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上村?可是那位穿了一身粗布黑衣的?”赵普听了,不禁吓了一跳:自己认识的,除了莫问,哪里还有来自陵上村的。
“正……是。”
“快将客人带到前厅,好生招待。本相稍整仪容,片刻就来。”赵普随机应变,待老管家离开,立刻回到书房。
‘任逍遥说莫问被来路不明的人马掳走,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怎么会突然跑来丞相府?’赵匡胤听到莫问来了,心里也是惊疑交集。毕竟经历了无数的风浪,顷刻之间,赵匡胤已稳定心神,立刻吩咐赵普:“拖住!朕即时回宫,调动‘金戈’、‘铁马’两营精锐,连同大内高手,尽快包围丞相府!”
“微臣领旨,微臣先行告退。”刻不容缓,赵普三步并成两步,飞快地跑向前厅。
前厅之内,拎着竹篮的莫问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这来相府的路上,他自己想了千百个劝说的理由,其实没一个能站得住脚。眼看着离三更不足两刻钟,他虽无计可施,但却没有丝毫的耽搁,毕竟轻车熟路,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莫都尉,久候了。”赵普远远看见莫问,就热情地打招呼,全无丞相的架子,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莫某早已是山野闲人,此等称谓实不敢当。这深夜打扰,还望赵大人见谅。”莫问在后周时期曾司职御前都尉,与赵普也算得上同僚。尽管时移世易,莫问始终不愿意承认中原天下为赵氏所有,当然也不会尊称赵普为丞相。未免尴尬,多年来也就含糊称呼一声‘赵大人’,不褒也不贬。
赵普抚须微笑,示意莫问坐下,呷了口浓茶,无关轻重地说:“无须太过见外。莫壮士,如今才八月初七。往年可不曾有这般早。”
“出来办点事,就顺道到东京。”莫问每年都是选择半夜到访,一则他已习惯昼伏夜出,二来避人耳目,尤其是避免与赵匡胤碰面。其实他与赵普并非交心,可谈的也不多,以往都是数句寒喧,就匆匆而别,但此行另有任务,莫问想急也急不来,只好应付一句是一句。
赵普作恍然大悟状,只是见莫问稳坐于酸枝椅上,心里不禁暗自称奇:往年都是来去如风,连茶都不喝一口,今年这是怎么了?
“此玩意,又要劳烦赵大人转交给小月儿了。”说着,莫问从怀中取出那朵在粥摊上买到的那朵纸折彼岸花,放在身旁的木几之上。
“老夫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莫都尉的第十四朵曼珠沙华。当真岁月如梭,如今的柴郡主已届豆蔻年华。”赵普要拖延时间,故意将话题展开:“俗语说的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将来郡主大婚之日,莫都尉能亲临喜宴。相信郡主她必定喜上加喜。”
“赵大人可曾读过《法华经》?”听对方提及曼珠沙华,莫问突然灵机一动,故意切开话题,以问代答。
“老夫寡陋,愿闻其祥。”莫问将话题转移,赵普略感诧异,但仍摆出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经中所云,佛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乱坠天花;有四花,分别为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与摩诃曼珠沙华。曼珠沙华一名,正源于此……”见对方听得津津有味,莫问不免暗中称奇:赵普常言‘半部论语治天下’,他生平专爱《论语》,言必孔夫子;对儒学以外的书籍,都不屑一顾。佛家的《法华经》生涩难懂,只因经中某段章节涉及彼岸花,自己才强记于心……
“如此说来,这曼珠沙华非凡间物种?”赵普旨在拖延时间,自然乐得配合,故不惜放下身段,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其实曼珠沙华为多年生草本之物,喜阴耐旱,发于秋末,落于夏初。真花茎长约一十二寸,通常四或六朵排成伞形,着生于花茎顶端,花瓣倒披针形,花蕊以白,红两色居多。”对方如此多‘问’,莫问看在眼里,疑在心里。表面声色不变,其实暗谋对策。
“那何处可见此花真容?”赵普一脸激动。
“难得赵大人有此雅兴,那就坐言起行。”莫问等就是这句话。
“但夜色昏暗……”弄巧成拙,赵普见莫问站了起来,正要措辞推搪,却无意间瞥见那个放于椅脚的竹篮,立刻大惊失色:“莫壮士,篮……里所盛何……物?”
“馒头。”对方突然语带惊惶,莫问大为诧异,只是回头望了一眼竹篮,据实回答。
“何……色?”赵普的脸刷地变白。
“血、红。”不祥的预感突然笼罩莫问的心头。
赵普闻言,倒抽一口冷气,沉寂踌躇了许久,才迈开微颤的脚步,忐忑不安地走近莫问:“容……老夫一看究……竟?”
没等莫问应诺,赵普已断然揭去盖子,看到篮里那六个围成圈的血色馒头!
对方从发现竹篮的那一刻开始,已经神色大异,再加上连番不寻常的举动,令莫问也是惊疑交集,甚至有点无所适从。他自己不期然想起‘午时的刀头’,想起那句话——
吃光这些馒头!
果然,赵普颤抖的手,像在某股力量的威迫之下,极不情愿地伸进了竹篮——
仿佛内里是无尽的深渊,埋藏着无数的恐怖——
满脸灰败的赵普,眼睑轻闭,屏住呼吸——
良久,良久,他终于拿起了一个馒头;由于过度的恐惧与无奈,整个人已汗流浃背。
三指虚捏,虎口留空——
在莫问看来,赵普拿在手里,不是一个馒头,而是一块血淋淋的人肉——
分明是极度地恐惧,十分地抗拒,赵普却把馒头慢慢地放到了嘴边,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让他的鼻头一阵抽搐,但却没有延缓那缓缓张开的嘴——
“丞相!”出言阻止的并不是莫问,而是四名身穿软甲,匆忙赶到的士官。
“御前八大都尉?还有金戈铁马营?”以莫问的耳力,早就听出端倪,只见他话音刚落,客厅外头又跳出来四名士官,装扮毫无二样。而高处屋檐,也悄然布满了弯弓搭箭的士兵,大门外更隐隐传来厚重有序的蹄踏声。
“不得无礼。”众人的到来,似乎让赵普有了点底气;他缓过神来,先喝住八大都尉,然后冷若冰霜地看着莫问,阴沉无比地道:“十三年前,‘地藏请柬’一事引起轩然大波。天机门门主,也就是你的师公‘一枝花’为了平息江湖公愤,消除朝廷猜疑,孤身面圣,承诺遣散所有天机门徒,并以一死以明志。当时,老夫与其中四位御前都尉也亲眼目睹。”
“何必左顾而言他?赵匡胤生性多疑,如今分明想置我于死地!”目睹如此阵势,莫问不用想也知道。不过,他只是觉得奇怪——对方好象自己会来丞相府,暗中早有部署,难道是‘午时的刀头’透露风声?其次,为什么赵普一看到血馒头,会有如此极端的反应?
赵普并没理会莫问的责备,把话继续说下去:“当时的‘一枝花’也提了一个竹篮,里面同样放在六个白馒头。而在六个馒头的底部分别写着‘周盈’、‘蕙芷’、‘朝阳’、‘彩虹’、‘栖霞’、‘天行’十二个字……”
听到此处,莫问不由心中一懔。
“那‘一枝花’最后只说了句‘倾巢之下无余卵’,就自刎身亡。当时情景,老夫毕生难忘,相信四位御前都尉也记忆深刻——那些从颈部飞溅而出的鲜血,似乎早作安排,全撒在竹蓝里的馒头上。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不过是星点的鲜血,却将六个馒头染得通红,腥臭扑鼻。无论成色,还是形状,甚至味道,都与老夫手上这个一模一样!”赵普说着,猛然将手里的馒头在莫问面前翻转,馒头的底部赫然有‘栖霞’二字!
莫问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已明白到自己被‘午时的刀头’所算计——立即利用掌风把篮子剩余的馒头弄个底朝天,果然都分别写着天机其余五阁的名号。
“皇上宽宏大量,对柴氏后裔一直也照顾有加。你师承炼千秋,皇上虽有顾虑,但多年来也多番忍让,并无怪责之意。可如今你竟公然挑衅,意图复辟天机门,惟恐天下不乱!”赵普说得义正严辞,杀机陡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问傲然冷笑,不屑一顾地道:“凭你们几个,就想取下我项上人头?”
“保护丞相,捉拿反贼!”赵普本想再说几句,御前八大都尉已将其拉开,把莫问团团围住,摆开架势,各自亮出兵刃,均是清一色铁尖银勾短双枪。
‘是个枪阵,赵匡胤果然老奸巨滑。’甫见八人的兵器,莫问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结合对方似虚还实的站位,已察端倪。
“反贼还不束手就擒!”其中一人高声喝骂,似乎并不急于进攻。
‘想后发先至,无非是怕我看出破绽。’莫问充耳不闻,却泰然坐回酸枝椅上。
忽然,利刃破空之声急传而至,两支‘金戈箭’从厅外的檐廊射出,直取莫问的双肩!