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子赶快坐了起来,目光看向还在酣睡着的张晋和张浩,以及已经睡得四脚朝天的张发财。
俄顷,蛾子定了定神儿,感到了一股凉意,不由得用双手交叉着抱住肩膀,浑身打起哆嗦。但她还是没有忘记,又把目光看向了杨大憨消失的地方,再也没有了睡意。
453
清晨。
喜鹊家。
杨大憨走进院子里。
趴着的狗见了杨大憨,懒洋洋地站起来,摇着尾巴。
杨大憨也不吱声,径直到了屋子的门口,咳嗽了一声,然后,背了身子,等待着屋子里出来人。
但是有好久,屋子里也没有动静。
杨大憨疑惑地进了屋子去,不久又出来,朝四处巴望着,没得到他想要的结果,然后绕过房子,朝后院走了去。
在后院的窑洞前,杨大憨又佯咳了一声,然后,扒开柴草,钻了进去。
杨大憨进了窑洞,站在洞口看着。
有好久,杨大憨适应了窑洞里低弱的光线,这才发现,窑洞里面也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杨大憨感到纳闷,又返身走出了窑洞去。
杨大憨站在窑洞口,纳闷地朝着四处巴望着。
良久,喜鹊娘和姜玫略略地搀扶着马华,拐过房子,走了来;见了杨大憨,几个人被吓了一跳。
喜鹊娘:“呦!你啥时候来的?咋也没听见狗咬?……哦!你背着棵枪,要做啥?”
姜玫:“是呀,大憨哥,……快给我看看你的枪?!”
姜玫说着,已经伸手抓住了杨大憨背着的枪。杨大憨犹豫着,让姜玫把鸟枪拿过去,道:“没……子弹,打不响。……俺就是来看看,婶子这儿里……有没有火药。”
“俺就哪有那玩意儿。”喜鹊娘随口道,说罢,看着马华。
马华盯着杨大憨一会儿,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也来得正好。……走吧,我们到洞子里去谈!”
几个人先后进了窑洞。
等到杨大憨进了窑洞的时候,马华和喜鹊娘已经一前一后地爬上了炕。
姜玫也在炕沿边上坐下,给杨大憨留出了一块地方,一边专心地研究着鸟枪。
马华:“你先说吧,大憨,你来做什么来了?”
杨大憨站在那里,目光盯向喜鹊娘:“俺来是想……借婶子的枪,用用。”
马华也看着喜鹊娘的反应。
喜鹊娘并不惊讶,目光也直盯着杨大憨。
姜玫:“你光说用,那你会使吗?”
杨大憨垂下了头。
喜鹊娘:“你家的事儿,俺们也都听说啦。马同志也说,要给你报仇。可就是不能……那个啥来着?”
喜鹊娘又看着马华。
姜玫插嘴道:“是要先报国仇!只有先报了国仇,才能报得了家仇!解放不了别人,也就解放不了自己!”
喜鹊娘:“对!……反正俺也说不明白,你也先坐下,就听听马同志他咋说。反正是俺,就听着马同志他说得在理儿呢!”
杨大憨疑惑地看着马华,在炕沿边上坐了下来。
马华:“是啊,同志们,……哦,是老乡们!……做为无产者,我们只有先解放了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我们自己。日本鬼子占了我们的村子,残暴地害死了我们的亲人,这不仅仅是我们哪一个单独的家庭的灾难,而是我们整个国家的不幸……”
几个人都认真地听着。
454
金沟村村西口伸展向红山镇的土道上,蛾子和张浩在两边搀扶着张晋,走着。
前面,张发财用棍子挑扛着一个破行李卷,朝前木木地走着。
张晋不断地回着头,看着渐离渐远的村庄,老泪纵横,道:“咱……就恁么……走啦吗?可还该着……杨家的钱呢?”
蛾子也回望了一眼村庄,道:“不地,爹。……咱就是先到镇子上去,先搁那儿讨个生活;……咱的祖坟还搁这儿里,咱还回来呢,爹,啊!”
张晋:“俺……好多的……一家子人呢!现今,就剩了……咱们四个啊?!”
蛾子:“爹,俺不说了吗,你别再难过;张浩转眼也就大啦,等他大啦,娶了媳妇,咱还会有好多好多人的,啊,爹!”
张晋:“可……谁儿知道……他就能……争气吗?”
蛾子:“会的。张浩会给您争气的!……你快和爷爷说啊,浩?”
“俺……争气!”张浩咬着嘴唇,低下头,流了泪。
前面走着的张发财,默默地低下头去。
蛾子不由得回了一下头,最后看了眼她曾经生活过的村子,然后仰起头,看着高远的蓝天,脚步变得机械起来。
张晋撩起衣襟来,不住地擦着眼睛。
一家人就这么的走了去。
没有人挽留,也没有人相送,就这么的背井离乡,走了去……
455
喜鹊家的窑洞里。
马华:“……所以说呢,我们现在首要的任务,不是和鬼子硬拼,是要先把群众发动起来,组织起来,同时呢,还要先摸清鬼子的底细,然后在作打算。……也就是说吧,等我们渐渐地有了条件,才能和鬼子开展游击性的战争。”
喜鹊娘听得入了神,又疑惑道:“可是,这儿话又说回来,那可咋发动呢?也出非是叫大少奶奶说话,人们才都肯听?”
马华:“这个,我们也不能把宝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有号召力和威望的人替我们说句话,我们的确会少走许多的弯路。可是,人的觉悟是不一样的,更重要的,还是要靠自己的醒悟。……就像是你们,遭受过了鬼子的戕害,自然也就有了进步的思想。……我个人觉得呢,既然杨先生是位开明士绅,你们又说,这位大少奶奶行事也有许多很特别的地方,我想,她一定也会赞成和支持我们的。……只是,我们在争取大少奶奶的时候,一定要慎重,不能一杆子就插到底儿,以防她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要是那样的话,我们整个的计划,……就被动了。”
姜玫:“那,小鬼子,咱们暂时还打吗?我还是觉得,用枪来得痛快!”
喜鹊娘抢白道:“你咋又来了呢?一个姑娘家,老是喊着打打杀杀的,俺往前咋就没看出来呢,你哪儿来的恁么大的枪瘾?”
姜玫:“可马同志不是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吗?”
马华:“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我们的领袖,******先生教导我们说的!……我们啊,只要凡事都遵照毛主席、党中央的指示去办,迟早的有一天,我们就会把小鬼子给赶出中国去!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会建立一个全新的民主政权,让我们全中国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姜玫:“就是啊,就为了这,我们用枪,不是来得更快一些吗?”
马华:“这个,我说姜玫同志,你的脑袋还是没有转过弯儿来。……目前呢,就国内和国际的形势来看,日本鬼子的势利还很强大。所以呢,我们和他斗争,就还是要讲究方式和方法。就像以前杨先生做的那样,经常的,给小鬼子一个骚扰,或是有机会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他们一个两个,时间长了,如果全国每一个地方都这样做,积累起来,不也是个不小的胜利吗?而且,我们还要学会保护我们自己,防止鬼子对我们许多无辜群众的疯狂报复。只有学会了保护我们自己,才可以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所以呢,我们目前的这个阶段,在发展和壮大我们自己、摸清鬼子的家底儿的同时,最重要的,就还是要学会,怎么样的来保存我们自己。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姜玫不再吱声了。
杨大憨却一直低着头。
马华:“大憨同志,我也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还是在想着,要给你的父亲报仇,是吗?”
几个人都看着杨大憨。
杨大憨渐渐地抬起头来,神情略有些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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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队。
梁大磕巴的屋子里。
梁大磕巴仰身躺在炕上,肚子上缠着绷带。
丁协卫和杜保长站在地上,在等待着梁大磕巴说话。
梁大磕巴身子动了动,咧了咧嘴,带着些许蔑视地道:“她、她、她、她就……还、还、还……咋说?”
杜保长:“她,她……那个杨家的大少奶奶,她还说,她们是交了保安费的,地不能种了,自然就应该……找、找保安队。”
丁协卫:“他妈了个巴子的,她放屁!……啥事儿都找俺保安队,那俺保安队就成啥啦?……俺看是你,一准儿的是不敢去找日本人,才跑这儿来朝俺们保安队的头上栽赃?……你他妈了个巴子的!”
杜保长:“俺、俺哪儿就敢……啊,拿你们保安队开涮?”
梁大磕巴:“也、也、也、也……是啊,出、出、出出……出了……这儿、这儿、这儿样……的事儿,咱、咱、咱、咱们……不、不、不、不去……给他们、他们、他们……出、出、出面,他们、他们、啊他们,就、就、就、就……还、还、还、还能,去、去、去、去……靠谁儿、谁儿、谁儿呢?”
丁协卫:“可是队长,出了这儿样的事儿,那日本人……也不好交涉啊,队长?”
梁大磕巴:“王、王、王……”
“王、王八羔子的!”丁协卫紧着给梁大磕巴接上一句。
“俺、俺、俺……知、知道!”梁大磕巴一拍肚子,触到了伤口上,马上疼得咝哈咝哈的,缓了好半天的气,丁协卫和杜保长爬上炕,紧着给梁大磕巴轻抚着肚子,才又接着说道:“……他、他、他、他就……就、就是……王、王、王、王八羔子……的!……他个……奶、奶、奶、奶奶的,不、不、不、不好……交涉,也、也、也、也得……去、去、去、去交、交、交、交涉。杨、杨、杨、杨先生……活、活、活、活着……的、的、的……”
“杨先生活着的时候,还朝他们要过一百块呢!”已经下到地上,拿出香烟来抽着的杜保长,也紧着给梁大磕巴接上一句。
梁大磕巴:“就、就、就啊就……是!”
丁协卫愣着一会儿:“那队长你……的意思是……就让俺也学……杨先生,去和……日本人……交涉?”
杜保长也感到很意外,看着梁大磕巴。
梁大磕巴:“你、你、你、你不……去,谁儿、谁儿、谁儿、谁儿去?……要、要、要、要不,就、就、就啊就……抬、抬、抬、抬……了俺、俺、俺去?”
丁协卫在地上转起了圈子:“这儿、这儿这儿这儿、这儿就……能成吗,这儿?”
杜保长也愕然地看着梁大磕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