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被对桌的人叫着喝酒,显然是没听到张发财的话。
但向桌子上端菜的山菊,似乎是听到了张发财的话,扭过头吃惊地看着张发财。
张发财则夺似的接过山菊新端上来的菜,头不抬眼不睁地大口吃着。
山菊终于是按耐不住,“砰”地拍了一下桌子,夺了张发财手里的筷子。
人们都诧异地看着山菊。
山菊被气得浑身哆嗦,手指着张发财说不出话来:“你你……”
张发财也“砰”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蛮横道:“干哈?你要干哈?……奶奶的,你也敢给俺脸子看?!”
一时间,场面紧张起来。
“怎么呢,山菊?”周凤兰也感到有些不自在,但仍强撑着笑脸,向着张发财这面走过来。
但就在这时,前院里的大门却被踹得“砰”的一声响,随后,十几名日本兵端着大枪闯了进来。
643
杨俊家的院子里。
十几名日本兵端着大枪闯了进来。
人们都被惊呆了。
周凤兰也诧异地看着刚刚走进来的竹内和跟进来的翻译官。
“嗯!”竹内冲翻译官摆了下手。
翻译官咳嗽着清了清嗓子,不情愿地道:“大家都不要动,也不要慌。皇军这次是来找一样东西,据说是被什么人,给藏到杨先生的府上啦。东西呢,找得到找不到,都和其他的人没有关系。请你们配合!”
翻译官讲完了,尴尬地看着竹内。
竹内又一摆手,日本兵分别冲进了各个屋子里。
众人站在那里,保持着姿势谁也不敢乱动,又先后的把目光看向周凤兰。
周凤兰垂着眼帘站在那里,耳朵注意地听着西屋里的动静。
西屋里传出“砰砰啪啪”打砸和摔坏东西的声音,继而,又传出几声大公鸡受了惊吓的声音。
良久,进到屋子里去的两名日本兵提着大枪空着手走了出来。
周凤兰不易觉察地放松了些,拢了一下头发,看着翻译官道:“我觉得呢,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吧,老总?……你们就这样的到我家来说翻东西就翻东西,要是翻着了呢,那我也没什么话说,任由你们处置;可你们要是翻不到,那我们还怎么出去见人呢?”
翻译官的目光躲闪着。
竹内疑惑地看着周凤兰,又看着翻译官,用日语问询道:“她的,再说什么的?”
翻译官想着措辞,用日语向竹内道:“哦,杨家……大少奶奶她,觉得皇军此次搜查,不够……文明的。……哦,她也只是表示了点儿不满;女人家,女人家的。”
竹内闷在那里不说话,良久,看着日本兵们先后都从各个屋子里出来了,都是空着手,才略微地朝前倾了下身子,用日语道:“很抱歉的,职下也是奉命行事。……抱歉。打扰了的。”
说罢,竹内向着大门外走去。
翻译官则松了口气,向周凤兰道:“哦,太、太君说他,是奉命行事,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翻译官说着,也急欲脱身地向大门外走去。可刚到影壁墙前,就被又走回来的竹内和几名日本兵给撞了回来。
“太君,你还有什么事,太君?”翻译官用日语问着,询问地看着;竹内则径直的向着饭桌前走了去。
竹内围着饭桌缓缓地转着,转到张发财的身边,禁不住歪着头看着张发财,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思索着。
俄顷,竹内很突兀地用日语问张发财道:“你的,叫什么名字的?”
跟上来的翻译官一直紧张地看着竹内,这时候瞥了张发财一眼,道:“还不快说呀,太君是在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张发财!”张发财浑身打着哆嗦,机械地道。
翻译官:“他说他叫张发财,太君。”
“唔,张发财的!”竹内恍然大悟的样子,用日语自语道,又忽地提高了声音,向着站在不远处的两名日本兵用日语道:“……带回去的!”
竹内说完先走了。
两名日本兵上前,不由分说,分别驾住张发财的两只胳膊,向外拖去。
“发财……”蛾子向前追去。
“儿,俺的儿啊……”张晋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急火攻心,身子颓了下去。
“爷爷……”张浩赶紧去搀扶张晋。
一时间,人们乱了套。
“站住!你别走!”周凤兰赶紧上前,想要拦住翻译官。
“大少奶奶……”山菊上前想要拉住周凤兰。
蛾子追过影壁墙去又返回来,拉住了翻译官的衣袖。
“哎呀,你就拉住我干啥,我又有什么办法?”翻译官甩开拉住他的蛾子,蛾子险些没有倒地,他又犹豫着扶住了蛾子,这期间看见了周凤兰的目光正定定地看着他,他很无辜地咬着嘴唇一会儿,转身毅然地离去了。
644
保安队的班房里。
丁协卫盘腿坐在办公桌上,面前放着一盘猪头肉和半碗酒。
一旁站着一个保安。保安抹了一下嘴巴,伸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丁协卫咽着唾沫看着保安喝完了酒把酒碗放在桌子上,伸手就打了保安一脖溜子:“你他妈了的巴子的就不会小点儿口啊,你?”
保安躲闪着,又转回来抢了一块猪头肉放在嘴里大嚼着,道:“俺、俺这儿口儿就够小的啦,你就猫尿似的那儿一点儿,还禁得住几喝?”
丁协卫撸了下袖子,不服气地伸手道:“再来!”
保安也挽了袖子,伸手无声地和丁协卫划着哑拳。
几个回合下来,显然是丁协卫又输了。
看着保安又去端酒碗,丁协卫急了,“噌”地一下从办公桌上蹦下地,不管不顾搂头盖腚地就去打保安:“你他妈了个巴子的承心、承心……是不是?”
保安端着酒碗一边喝酒,一边躲闪着:“俺就说……不和你玩儿……你偏要玩儿……”
丁协卫终于抢下了酒碗。但是酒碗里的酒已经被保安喝干了。丁协卫气得把碗撇向门口,又上去揪打保安:“你他妈了个巴子的还嘴犟,嘴犟……”
两人正在厮打着,门口又进来一个保安,立正道:“报告!”
丁协卫已经把保安打得蹲在地上,他正骑在保安的肩膀上,愈要左右开弓地暴打。这时候停了手,冲着后进来的保安撒气道:“你他妈了个巴子报个屁到?你就没、没没看见俺这儿正忙着呢吗?……你去,给咱打酒去!俺就还不信啦,就整不服你你小子?!他妈了个巴子的!”
丁协卫说着,又想打他身下的保安。
后进来的保安:“可可是……日本人才刚儿去金沟村搜查杨家,还抓了张老四?”
“你说啥?……他妈了个巴子的!搜查了杨家,还抓了张老四;那你们就是吃干饭的啊?”丁协卫放开了身下的保安,急着起来冲着后进来的保安而去。
“俺俺……俺就去,就去给你打酒!”后进来的保安见势不好,惧怕地向外跑去。跑出了几步又回来,拿起地上被丁协卫扔在那里的大碗,又跑了去。
“你他妈了个巴子的,哪个就是要打你;熊样儿!”丁协卫愣在那里一会儿,一边麻索着头发,踱起了步子,自语着,“……可他妈了个巴子的这儿日本人,他就又抽的哪儿门子疯儿呢,又抓了张老四回来?”
一旁的保安见丁协卫没有注意他,偷偷地端了桌子上的猪头肉,钻到桌子底下,正大口地在吃着。
645
杨俊家西屋。
周凤兰木讷地坐在炕桌前,两手托着“红山女神”坐像,痴呆呆地想着什么。
炕桌上的油灯火焰跳跃着。
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响动。
周凤兰似乎是吃了一惊,回过神来,赶紧下地,连鞋也没顾得穿,走到灯窝前,慌张地把杨福来的那尊“红山女神”坐像放了进去,然后,又紧着从炕桌的底下抓出几封大洋来,塞进了靠炕梢的被垛里。
外间屋子里门响,随后隔着门帘传来山菊的声音:“大少奶奶,你睡了吗,大少奶奶?……是马同志打发姜部长来看你了,大少奶奶?”
周凤兰轻嘘了口气,又回到炕上,坐在炕桌前,拉过大筐,抚摸着大筐里的公鸡,这才道:“你叫她进来吧。”
门帘一挑,村姑打扮的姜玫走了进来:“凤兰姐,我估计着你这时候也不能睡。……是马书记听说今天鬼子又搜查了你们家,不放心,特意让我来看看你。”
周凤兰苦涩地道:“哦。没什么。……我谅他们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姜玫很自然地脱鞋坐到炕桌前:“你是说,你知道鬼子为什么要突然的搜查你们家?……大婶也是不放心你,你一个人寡居在家。她还非要接了你去她哪儿先住着。马书记也觉得,鬼子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让我告诉你,你最好还是先出去躲躲吧?!”
周凤兰有些忧愁地道:“躲,又怎么能躲的开呢?……好好的日子,就都叫日本人给搅和了。咱们这么大个国家,难道真的就没有老百姓能够安生的地方了吗?”
姜玫:“所以啊,咱们得起来抗争,你说对吗,凤兰姐?”
周凤兰苦涩地一笑:“算了,姜玫。你说的那些,其实我早都懂。”
姜玫也腼腆地笑了:“是呢,我怎么就又班门弄斧了呢?……其实啊,凤兰姐,大婶早就和马书记提出来,要民主选举,想让你当咱们的区长。我也觉得呢,要是换了别人,还真就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也不合适。”
周凤兰:“你就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什么时候都不忘做我的思想工作。……我也还是那句话吧,我先不能出面,我在幕后,也可以帮助你们多做些事情;我要真是能胜任,我会去做的。……哦,你来,马同志他……就没让给我带点儿什么吗?”
姜玫:“你还指望我们给你带啥呢,你这什么都不缺?我们现在吃的用的,还有前一段时间托人花八百块大洋买回来的那几支枪,还不都是在靠你?”
“那是日本人太可恨,他们一天不走,咱就总也没有好日子过;我也只能是有多大的力量出多大的力量了。”周凤兰说着,转身从被垛里掏出她刚刚藏起来的那几封大洋,都放在炕桌上,向着姜玫的跟前推着,道:“……我也知道,你们现在还很困难。我这也只有这么多了,你拿回去先应急吧。”
姜玫:“不行,凤兰姐。我们不能再要你的钱了。马书记也说,你为革命贡献得已经够多够多,等抗战胜利了,一定要为你勒碑告诉后人。”
周凤兰:“不用;哪儿就还想那么多呢?看看乡亲们过的苦日子,再看看我自己,……只要早一天的把日本人赶出去,我也就知足了。”
姜玫:“可是……”
周凤兰坚定地把大洋拥住在姜玫的面前:“你也不用再推托了,没有自由舒心的好日子过,我就是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
姜玫不好再推辞了:“那好吧,凤兰姐,我先拿回去,就还是先给你记在账上,等将来抗战胜利了,人民政府一定要加倍的还你!”
周凤兰和煦地笑了笑:“也不用。你们,就还是别让大憨知道,就行了。”
“为什么呢?”姜玫不明白地看着周凤兰。
周凤兰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转了话题,道:“……那你们,上次的那块铁疙瘩,就用了吗?”
姜玫:“什么铁疙瘩?……哦,你是说,那个手雷吧?还没用呢;我这还真带着呢!”
姜玫说着,撩起了衣襟,露出了别在腰间的盒子枪。她正了正盒子枪,然后从内衣兜里掏出了瓜型手榴弹。
周凤兰把手榴弹接过去,看着一会儿,道:“这东西该怎么用?”
“哦,你看,把这个铁环拉下来,再向硬的东西上磕一下,扔出去,然后就响了。”姜玫给周凤兰讲解着,“……你问这个干什么呢,凤兰姐?”
周凤兰:“把它先留给我吧,我也好防身用。”
姜玫:“你是说,如果鬼子把你逼急了,你会和他们同归于尽吗?”
周凤兰:“咱们女人家,就还能怎么样呢?”
姜玫定定地看着周凤兰,忽地隔着桌子握住了周凤兰的手:“凤兰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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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
两辆摩托车的后面,分别跟着十几个日本兵和十几名保安,向前挺进着。
梁大磕巴骑在毛驴上,缓缓地跟在保安们的后面。
丁协卫不断地向前巴望着,走在保安队伍的一旁。
保安甲见丁协卫走上来,小声道:“嗳嗳,丁协卫,咱们这儿到底儿是去哪儿啊?”
保安乙也附和道:“是啊,丁队副,咱这儿是要干啥去?”
丁协卫又向前巴望着。
队伍的最前面,两辆摩托车在根本没有路的山野里颠簸着,一辆上面的车斗里坐着竹内,一辆的车斗里团缩地坐着一个被麻袋蒙着的人。
丁协卫收回目光,道:“俺他妈了个巴子哪儿就知道?……做啥,做啥都得长着点儿眼睛,太缺德的事儿……万万的都他妈了个巴子的不能做!”
前面的队伍忽然地停了下来。
647
山间小道上。
喜鹊急急地从山丘上跑下去,进了喜鹊家的院子,向着屋子里跑去。
648
喜鹊家的屋子里。
“你说啥?就冲着杨先生家的坟茔地去啦?”蹲在炕桌前的杨大憨愣里愣气地问站在地上的喜鹊。
围着炕桌正在研究着什么的马华、喜鹊娘,以及姜玫和混混儿甲,也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喜鹊。
喜鹊用衣襟擦着脸上的汗,道:“就好像是要枪毙啥人?!”
姜玫琢磨不透,看着马华。
马华也看着众人,疑惑道:“枪毙什么人呢,要跑这么远?……而且还这么兴师动众的?”
混混儿甲也附和道:“是啊,鬼子咋就又反常了呢?这儿一绷子都不乱蹦乱动的,咋就突然的又扬冒儿起来了呢?”
“反正就不会是有啥好事儿。……不成。****个娘的,俺得去看看!”杨大憨说着,向着地上挪去。
姜玫:“嗳,这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大憨哥?”
喜鹊娘也道:“是啊大憨,你咋也得……闹明白了是咋回事儿,再计划计划,有了准备,才能动手啊?”
马华回过神来:“也好,要去我们一起去,具体的看看鬼子到底在搞什么鬼,如果有必要,就联合群众,争取保安队,面对面地打他们一家伙,也可以!”
“那,你赶快的去通知其他的武装力量,都带着枪过来!”姜玫冲着混混儿甲道。
“俺立马儿就去!”混混儿甲拿起洋炮,先走出了窑洞去。
其他的几个人也先后下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