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有些不安:“是。”又说:“此地不宜久留,公子潜伏于此,一旦被夏侯琰发现,处境将十分危险。不知公子打算何时离开?”
“这我自有分寸。夏侯氏猖狂了这么久,是该去去他们的锐气了。”
“属下明白。只是这夏侯琰行事小心谨慎,他这府邸表面看起来格局简单,但是暗地里机关重重,我好几次差点就暴露了行踪。”
阿默叹息:“以后要加倍小心,通知竹和菊,让他们安排外面接应的事。”
梅弯了弯身子,“属下明白了。”
梅刚想走,阿默又说:“最近长阳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
阿默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道:“最近应该会有什么动静,你随时盯着。”
“是,公子。”
梅说完这句,便行了一礼,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暗影中,动作快的叫人觉得只是幻影。
阿默却没有离开,他静静站在屋檐上,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夏侯氏府邸的花园安静的呈现在他脚下。
三月的冷风拂过他的脸,他的唇边扬起一抹轻柔的笑,漆黑的眼睛中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娉婷不安的来回踱步。
今天是约好逃跑的日子。
是她来到这里最重要的日子。
早上和中午阿默都没有来,想必是去准备了。
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义无返顾的相信他,她是被囚禁的公主,而他是来解救她的勇士。没有比这更贴切的了。
她为阿默担心,为他感到不安。
随着时光渐渐流逝,她越来越紧张越来越不安。
他会成功吗?
他真的能带她离开这里吗?
到了傍晚十分,她终于听见脚步声。
一步一步的敲响她的心房。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身体上。
他靠近了。
门锁发出“吱吱唧唧咯咯”的响声。
然后,随着最终的“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裂开一条缝。
黄昏的光线透进来。
割裂了黑暗,打开了光明。
娉婷迫不及待的伸出手,猛地拉开门你终于来了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夏侯琰?
居然是夏侯琰!
怎么会是夏侯琰?
她不知道夏侯琰会来,她已经做好了迎接阿默的准备,她满心欢喜,万般期待,似乎还透露出一种她也说不清的战栗以至于在门开的刹那她脸上绽开的微笑没来得及收住。
就这么,倾她十六岁少女的美丽微笑对着夏侯琰。
夏侯琰从没见过她这样对他笑,他怔住了。
她的笑意如同夜晚开放的昙花,清雅幽香,难得一见;又好像凝在春雨后花瓣上最纯净的一滴水珠,风情尽显,剔透无暇。
那一刻,他的心好像被什么狠狠一撞。
不是疼痛,却有种异样的悸动与温暖。
他不能想象,在被关在这阴暗的地方四天后,她还能这样明媚的笑颜以对。
他当然不知道,这笑容是为谁而绽开。
尽管那笑容一瞬而逝,短暂到他来不及将它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但是这足够了。
足够让他从一团混沌的黑暗里看到光明,足够他一颗平静到近乎冰冷的心,从被尘封的冷酷中撞出来。
撞出来。
这光明而柔软的情绪穿越整个貌似广漠无际的痛苦与黑暗,也许他曾经尝试过抵触和反抗,但是这抵触和反抗在这强大的不可抗拒的笑容中是那么微薄无力,它仅仅维持了四天,就被势不可挡的穿越过去。
娉婷的笑容凝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在看到夏侯琰之后,生生碎裂。
她是不是看错了?
本该出现的阿默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的竟是夏侯琰!
夏侯琰!
她的脸瞬间煞白,眉宇之间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厌恶。
夏侯琰看着她神情的转变,不是滋味那笑容果然不是因为他么?
这三天,他易怒,暴躁,不安,惶惑。他像一头困兽无所适从,他到哪里做什么都带着火药味。
什么都不顺心。
喝口水也能让他扔了茶杯,只因为温度让他不满意。
夜晚,他狠狠克制住自己不去找她的冲动,但是却不能克制自己为她担心的念头。
张兰说的没错,她的身子骨过于单薄,熬不过寒冷的夜晚,她会在黑暗中害怕吗?会想上次那样无助哭泣吗?
他不能见她,他见到她那样,会忍不住抱紧她,温暖她,但是他能想象到她冰冷厌恶的眼神,除了挣扎与怨恨,她根本不会感激!
她根本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再度狠起心肠,不去看她,让她尝点苦头。让她学会在逆境中慢慢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
四天了。
没有人能熬得住。
她一定是到极限了。
也许已经晕倒。
他再也坐不住了。
惩罚已经够了,就算她还是不学乖,他也得暂时放她出来。
他迫不及待的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柴房,他打开门。
然后是眼前那一幕。
瞬间,她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比以前还要糟糕的态度。
夏侯琰突然觉得不是滋味,愤怒,挫败,甚至是一抹难以察觉的失落,他冷冷开口:“怎么?你还不想出来,在柴房待上瘾了吗?”
娉婷迎上夏侯琰的目光,毫不退却:“是啊,我待在这里觉得不错啊,至少不用看见你。”
“你”夏侯琰一怒,拽起她的领口,眼中升起一丝寒芒:“你不想见我的愿望恐怕很难实现了,从现在起你得天天看着我,你别想逃开我的视线!”
娉婷冷笑:“让我天天看着你,不如刺瞎我的眼睛算了。”
“好啊,你到是试试看。”他故意激他。
她真的举起手,两指对着眼睛戳去。
被他一巴掌打开,他气得青筋暴起!
这个女人,绝对有疯他的潜能!
娉婷比任何时候都要厌恶夏侯琰,她觉得自己从云端掉进地狱里,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
她从未如此失落。
失落的同时不由得担心,阿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被发现了?
还是他正在赶过来?
她就是没有想过,阿默根本没有来。
阿默并没有想过带她走。
夏侯琰一把拽起娉婷把她抗在肩上,信步走回自己房间。
一路上,他毫不在意引来怎样的目光!
夏侯雍看见不知是怒是笑。
小雅看见,愣了半响。
青青依依看见,不由羞红了脸。
张兰看见,摇了摇头。
那些惧怕他的属下看见,下巴快要着地。
天!
娉婷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你放开我!”
“我不放你能怎样?”
“夏侯琰!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又如何,这是我的特权!”
“你……你不得好死!你该被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她已经想不出用什么来骂他诅咒他了,就算她能想到比刚才刻毒一百倍的话,也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
夏侯琰才不管那么多,把她抱到房间里,往床上一丢,嘴角露出邪恶的笑。
“你想干什么?”娉婷感到惊恐。
夏侯琰的眼里有着野兽一样的光芒!
“你该学学什么叫做屈服!”夏侯琰威胁道,如果占有她的身体能够击溃她的骄傲,那么不惜付出冒犯齐国公主的代价!他不在乎!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征服她!
娉婷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恐惧爬满心头,她往床角里缩进。
夏侯琰的声音有点沙哑,愤怒和****让他的整个身体沸腾起来!
他伸出手就在要触到她身体的刹那,却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只见他蹙起眉,眼睛睁得大大的,接着便低吼一声,手止不住的颤抖,他抓住胸口,表情痛苦,好像身体有什么狰狞的野兽要冲破他的胸膛,他一手支着身体,斜倾在床上,肩膀也在抖动。
娉婷呆住了,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然后夏侯琰连坐都坐不住了,他趴下来,双手握成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继而身体开始翻滚,撞到了她,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他的手异常热,娉婷有种被烫到的感觉,这种热度,好像不是普通的发热,而是有什么在燃烧一般,她极力甩开他的手,却被夏侯琰近乎扭曲的表情吓到了。
夏侯琰额角的伤疤突突的跳着,像一条红色的虫,他的青筋也暴动起来,红色青色交错着,尤为可怖。
他的脸上全是汗水,不知是因为痛楚而冒出的冷汗还是灼热温度引发的热汗,他极力的想要稳住身体,可是四肢好像都不听使唤,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唔……”
娉婷大叫:“你放手!”
夏侯琰咬着牙,嘴唇似乎都被咬破了,不知他忍受着怎样一种可怕的疼痛。
可是他并没有放开手。
娉婷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她疼得眼泪直流,除了呼喊叫他放开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心惊胆寒地望着夏侯琰,只见他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他的另一手抓着被单,骨节爆出,把那上好的绸缎都给扯裂了。
娉婷看着那被单,恐惧的想到她自己,再下去她也要被撕碎了吧,她忍着疼说:“你快点放手,不然我怎么去帮你喊人?”
不料夏侯琰的喉结滚了滚,瞪了她一眼,从牙缝里砰出一句话:“你想趁机逃跑?”说罢剧烈喘着气,汗水一滴一滴落在被面上,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仿佛下一刻连气喘不过来了。
逃跑?
娉婷如梦初醒,是啊,这是多好的机会,夏侯琰现在几乎动弹不得了,只要他肯松手,她还会不逃不掉吗?这机会真是太好太难得了,对!她要逃跑!
她整了整神色,让自己看起来既同情又不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提防着我?你很难受是不是?那就要快点看大夫啊,来,你松一下手,我保证不逃跑,我只是去帮你喊大夫。”
疼得龇牙咧嘴的夏侯琰愣了愣,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娉婷的嘴里说出来的,或者他实在太疼了,身体像火烧似地,又像扎着一万根钢针,一吸气就疼得眼前发虚,因此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就算是幻觉吧,毕竟是幻觉是美好的,她在关心他,要为了他而求救,何况他也没有力气再抓住她,他终于松开手,说:“快一点。”
“好,我会的。”娉婷重获自由,一咕噜爬起来,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她走到门口的一刻,夏侯琰就后悔了。
她不会回来了,她那么恨他,巴不得他死去,她怎么可能会去喊人救他?
他怎么会一时心软?
就因为那莫名的钻心疼痛吗?
好痛!
五脏六腑都被绞碎了一般翻涌着,他痛苦的闭上眼。
娉婷打开门才发现自己不认识路,她根本不知道大门在哪里!
她紧张得心噗噗直跳,像无头苍蝇的一样横冲直撞,她不敢沿着走廊怕别人瞧见,而是朝着花园小径走,也许穿过花园就能看到门,她脚步碎而乱,走着走着竟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抬头一看竟是阿默!
娉婷又惊又喜:“怎么是你?”
阿默的神色有些许诧异,他看着她,她的脸因为激动有些泛红,神色透露着慌乱和不安。
阿默拉起她的手就走。
两人寻了个僻静处,娉婷气喘吁吁,突然发现手还被阿默紧紧握着,本来有些红的脸更加红了。
她小声问:“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耽搁了?”
阿默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你没事吧?”
阿默怔了怔,他没想到娉婷并没有责备他没有赴约,而是担心他,他漂亮的眼瞳浮起一丝不可捉摸的涟漪。
他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再等我几天。
可是她现在就有大好机会能出去啊,她已经不能再等了!
阿默见娉婷面露难色,他又写了几个字:相信我。
她可以相信他么?
这个在黑暗中给了她一线温暖与光明的温润少年,他答应过她,他会带她走。
她犹豫了一下。
她看着阿默的眼睛,那样明亮而深沉的目光,她想要从他的目光中寻找什么突然间,她如遭电击!
柴房的光线过于昏暗,虽然感觉似曾相识,她却不敢肯定,而今天第一次,她在阳光下看清楚他,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她有一瞬的眩晕。
那一瞬,记忆飞过了一片时间的沧海,她仿佛又看见那个晚灯火万千的令城,看见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目光温润如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对她说:别害怕,别到处乱走,你就在原地一直等着,你哥哥一定会来找你的……
多年前的上元灯节,那个如画一般美好的少年于面前的人惊人的重合,如出一撤!
那么多年,她都没有忘记那句话,那么多年,那个夜晚好像一个美丽的梦,点缀着她高贵华丽却寂寞单调的人生,那么多年,就算他的脸因岁月稍有改变,可是他的眼睛,他目光还是温暖如初她的脸煞白,猛地拉起他的手,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她声音颤抖:“是你?”
她的脸煞白,猛地拉起他的手,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她声音颤抖:“是你?”
阿默皱起好看的眉头,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忘了我么?我是娉婷,我是七年前那个小女孩啊,哦,对了那时候我女扮男装,我找不到我哥哥,是你安慰我的,你还买了一个兔子灯给我,你你不记得了吗?”她激动的拉住他的手,她浑身都在颤抖。
阿默摇了摇头。
“你怎么不记得了?”娉婷不敢置信的望着阿默,那样熟悉的眼睛,她不会认错的!
是她的变化太大了吗,阿默竟然想不起来了?
还有,阿默是遭遇了怎样的变故?
他竟然不能说话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一百个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旋着,她很想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在这里,还想知道他这些年是如何过的,却根本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在他淡泊而平静的面容上却寻不到任何讯息。
就在这时,小雅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娉婷慌忙松开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小雅都看到了。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却没有问什么。
娉婷知道这下她走不了了,只得将计就计:“我正在找你,夏侯琰他看起来很难受,要赶紧请大夫!”
小雅一惊,问:“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间倒在床上打滚,我出来找人却迷路了,正好碰到这个人”娉婷看了看阿默,:“我想问他话,可是他好像不会说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喊人。”小雅焦急的说完,旋即转身往夏侯琰房间里去。
走了两步,回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娉婷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夏侯琰在床上又挣扎了一会儿,就在他觉得自己疼的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那疼痛却慢慢减弱了,刚才被抽去的力气似乎慢慢的一点点的回到身体里,这种可怕的煎熬让他觉得已经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仿佛做了场不堪回首的噩梦。
他勉强的支起身体,试图从床上下来,但是脚刚一着地,一阵从没有过的虚软让他不由得半跌在了地毯上。可恶!
他一拳捶在地上,低低的诅咒着。
那该死的女人,跑远了吗?
她想逃出他的掌心,她做梦!
他怎么也想不到,她还会回来。
娉婷跟着小雅走进屋,带着一抹不情愿的神色。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她竟然回来了。
她周身带着明亮的光线,以至于他有些看不清楚她。
但他确定这不是幻觉。
小雅一个箭步冲到夏侯琰面前扶住他:“你怎么了?”
夏侯琰被扶着才勉强站起身,他疲惫的摆了摆手。
“大夫马上就到,你先忍着点!”小雅毫不掩饰关心的神色,她印象中,夏侯琰从来都是强悍的,从来没有过软弱的时候,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虚弱的模样。
夏侯琰坐回床上,目光却直直的对着娉婷,那目光好像要刺穿她似的。
娉婷下意识的闪躲,站在房间的角落里。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
为夏侯琰把脉,不禁皱起眉头。
夏侯琰做了个手势,让她们都出去,娉婷巴不得走开,小雅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的退了出去。
四月里的花朵开得正艳,各色彩蝶扑闪着美丽的翅膀在花海中上下翻飞,花香萦绕在回廊间,不时被风吹落的花瓣飘落在娉婷的肩膀上,香气扑鼻。
小雅的脸色带着微微恼怒,娉婷有点心虚的望向别处。
“主公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一下成了那副模样?”小雅有些心痛。她心痛的不仅是夏侯琰的虚弱,还有他即便这样却把视线牢牢的锁定在一个根本不在乎他的人身上,对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其实在娉婷来这里的第一晚,她就知道她了。
她被安排进夏侯仪小姐的居所,她弹着夏侯仪的古筝而在这里,没有一个女人有这种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