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3
山野里。
喜鹊娘臂肘上挎着一个小筐,姜玫和马华跟在喜鹊娘的身后;几个人在草木遮掩的山道上行走着。
进入了一片开阔地,姜玫追上喜鹊娘,拉住喜鹊娘的衣襟:“诶,大婶,就在这吧,这儿已经离着鬼子够远的了,他们听不见了。”
喜鹊娘躲闪着姜玫,看着马华:“俺看这儿也中啦,马同志?”
马华向四周看了看,道:“那好吧,就在这试吧。”
姜玫听了,一下子抓住喜鹊娘手里的小筐:“快给我,大婶!……我是真佩服死了大少奶奶了,一下子就给咱弄来了两枝!”
“哎呀,你就猴急儿个啥呀!”喜鹊娘朝姜玫的手上打着,但是,挎在臂肘上的小筐还是被姜玫抢了去。
姜玫躲闪开喜鹊娘,急火火地从筐里拿出两枝驳壳枪,在手里掂了掂,将其中的一把向着马华送去,道:“正好,大婶她不会使,就咱俩一人一枝。”
马华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地形,警告姜玫道:“嗳!你也不用太高兴,咱可说好喽,一人只准试一发!”
姜玫:“整整一百发子弹呢;你也太扣儿门了吧?”
马华:“是,我是扣儿门。以前我们打鬼子,不到十米的距离我们都不开枪;因为我们的子弹来得不容易。这一回子弹还算是充裕,我也想所试几枪。可你想过吗,要是枪声传出去,让鬼子听见了怎么办?”
“那好吧,就听你的。”姜玫不高兴地嘟起了嘴。转而,她又朝马华叫号道:“……那你说吧,咱就怎么试?”
马华把驳壳枪拿在手里,向着远处看了看,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向着远处走去,把石头立在二十米开外的一个树杈上。
姜玫摆弄着驳壳枪,“哗啦”一声压上了子弹。
喜鹊娘担心地道:“嗳,你可小心着点儿;这儿用完啦,可还得给大少奶奶还回去呢!……也不知道她就是搁那儿淘换来的。”
姜玫随口道:“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一枪就叫它完蛋!”
马华走了回来,冲着姜玫道:“是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女士优先;当然是我先来啦!”姜玫显摆地举起了枪。
喜鹊娘两手捂住了耳朵。
马华目光盯向远处树杈上的石头。
“砰”的一声枪响。树杈上的一截树枝被打断了,石头却没有动。
马华诧异地看向姜玫。
喜鹊娘渐渐地放下捂着耳朵的手,道:“咋?就没打着?”
姜玫也疑惑地看着她手里的枪:“怎么会呢?”
马华将自己手里的枪插在腰间,上前拿过姜玫手里的枪,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然后突然甩手一枪。
但只见立在树杈上的石头崩碎开去。
姜玫愣住了。
喜鹊娘也怀疑地看着姜玫。
姜玫有好久回过神来,耍赖道:“刚才的那一枪不算,我再打一枪!”
马华睃着目光看着姜玫一会儿,稍稍地转过些身去,把手里的枪递给姜玫,然后又捡起一块石头,向着刚才的树杈走了去;默许了。
姜玫疑惑地看了看枪,等着马华回来,屏住呼吸,又端起来了枪。
喜鹊娘也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姜玫。
“砰”的又一声枪响。
几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石头上。
可是,石头显然还是没有被击中。
“算了。这枪没有问题。……你收好吧,大婶。”马华从姜玫的手里拿过了枪,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味道,连同插在自己腰上的枪一起,都交给喜鹊娘,然后,心情沉重地向回走了去。
“怎么会呢?我明明瞄得准准儿的!”姜玫委屈地抹起了眼泪。
534
日军军营警备室内。
杨大憨谝腿坐在行军床上,孩子似的拿着盒子枪,摆弄着。
看样子,杨大憨是想要把弹夹取下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取下来,两手叫劲,使劲地向下拽着。
看守杨大憨的日本兵把大枪放在大腿上,坐在桌子上,不动声色却颇为紧张地看着杨大憨,像是随时要端起枪来射击的样子。
屋门的观察孔上,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
竹内站在警备室的外面,很注意地看着屋子里面的动静。
警备室内,杨大憨取不下盒子枪的弹夹,调弄着枪身,琢磨着。
日本兵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把大枪竖着靠在桌子边上,霍地跳下地,几步走到杨大憨的跟前,强硬地伸手拿过盒子枪,玩儿似的取下弹夹,不屑地把枪扔在行军床上,悠闲地又走回到桌子前,一耸身子又坐在桌子上,却没有再动竖在桌子边上的大枪。
杨大憨拿了盒子枪和弹夹,装傻地摆弄着,一边偷偷地看着日本兵。良久,似乎是想把弹夹重新装回盒子枪上,却又怎么也不得要领的杨大憨起身,一手拿着弹夹,一手拿着枪身,一边走向日本兵,一边调戏地道:“嗳!俺****个娘的,俺哄着你再玩儿会儿,你给俺再安上!”
日本兵没听明白杨大憨的话,却似乎是看明白了杨大憨的用意,接过枪身和弹夹,比划着向一起对接着,用日语道:“你的意思是,装上弹夹的?”
“对对对,再装上,你懂吗?”杨大憨拍着日本兵的肩膀,顺手拿起了日本兵竖在桌子旁的大枪。
警备室外,竹内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腰间的手枪。
警备室内,日本兵一边蹦下地,一边快速地把弹夹装好在盒子枪上,顶上子弹,对准了杨大憨,用日语喊着:“八嘎!你的,要做什么?”
杨大憨似乎并不介意,看了眼手里的大枪,放在桌子上,然后身子一蹦,坐在了桌子上:“你慌那儿门子呢?……****娘的,俺还不知道这儿是搁你们的地盘上;俺不傻?!”
“哦。原来是这样子的!”日本兵似乎也明白过来,尴尬地笑着,也又蹦着坐回桌子上,拍打着杨大憨的肩膀,继续用日语道:“……误会的,误会了的!”
随后,日本兵便向杨大憨演示着把弹夹从盒子枪上取下来,又装上。
警备室外,竹内放松地拿开了自己放在手枪上的手,顺着走廊缓缓地走了去。
535
天已经黑漆漆的。
山坡上的树木枝条轻微地摇动着。
山野里传来吆喝牲口的声音。
从上面向下看去,从沟的一端走来几个牵着驴驮子的农民,有的驴驮子上面挂着马灯,一旁有两名日本兵手持大枪押运着。
沟坡上面的草丛中,马华、喜鹊娘和姜玫先后露出了脑袋。
“来啦!”喜鹊娘紧张地道。
姜玫也倏地伸出了驳壳枪。
“嘘——!”马华一手压住姜玫的驳壳枪,又用嘴制止喜鹊娘道。
几个人又都把身子伏了下去。
沟底,驴驮子断断续续地出现,旁边都有日本兵押运着。
渐渐地,有两个日本兵停下来,等待着后面的驴驮子都走过去。
沟坡上面,马华目光盯着下面,低声地道:“看准了吗?……等一下开枪,主要朝鬼子的身上打。打得着打不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给鬼子造成一种声势,吓跑他们。我要是一枪能打倒一头毛驴,那咱们就冲下去,大婶负责把驴身上驮着的东西装一些,我和姜玫负责赶走敌人。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看见我们;你们两个不能出声,让敌人发现你们是女的;更不能恋战,装了东西咱们就撤。……都听明白了吗?”
喜鹊娘把身后的大筐拿上来,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紧张道:“你,你就开枪吧,马同志。”
马华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喜鹊娘的肩膀。又冲着姜玫问道:“你呢,姜玫?一切行动要听指挥,你听明白了吗?万万不可胡来,你可记住了?”
“你就下令吧;我知道。”姜玫不服气地道。
马华:“那好吧,我再重复一遍,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共同行动,一定要一切行动听我的指挥!……要是不让你们来,你们总闹情绪,来了,就必须要听指挥!都记住啦?”
姜玫:“哎呀,你还婆婆妈妈个什么呀,一点儿也不像个爷们儿。”
喜鹊娘也道:“是啊,马同志,你就把心搁肚子里吧,俺也帮你看着玫子点儿,也就是了。”
“那好,都注意啦!”马华欲言又止地命令道,目光紧紧地盯向沟底。
沟底,由两名手提着马灯的日本兵押着,又出现了几个驴驮子,显然已经是最后的驴驮子。
两名提着马灯的日本兵和两名等在那里的日本兵见了面,相互点了香烟抽着,准备继续走去。
沟坡上,马华霍地跃了起来,大喊道:“我们是八路军,放下你们手里的枪,缴枪不杀!”
姜玫扭头冲着马华道:“哎呀你喊什么呀,他们听得懂吗?”
“你别说话!”马华赶紧斥责姜玫道。
喜鹊娘也赶紧抱住姜玫,捂住了姜玫的嘴。
这时候,沟底日本兵的枪已经“呯呯砰砰”朝着山上打了来。
马华赶紧还击了几枪。一边掩护姜玫和喜鹊娘。
姜玫从喜鹊娘的臂弯下钻出来,“噼噼啪啪”地也向沟底开了枪。
“一切都被你搞砸了;快撤,快!……你和大婶先走,不要恋战!”马华命令道。
姜玫一边射击着,道:“不行,我不走,我要打鬼子!”
“快走,快啊!”马华急了,薅住姜玫的一条胳膊,向后抡去,“……大婶你也快走,快!”
喜鹊娘:“那你呢?”
马华:“你们不用管我!……你们不走我又怎么能走?”
姜玫还想上来,喜鹊娘迎住姜玫:“哎呀俺的姑奶奶,你就听马同志的吧!”
喜鹊娘强拖着姜玫向山林的深处跑了去。
沟底,一名日本兵已经受了伤,躺在地上。其他的三名日本兵依托着石头或树木向山上顽强地射击着。
不久,从沟的另一端又跑回来几名日本兵,也相继开始射击。
一名半中半日装束的翻译捂着脑袋也窜回来,看了看地上受伤的日本兵,用中文道:“太君的受伤了,我们还是快撤吧,太君!”
山顶上,传来马华的声音:“我们是八路军,识相的,就从我们的土地上滚出去!……同志们,打!”
随即,几发子弹密集地打过来。
翻译赶紧趴在地上,冲着还在射击的日本兵用中文道:“太君,太君,是八路军,好多人的,我们……我们快撤吧,太君?!”
一名日本兵扯住翻译,用日语道:“你的,听见了什么的?”
“啊啊、啊?”翻译这才想起来说日语:“报告太君的,他们说他们是八路军,人有好多好多的,正在调集重武器的!”
日本兵朝沟的四周看了看,用日语喊道:“掩护……撤退的!”
日本兵开始相互掩护着,抬着受伤者,向后退去。
沟坡上,马华又开了几枪,拿起喜鹊娘遗落下来的大筐,也向后退去。
536
杨俊家正房西屋。
屋子里没有点灯。
杨福头已经睡着了。
筐里的大公鸡也闭了眼睛。
周凤兰盘坐在炕上,手里捧着杨福来的那尊“红山女神”坐像,仰头在想着什么。
良久,周凤兰沉重地叹了口气,起身把“红山女神”坐像放回到灯窝里,然后回到炕桌前,也不点灯,端起了炕桌上放的饭菜,摸黑味同嚼蜡地吃了起来。
有一会儿,外面的窗棂蓦地传来了轻轻地几下敲打声。
周凤兰先是一怔,继而,赶紧放下碗筷,下地穿鞋,向着外面走了去。
537
深夜。
一辆摩托车载着翻译和一名日本兵急速地驶进了红山镇日军的军营。
摩托车在办公房前停下,日本兵和翻译先后跳下摩托车,忙乱地走进办公房去。
不久,竹内的房间里亮起了灯光。
进入到竹内的办公室里可以看到,与马华、姜玫和喜鹊娘在山上交火的一名日本兵和那个翻译满脸脏兮兮的,站在一旁。
竹内焦躁地踱着步子,颇为震怒,用日语道:“八格亚路的,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我们的工程部队,遭到了八路军的袭击?”
“哈依!”日本兵赶紧立正,用日语道:“我们被重伤了一个士兵,是翻译的亲自的听见,对方说他们是八路军,而且还有重武器的。”
翻译也用日语附和道:“是啊竹内大尉,我听见了,他们枪打得很密。”
竹内急迫地踱了几个来回的步子,用日语道:“这怎么可能呢,一下子的,冒出了这么多八路?……命令你的部队,高度戒备的!”
日本兵用日语道:“哈依!我已经命令部队严密防守,等待大尉的命令。”
竹内依旧踱着步子,用日语道:“同时的命令,本部所有人员,统统的,进入战备状态的!……我的,马上的,向上级报告的,增派部队的。”
“哈依!”日本兵正步向外走去。
“嗳,太君,那俺……”翻译冲着日本兵的背影请示着,又回过身来,向竹内点头哈腰地告别道:“竹内大尉回见,竹内大尉回见!”
说着,翻译也走出了竹内的办公室去。
538
清晨。
杨俊的家里。
葫芦家的坐在正房门口的台阶上择着菜。
周凤兰一边梳理着头发,若无其事地从屋子里出来,在屋门口站了一会儿,道:“山菊……还没来吗?”
葫芦家的回过头,道:“呦!就吓了俺一跳呢,大少奶奶。……山菊也许是为了他当家的事儿,又去求杜保长了吧?”
正说着,山菊绕过影壁墙跑了进来,连忙答应着:“嗳,大少奶奶;俺来了呢,大少奶奶。……昨下黑儿睡累了,就起来晚了。”
周凤兰瞄了眼葫芦家的,冲着周凤兰有一搭无一搭地道:“哦!那你就紧着去收拾一下吧,等会儿,再和我的镇子上去一趟。”
山菊立即高兴得什么似的:“真的,大少奶奶?那俺这儿就给你去牵驴!”
正向屋子里走去的周凤兰回头看了山菊一眼,假作讥讽地警告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不就是去一趟镇子里买点儿东西吗?”
“哦。是。大少奶奶。”山菊赶紧掩饰去高兴的样子,低声回答着,蹑手蹑脚地向着院子外走了去。
539
喜鹊家。
窑洞口透进熹微的亮光。
炕上,酣睡着的马华倏地醒来,两手支着身子,向两边看了看,见喜鹊正疲累地睡着,便给喜鹊掖了掖被角,披衣下了地。
马华打着哈欠走到窑洞口,想推开挡在外面的树枝和庄稼秸秆,却发现挡得十分结实。他透过遮挡物向外看了看,什么也看不见,便只好又回到窑洞里面,思索着什么。
蓦地,马华又看见被推到墙边旁的炕桌,炕桌上还摆放着的小石头和草棍,马华便斜卡在炕沿上,点了油灯,对着炕桌研究起来。
540
喜鹊家屋子里。
喜鹊娘趴在炕上,疲累地睡着。
姜玫则拥着被子靠在墙上,目光干涩地望着窗户发着呆。
541
村街上。
杨俊家的大门前,山菊把权作鞍辔用的褥子披在毛驴的背上。
不远处,一妇女肩上抗着一个簸箧一边吃着什么走来,看见正在忙活着的山菊,道:“吆,他嫂子,你这儿是打算出门儿去?”
山菊一边忙活着,道:“不地。俺是过会儿……陪俺家大少奶奶去一趟镇子里。”
妇女停下来:“不是昨格儿才去的吗?……就还是为着你家大憨的事儿?”
山菊:“嗯!都到这儿份儿上来啦,俺也只能是靠着俺家大少奶奶了。”
妇女:“也是。那日本人不讲理,也不好说话,要是大少奶奶再不替你出面儿豁腾儿豁腾儿……唉,你说你一个好好儿的人家,咋就也摊上这儿档子事儿呢?”
山菊:“可就摊上啦,又能有啥法儿呢?不管咋,也说不清道不明的。”
妇女:“就是。也不管咋,就还有大少奶奶能替你挡一挡,往前,还真没看出来,大少奶奶还真仗义,咱村子里,谁儿不赞着她呢?!”
“嗯!是呢!……俺该回屋儿去给大少奶奶拿东西啦,……你也先忙去吧,嫂子。”山菊说着,就向院子里走了去。
“去吧,就快去吧;俺这儿也紧着去还二爷的簸箧。”妇女也一路走了去。
542
杨俊家正房东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