫头眼中不无得意,对安染夏笑道:“小姐,这些好东西送回府上去,只怕那些平日里笑话咱们的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从前安染夏不得宠,她房里的丫头自然也跟着受人白眼。这小丫头是跟着她一道熬过来的,与她一样,也盼着一个扬眉吐气的日子。现在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怎么能不得意呢?
安染夏笑笑,没有多言。
若是之前的安染夏,大约也会像这小丫头一样喜形于色。但来到了白家,她仿佛一夜长大了。知道不是所有的情绪都能写在脸上,做人想要成功,不仅要有头脑,还需要有城府,将心事藏的深深的,旁人都看不透才好。
安染夏只说:“别叫他们再看了笑话就是了。”
小丫头欢天喜地说道:“怎么会?现如今小姐你嫁的这样好,他们羡慕还来不及,哪个还敢笑话咱们?”
这小丫头不知道,安染夏得了富贵,却又有了另一桩心事。
出阁之前,几个姐姐就说过,她这样的身世,嫁到白家也是要被冷落的。当时安染夏只一心想着白祁泽的好处,想着月夜灯影下两个人那样美的相遇。这男人只一面之缘就看上了她,怎么会不对她好呢?
可嫁入白家之后才明白,白祁泽大约是生性风流,能对她一见倾心,便也能对旁人一样的一见倾心。之所以娶了她,想来是因为他们安家算不得高门大户,聘礼要的不多。而她又是个庶出,嫁过来不需要麻烦,随便抬进偏门就算了事。
她到底是被姐姐们说中了,白祁泽半点都不在乎她。
所以此时此刻,安染夏便不由担心,这次她回门,白祁泽身为新姑爷,会不会陪着她回去呢?人人都说她嫁入白家有面子,其实也不过仗着白祁泽的面子。倘若白祁泽不肯陪她回去,她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那小丫头也是乖觉的人,见她面露忧愁之色,压低了声音又问道:“小姐怎么了?”
安染夏此时是当真将这丫头当做自己的心腹,便将担忧的事一一向她说了。那小丫头听完,也不由踌躇,到底只安慰了一声:“姑爷会去的,小姐放心吧。”
夜里白祁泽仍旧不在安染夏的房里,她只得在用过晚饭之后去找他。他见到她,便是一副不耐烦的神色。
安染夏沉了沉心思,才说道:“老爷,明日我要回门去。”
白祁泽手上翻着一本账簿,正心不在焉地看着,听了她的话,也不抬头,就那样懒洋洋问道:“我知道了。”
“那……”安染夏欲言又止。
白祁泽是白家家主,安染夏若想在白家有好日子,头一个要哄好的就是白祁泽。她并不是多怕他,不过在他面前,还是要做出唯唯诺诺的样子,给他一家之主的所谓面子。
白祁泽终于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又低头漫不经心说道:“你想问我去不去?”
安染夏沉默着,默认了。
“你想得太多了。”白祁泽毫不留情地说道,“姑爷只陪着自己的妻子回门,你呢,你不过是我花钱纳来的一个小妾。我肯叫你带着钱回去风光一次,已经是仁慈了,你还指望我和你一起回去?你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不明白我的身份?”
安染夏紧咬着嘴唇,强忍下屈辱,低声说:“那我父亲问起来,我怎么说?”
“你这是拿着你的父亲压我?”白祁泽不屑一顾,“你当你父亲是我的长辈,拿着他来压我是不是?告诉你,我从没当自己是他的女婿,我不过是他的买主。现在明白了?”
房间里很安静,安染夏觉得她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她是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一个耳光甩到白祁泽的脸上。
她终于沉下那口气,低声说道:“明白了。”
“还有别的事吗?”
安染夏咬咬牙说道:“没有了。”
“嗯。”白祁泽这才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账簿,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道,“往后在这里安分一点,这不是你们安家。”
也不等安染夏说什么,已经不见了白祁泽的影子。
第二日一早,安染夏便乘了轿子,一个人带着丫头小厮们往安家来。
安府上下都在门口迎着,一来是女儿回门,向来是娘家的大日子。更要紧的是,安染夏嫁的人是白祁泽。这些人迎接的与其说是安染夏,不如说是白祁泽。
远远的,安老爷和几个女儿看到只有一顶轿子慢慢走过来。二小姐仔细望了望,后头再没别的轿子,不由低声与她父亲耳语道:“爹爹,怎么只有一顶轿子来?莫非是新姑爷没有陪着六妹妹一起回来么?”
安老爷也仔细瞧了瞧,低声道:“等着轿子进门再说。”
倒不是安老爷维护安染夏,实在是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丢人的是整座安府。旁人若知道了,安家的小姐出阁回门,姑爷都不曾露面,叫人家怎么想呢?知道的说是安府财势不敌白家,人家瞧不起。不知道,还要以为安家的女儿失德,人家不肯来。
从轿子进门的那一刻,安老爷与众人的脸色就已经变了。安染夏从轿子上缓缓走下来,自然知道这些人心里想着什么。
她也不等人问,便主动开口说道:“祁泽原本要来,不巧得了风寒,今日来不得了。”
安老爷问道:“可严重么?”
安染夏思忖片刻,说严重的话,怕家里要差人去问候,到时候定是要穿帮的。若说不严重,既不严重,为何不陪着她来安家?似乎又是说不过去。她纠结片刻,只说道:“没什么大碍,不过大夫瞧过了,说这风寒传人的。他也是怕将病气过到家里来,所以才没有过来。”
这样一说,安家人也不好多言,安老爷点了点头,又说道:“没有大碍就好,你既嫁到了白家,就要好好照顾夫君。等你回去,记得叫他多加一些衣服。”
安染夏唯有点头称是。
白祁泽虽然没有陪同她回来,但她此行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安老爷叫账房的人收了,按照安染夏的说法,除了送给安老爷的,剩下的分别送给各房的太太姨太太,算是回门新妇的一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