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皇爵饭店连锁分店前无端横出一辆拉风的银灰色轿车,车轮戛然停住,车门打开,黑亮的皮鞋沉沉地踩上厚重的地毯,震起几缕灰丝。
“砰”的一声,车门被风尘仆仆的男人大力地甩上。
接待侍者被男人的气势震得面面相觑,好半晌也无人敢上前接待。
不待有人迎他,他径自推开玻璃落地门就往里走。
“先生,请问您有预定房间吗?”接待总算回过神来,急忙迎身靠近。
“让开。”他不理睬任何人,大步走向前台,一敲前台铃,他不耐烦地开口,“姓输的在几号房?”
前台小姐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被眼前的男人煞到倒抽一口气。
一身皱巴未熨的西装,领带松散地挂在胸口,领扣大敞,袖口捋起,黑眸森冷,尖润精致的下巴冒出几丝胡渣,男人冷冷地立在台前,仿佛带着一夜未眠的焦躁疲惫,整个人颓然不修边幅却平添几分性感的味道。
“先生……不好意思,如果您和入住的客人是朋友,能不能自行电话联系?我们饭店的规矩,不能擅自通报客人房间号码,这是隐私……”前台小姐抱歉地微笑,眼神还在他裸出的脖颈偷瞄了几分。
男人一眯眼眸,“饭店的规矩?”
“是……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从现在起没这规矩了,告诉我,舒城岳的房间号码!”
“欸?没……没了?”
“我是社长,我说了没了就是没了!我现在要知道舒城岳的房间号码,立刻!”
“社……社长?”
太子爷驾到?
微微的阳光从落地窗透射进房,豪华大床上被单凌乱,女人光裸的腿从被子里偷溜出来,空调吹得有些阴冷,腿被缩进了被子里。
姚钱树觉得有一阵热暖的风正不停地吹拂骚动她的额发,让她麻痒难耐。撑开一只眼,她的视线里突然出现舒总监放大的熟睡的侧脸。
宿醉的头疼被顿时吓没了,她“噌”地从床上坐起来,低身看向自己被下的身体。
一身宽大的白恤下,然后呢?
她上摸摸,下扭扭……
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的衣服呢?她四下寻找,只见她的衣裳全数被丢在沙发上,而放在最上层的就是她的小内衣。
她……她和舒总监……他们俩昨夜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少爷的事吗?
天啊!她还没离婚呐!她怎么可以昏头喝醉和舒总监做……做了?
一只胳膊从后绕过她的脖颈,两片唇贴上她的后颈,舒总监沙沙的低音从后传来。
“早。这么快睡醒了?嗯?”
脊椎被舒总监的贴吻激出一阵麻痛,她不自在地挣出他的怀抱,不想继续做无谓地猜疑,回过头去想要个直截了当答案。
“舒总监,我们昨天晚上是不是……”
“我有做得让你舒服吗?”
“……”他们果然……
“喀——啪!”
钥匙坠地的声音从门口袭来,她听到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她听到有什么人走进房了……她看到舒总监看向走廊的方向,挑眉抿唇表情变得玩味,可她就是不敢回头……
她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人?是不是有人正瞪住她,用的是不是灼烧又震怒的眼神,那眼光是不是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碎尸万端,五马分尸。
“大少爷。你起得还真早。大清早就闯进别人的房间很容易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的。”
舒城岳的话让她瞬间感到血液被全数抽离身体的冰凉,缓缓地侧目,她对上少爷寒透的眸子。
紧咬的牙根泛白的嘴唇,他重重的呼吸,拼命的抽息,好像这房间浸漫着的都是让人窒息的空气。
她从未看过少爷那种表情,那仿佛被伤得很深很重很彻底的痛楚是她的错觉吗?
“你和他做了什么?”
良久,少爷嘶哑的声音幽幽传来。
她任由那灌了铅的声音鞭打在她身上,仿佛想把他受的伤口也给她划上一道。
“我问你这个奴才背着我和他做了什么!”
他找了她足足一天一夜,也想过她会怎么同他闹同他吵同他耍性子,可怎么也想不到,乍见到她时,眼前竟会是这种难堪的画面。
他不过推不开应酬忙完了些,他以为她会乖乖在家等他别扭地解释道歉,她却跑来和别的男人开房间!
他以为,她只是呆笨了点,木头了点,胆子小了点,女仆的身份让她不会离开也不可能背叛他,只要他耐着性子慢慢来,明示暗示诱哄拐骗,终有一招会让她明白的,可他怎么不知道,她根本不是笨不呆也不胆小,她只是不想明白,所以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从头到尾,只有他在一头热,由始至终,这就是场假结婚,她不需要对得起他,感情上也好,肉体上也罢。
那个凡事都听他话,任他摆布从不敢反抗忤逆,顺从他命令的家伙怎么可以这样不收力道、肆无忌惮地伤到他。
她呆坐在床上,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不肯解释也不多争辩地默认他所看到的一切,她的脖子空空荡荡,表示她摘掉了他送她的钻石戒指。低垂的头帘遮掉她全部的表情,他看不到也不想看到!
“少爷……我们,离婚吧。”
“……你跟我说什么?”
“我想跟少爷离婚。”
“……你敢跟我提离婚?”在这个姓输的面前,她迫不及待地跟他撇清关系是吗?难怪她坚持要假结婚,难怪她要问他,万一有了喜欢的人要怎么办?她哪里呆哪里傻哪里木头!她根本什么都算计好了,铺完后路,只把他当少爷伺候完了就要离开他。
他嗤笑一声,低眸瞥了一眼掉落在脚边的哆啦A梦包,那是他在英国无意中发现的一只包包,就是这只丑不拉几的哆啦A梦包,让他在人潮涌动的伦敦摄政街头却步停留杵在橱窗前出神地傻站了足足一小时,想起她在自己身边时,她总能从包里为他变出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的呆样子,他看到橱窗玻璃里的自己勾起了唇角。那副模样傻透了,他绷紧了唇角挣扎着要不要买,买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在没出息地想念她。他是大少爷,他是养尊处优身份尊贵上流社会的大少爷,干吗吃饱了没事干要想念一个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的小奴才小跟班小女仆,她从没有主动打过一个电话来,他为什么要这么上杆子地想念她。
思前想后,挣扎纠结,他最终还是买回来丢到了她的面前,可她不喜欢,她特别不喜欢,是他硬逼她背上的,因为他想看到她从包包里拿出的每一样东西都在为他着想,都在想念着他,因为他想证明只要背上它,她的世界就永远只能围着他转。
此刻,它躺在地上带着浓浓的讽刺感朝他席卷而来,在嘲笑他幼稚,讥笑他白痴,他抬脚狠力踢开那所谓的狗屁想念,“离就离!你以为我会稀罕一个不知羞耻背着我随便和别的男人过夜的女人吗?少爷我没兴趣戴绿帽!”
“砰!”
房门被愤然地甩上。
那足够撼动水晶吊灯的甩门声盘旋在姚钱树的脑海里扩大回放,舒总监教的方法奏效了,她用最短的时间学会了怎么和少爷离婚,可是却落下一道比之前更痛更大的伤口。
少爷一定恨她嫌她讨厌透她了。
都是她不好,都怪她贪心地偷偷喜欢上少爷,都怪她想要更多,都怪她不敢承认自己违背了女仆定律,最后还用最拙劣的方法背叛了少爷……他现在一定觉得她是个恶心无耻又没节操的下作女人,他一定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她了。
她默默地下床,颓丧地拿起衣裳走进洗手间机械地换好,走出来抓起被少爷一脚踢开的包就要走出房间。
“怎么?你利用完我了,一句话也没交代就要走吗?”舒总监的声音让她无力地抬眼。
舒城岳披上睡袍,下床走到她跟前,她低头不看他,他也不强求,“你后悔了?”
是……她后悔了,在看到少爷走进来的那一刻,在听到少爷质问的那一刻,在他抬脚不屑地踢开她的哆啦A梦包的那一刻,在他答应跟她离婚的那一刻。
少爷身上狼狈的西装,凌乱的发丝,疲惫的胡渣都让她心上扯痛难耐。她偷偷地想,他是不是找了她很久,他是不是找了她一夜,他是不是对她彻底失望了。
床脚边的刺眼亮点让她蹲下身,闪亮的钻石戒指在地毯上发出暗光,她将它捡起来却再也不敢戴上,小心翼翼地放回包里,她吸了吸鼻子对舒城岳开口。
“舒总监,我没法对你交代……我现在很难过……我不想要这样的……万一少爷不要我这个奴才了,我要怎么办?”
“那就不要当他的奴才。到我身边来,当女人。嗯?”他搂住她的脑袋贴靠近自己。
“……”在少爷面前,她总是先意识到自己是女仆,然后才是女人……如果只当女人,她是不是会很轻松许多?
“为什么一定要当别人的奴才?没有你家少爷,你照样可以过日子。不会有人对你下命令,不会有人对你摆脸色,更不会有人阻止你和别人在一起,不好吗?” 好吗?这样的日子她从来没过过,她不知道……她已经围着少爷公转太久了,突然要自转,她会头晕,会难过,会不舒服……
她想开口拒绝,却被舒总监堵住了话头,“你不用现在答我。如果你家少爷真的不要你,我要。你要是这么喜欢当女仆,就来我身边给我做,我要。”
舒总监家这么缺佣人吗?她这种不专业的货,也可以胜任吗?
舒城岳的车子停在豪宅前,姚钱树解开保险带要下车,手腕却被扣住了。
“需要我陪你进去吗?”他很担心那位大少爷会怎么对她……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他进去,她只会更尴尬。
“……”他点点头,松开了手,却又想起什么拽紧她,“你会和他离婚吧?”
舒总监语气里的期待让她皱紧眉心,点了点头。她做了那种对不起少爷的事,怎么还有脸继续占着少爷太太的头衔,还好少爷已经顺利继承饭店了,还好少爷不需要这桩婚事了,还好还好,少爷已经不需要她了……
见她点头承诺,舒城岳微微松开了手,“好。我等你。”
等她?等她做女仆吗?
可她是少爷的包衣奴才,她跟黑手党没有差别,都是属于少爷的东西,除非少爷亲自开口说不要她,否则她哪里也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